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平仁張口就回避了散布謠言的指控,還將維護韃子腐朽統治偷換為維持地方安靖的職責所在,有些莊戶生頓時出了同情之心。
石山冒險聚集胡氏族人公審,可不是給胡平仁賣慘蠱惑眾人的,當即駁斥道:
“李元帥興義師殺韃子,為的是光復漢人江山。紅巾軍不傷良善無辜,只殺鐵了心幫韃子欺壓百姓的狗腿子。至于你有沒有做傷天害理的事,自有諸位父老公斷!”
話音剛落,就有莊戶驚呼失聲。
“?。∽咚?!”
眾人循聲望去,原來是都廨燃起了濃煙,應該是遲遲不能拿下躲在屋里的胡平仁家人,殺得火起的常鐵頭失去了耐心。
胡平仁一家徹底完了!
眾人心中頓時冒出這個念頭,之前還在瑟瑟發抖的胡溪村老社長瞬間清醒過來,挺直了身體,上前一步,指著正絕望看向自家方向的胡平仁,“好言”勸道:
“二郎,早知今日,何必當初呢?”
老社長的話說得很含蓄,卻表明了自己急于劃清界限的態度。
村中不少莊戶往日飽受胡平仁欺凌,敢怒而不敢言,此刻見老社長已經明確放棄胡平仁,如何肯放過報仇雪恨的機會?
“胡扒皮,你家三十年前也就兩間房幾十畝地,現在卻有偌大家業,城里還有鋪子,這些難道也是官府給你發的?”
“你這沒良心的殺才,為了半斗稅糧逼死俺娘,今日活該被義軍爺爺殺全家!”
“對!主——這狗才就是因為李大王收了城里的鋪子,才讓俺們跟人說官軍要打回來。他還說,還說等官軍打回來,從逆,不,包了紅頭巾的陳老爺、譚老爺、田老爺全都要被殺頭,到時就有田地分給俺們!”
許是平日被官府欺壓狠了,又或許是害怕賊人殺紅了眼而將賬算到自己頭上,這一刻,有仇的沒仇的莊戶都爭先恐后控訴胡平仁的罪行,以求與其劃清界限。
眾莊戶義憤填膺,個個咬牙切齒,激動萬分,恨不得當場就除掉這個禍害。
“哈哈哈!哈哈哈——”
看著一個個因激動而扭曲到陌生的面孔,自知家人無法保全,自己也必死,胡平仁徹底豁出去了,狂笑不止,面容扭曲,宛如惡鬼。
“爺爺不想造反掉腦袋,你們這些賤種卻偏趕著送死。沒腦子的傻屌也想翻身?做夢吧!爺爺先走一步,等到了下面,你們這些沒卵貨還得聽爺爺使喚,哈哈哈——”
人群有膽小的婦人攥緊衣角,喉間發出含糊嗚咽;更多卻是明白必須殺死胡平仁才能善了的莊戶怒吼出聲:
“殺,殺了他!”
……
胡平仁死了,死在了自己的族人手里,胡溪村的事卻沒有結束。
首要的事,是處置胡平仁留下的家產。
經初步統計,胡家共有稻、賣、高粱等糧食六百一十四石,牛、馬、羊、豬等牲畜共計四十三頭,雞、鵝等禽百余只;棉、麻、粗紗約二十四匹,牛、羊生皮十六張,男女四季成衣數十套;另有油、鹽、醬、酒、被褥、蚊帳、涼席、銅鏡、鐵壺、瓷罐……
隨常鐵頭攻入都廨的都是積年老匪,偷雞摸狗的事做得非常“專業”,戰斗結束后上交的錢幣僅有百余貫文——這還是聞四九隨后趕到廨監督的結果。
倒是處決胡平仁后,根據胡妻的交代,眾人又從胡家地窖中取出近兩千貫銅錢,另有十幾張銀餅和若干銅器。
至正鈔紙色昏爛,村漢攥著擦腚都嫌硌手,這些銅錢和貴金屬著實解了石山燃眉之急。
暗藏繳獲和戰利品極難杜絕,但似常鐵頭手下這幫馬匪把活干得如此糙的,卻著實少見,常鐵頭自知理虧,私下找到石山獻上一包金銀玉玩。
石山深知軍紀的極端重要性,恨不得公開斬殺幾個馬匪以正典刑,但當初選擇與常鐵頭合作,就想到了會出現這類問題,又要馬兒跑又要馬兒不吃草,顯然不切實際。
更關鍵的問題,是他現階段還沒有約束這種行為的有效手段和可靠人選。
未加猶豫,石山就從中取出一條金鏈子和一對白玉手鐲(隨后賞給了孫遜和周十二),便以“撫恤傷亡,莫讓兄弟們流血又寒心”為由將包裹還給了常鐵頭。
說來也是離譜,常鐵頭手下全是悍勇之徒,又是毫無預兆突然發難,竟然付出三死兩傷的代價,其中一人還是因為爭搶戰利品,被自家兄弟砍傷。
只能說烏合之眾就是烏合之眾,提高烏合之眾士氣最簡單的辦法就是給錢給糧,玩不得半點虛的,絕不能因為自己是穿越者會耍嘴皮子,就抱有任何不切實際的幻想。
石山若真是沒眼力勁,收下了這包首飾,別說指望常鐵頭繼續為他出死力,還能不能留住剩下的幾個馬匪都難說。
他也想過利用地主武裝震懾常鐵頭,強行斬殺其手下悍匪。
只是如此做后,又如何削奪地主勢力,切實掌控這支隊伍?
盡管此事導致繳獲的錢財少了不少,但石山說了“分浮財”,戰后也不能食言。
所有物資取三成軍用,由陳誠登記造冊,交聞四九統一保管,剩余部分折算成錢幣和糧食,算是招兵前就承諾的“安家費”,必須分到所有投軍鄉勇手里。
但隊伍馬上就要攻打楮蘭和房山兩站,這些物資不便隨身攜帶,石山先是宣布每人分到的具體數目,再派人逐村送到各人家中。
其余物資是本次戰斗的賞賜,分給各村社領兵的“體面人”,再由他們決定是否當場分發——這是之前在各村募兵時就明確好的權力結構,容不得石山染指。
這種情況肯定不利于軍令統一,但石山現在連自己的核心班底都沒有,正是借雞孵蛋還未孵出來的階段,再如何看不慣,也只能捏著鼻子認了。
稍讓石山安慰的是童四兒聯絡有功,許其優先選擇戰利品,少年只挑了一匹小馬駒,其余賞賜全交給了關系親近的貧戶,委托這家人看護自己亡父的墳塋。
由此可以看出,童四兒是真鐵了心投軍,值得好好培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