近千人的隊伍,連續數日在一地展開軍事行動,不可能瞞得過當地鄉民。
為了防止軍、民彼此誤判形勢,而爆發不該有的沖突,石山帶兵到達設伏地后,就與周邊諸村的社長“約法三章”:
“紅心營”扎營于村外野地,不入村不擾民,還負責打擊潰兵、流寇,驅逐來此勒索錢糧丁壯的其他義軍。
作為交換,各村須為“紅心營”將士提供糧食、菜蔬,并掩護隊伍的設伏行動。
因而,除了最初受到些許驚擾外,雙方相安無事,各村社的大戶暗自緊張不論,至少大部分底層莊戶感覺少了官差滋擾,乃至有些期望這種日子能更長久些。
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相比起動輒燒房拉丁的各路“義軍”,不擾民的“紅心營”堪稱秋毫無犯。
消息很快傳開,這幾日陸續有不安分,或實在活不下去的漢子主動前來投軍。
石山也是來者不拒,并早就計劃好了戰后就在這里募兵。
因而,此番安排吳六斤帶人護送傅友德回老家征募鄉勇,并不是心血來潮。
至于等在蘆竹灘外的三名紅巾軍騎兵,愿意留下來的話,石山當然樂意全部收下。
只可惜這三人都是彭二郎麾下精銳,與傅友德的關系也只是初次見面,自是沒有放著大好嫡系不做做雜牌的道理,拿到了一筆賞錢,便牽著繳獲的戰馬自去了。
做完這些,石山終于有時間審訊梁仲毅等俘虜。
審訊方案很簡單,先將幾個看似意志薄弱的俘虜分開,各自問出一些問題,不老實回答就使勁鞭笞,總能得到一些情報。
然后,將他們供出的情報相互印證,就能排除一些無用信息。
至于梁仲毅,這廝被抓時兀自強充不怕死的硬漢,想激石山動怒殺他,就是為了少受點苦頭,真打的他一佛升天二佛出世,便明白了自己其實更貪生。
打不到二十鞭,梁仲毅就哭著求饒了。
歇了好一會,稍稍恢復元氣,梁千戶便如竹筒倒豆子,老實回答石山的提問。
宿州城中原本有多少軍械,破城前還有多少存糧,屬縣靈璧有多少兵,朝廷近期邸報有什么重要消息等等,基本是問啥答啥。
還別說,這種級別的降將,確實掌握著不少有價值的情報。
其中,最令石山驚訝的莫過于兩條信息。
一是上個月,大約是芝麻李在蕭縣起兵的同一時間,黃州路白蓮教徒鄒普勝等率眾殺出大別山,聯合布販徐真一,陷蘄州路治所蘄春城。
徐真一應該就是徐壽輝的別名,此人首次在大元朝廷掛號,鄒普勝卻早在三年前的至正八年,就和另一個白蓮信徒彭國玉聚眾數萬,以紅巾為號,大鬧麻城。
這次起義雖然很快就慘遭鎮壓,鄒普勝等人被迫遁入大別山,但朝廷大軍駐守黃州路數年,糜費錢糧,始終難盡全功。
大量官軍被牽制在黃州路,為潁州舉義創造了有力條件。
而潁州舉義受挫韓山童被殺后,劉福通等人還能逆勢而起,客觀上也離不開黃州紅巾軍長期堅持斗爭對人心的鼓舞。
二是之前被招安的江浙行省海賊方國珍再次造反,并于兩個月前大敗官軍,生擒江浙左丞孛羅帖木兒和郝萬戶。
這人也是個造反專業戶,第一次舉旗造反的時間同樣是至正八年,當年還曾大破元軍三萬,生擒了浙江行省參政朵兒只班,逼得元廷只能降旨招安。
這兩條消息之所以令石山驚訝,是因為超出了他有限的歷史儲備。
特別是紅巾軍首義,后世歷史書上的記載明明是韓山童、劉福通的潁州義軍,可黃州紅巾軍成立的時間明顯更早,存在的時間也更長,這其中定有隱情。
另外,潁州紅巾軍越打越強,徐州紅巾軍這邊才舉義,黃州紅巾軍又攻入蘄州路,消息一旦傳開,想必早就不滿大元統治的各地豪杰會紛紛舉事。
直到此刻,石山才對狂風驟雨般的元末大起義形勢有了初淺的認識。
但同時又生出了另一個疑惑:
既然起義之火這么早就燒遍了大江南北,那腐朽的元廷又是如何挺到十多年后才被趕出大都的呢?
此事并非杞人憂天,而是關乎他一直在思索的“生路”問題。
當然,他現在還只是身不由己的小棋子,還得繼續增加自身分量才能慢慢擺脫任人宰割的命運,但只有著眼天下大局,才能更快擺脫棋子身份。
……
打掃完戰場,石山率部到達蘆竹灘北面的潘莊外,攜勝戰之威,招募青壯。
次日巳時,吳六斤、傅友德帶著隊伍返回。
經過這幾日連續擴充,“紅心營”總人數已經過千,糧草供給壓力頗大,周邊幾個村社已經有些招架不住了。
等隊伍聚齊,石山就命麾下拔營,返回宿州。
宿州城中,大規模有組織的劫掠行動已經結束,但城內社會秩序還沒徹底穩定下來,“紅心營”這等外系人馬自是不可能隨意進城的。
石山派孫遜入城匯報“紅心營”此戰的戰果,并附上約三成的戰利品禮單,他自己則帶著隊伍,到城東紅巾軍遺棄的營地上組織扎營。
不多時,孫遜返回。
“彭將軍和趙將軍正在軍議,看了禮單,但沒有收,說是賞給咱們了,還請副千戶進城參加軍議。”
石山有些疑惑,問道:
“這個時候讓我進城?你覺得會是啥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