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外走，院中鑼鼓喧天，像是在慶賀一場盛會。

千百盞桃燈共燃，勝如天光，燦若星漢。

顧臨淵立于半空，靜靜俯視著一切。

人群中心位置圍著的是位華麗的女人，妝面盛大，端如神佛，正接受眾人的美好祈愿。

只見她指尖微微一揚，先前還只會木頭一樣重復話語的人，瞬間變的自然許多。

有了表情和動作，開始自然地討論起明日花斗節的事情，不過依舊是臣服于她的姿態。

“燒餅嘍！”

“上回說的金栗子呢？”

“有呢有呢！”

“來呀嘗嘗我家的糯米糕，新鮮出爐的……”

“翠玉養人，快來看看呀！”

“琉璃盞咯！”

“……”

一時之間，院中熱鬧非凡，若是閉上眼睛，有種身處鬧市的錯覺。

睜眼，便是酒樓唱大戲現場。

所有人像是在排練似的，嘴里不停念著屬于自己的那句話。

顧臨淵神色一斂，收回視線，唇角勾出抹笑意。

晚風一吹，黑影消失在原地。

客棧二樓，房門前蹲著兩個人，正趴在門縫處朝內看。

掌柜和他夫人。

見狀，顧臨淵笑意淡了幾分，上了最后一層臺階，揮袖直接把人放倒。

最后突然有人襲擊，兩人覺察到的時候，已倒靠在門邊，歪頭沒了意識。

少年冷眼跨過，輕輕推門進去。

月光從窗外溜進來幾縷，灑在少女熟睡的臉上，增添了幾分清麗。

顧臨淵的目光始終落在她臉上，似要從中盯出破綻來。

以往不知為何，姜池魚皮下這人總是換臉。

一面好動活潑，情緒全寫在臉上，一面驕橫跋扈，兇狠毒舌。

如今倒是兩面化作一面，沒再切換過，性子也變了不少。

直覺告訴他，這個人身上藏了很多秘密。

窗下蛾子啪一下撞上燭火，翅羽灼燒發出細微聲響。

顧臨淵收回思緒，視線流連在姜璃身上，望著頸間血脈沉思。

只要她聽話，就暫時留她一命。

等明日出了這處，再尋個由頭回來找那桃妖拿東西。

最多，毀了這密境。

剛才看見的那番熱鬧場景，她應該是喜歡的。

淡淡幽香傳入鼻息，顧臨淵眉心微皺，一道內力朝窗臺底下那枝盛開的桃花打去。

帶了迷香的桃花瞬間化作齏粉，顧臨淵又一眨不眨的轉眸看向床上那人。

視線移向掉出來的半截雪白手臂，良久，他眼神晦暗，伸手拉了拉她袖角。

床上的人動了動，秀眉微皺，腦袋直往被子里鉆。

“……師尊？”

他又拉了兩下。

那人終于睡眼稀松，極為艱難的探出一雙眼，迷茫地看著床邊人。

“怎么了？”少女聲音微啞。

“三更已過，該我睡床了。”

姜璃：“……”

師徒之間怎么還計較這些，徒弟不該讓著師尊嗎？

顧臨淵見她嘴里說著好，以為還要纏綿一陣，誰知話音剛落就掀了被子下床。

連鞋都忘記穿，摸索著往桌邊靠近，坐下，腦袋枕在雙臂上。

顧臨淵略感詫異，心嘆口氣，施了道靈咒為她穿好鞋，背后加了件衣裳。

怎的對人這般不設防。

想到門口蹲守的那兩個，心底騰升起幾分煩躁，很快被他壓下去了。

天光大亮，一夜無夢。

窗外桃枝上的雀鳥嘰嘰喳喳，客棧就在街邊，外面鬧出的動靜悉數傳進耳朵。

惹人心煩。

卻也很好奇，鑼鼓喧天究竟是在慶祝什么。

門外響起敲門聲，是掌柜邀請他們下去過節。

顧臨淵眼珠動了動，有所察覺似的，緩緩睜開眼睛。

而這時，見姜璃早已梳妝好，正盯著他臉瞧。

視線一轉，兩人便對上。

目光帶了幾分溫度，顧臨淵不自在地撇向別處，飛快坐起身，卻沒有下床。

“快點起床！外面花斗節開始了。”姜璃直接催促道。

“師尊……可否……”

他頭回，嘴里倒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姜璃眼尾帶笑，心會神意，轉身出了房間。

早間，迎著清晨的第一縷陽光，當地村民組成的表演隊沿街慶賀。

與平日所見樸素的衣服不同，每個人都穿的花花綠綠的，很是喜慶，看得出來這個節日對他們的重要性。

鑼鼓喧天，賀聲不斷。

街道兩邊圍滿了人，從遠處巷角一路延伸到石板橋，再往水岸過去。

到處都掛著彩布條，賣大碗茶賣湯面的在路旁支了個小鋪子在招攬生意。

踮腳遙遙看一眼，望不到頭。

桃樹上的鳥兒嘰嘰喳喳的叫喚，嘶了嗓子還在應和人們的慶典。

姜璃和顧臨淵本來只是站在邊緣觀望，誰知掌柜他們過于熱情，硬生生給帶到了離巡演隊最近的地方。

一青面小生肩膀抵著她的，昂頭扯嗓子對著她耳朵就是一聲吆喝。

“烤小土豆嘍！新鮮出爐熱乎的！”

腦中忽的一陣轟鳴，姜璃下意識偏頭藏住耳朵，離他遠些。

抓了顧臨淵衣袖便往旁邊走，誰知道又到了另一位小販攤位前。

見來人，那人立刻露齒大笑熱情推銷他家的東西。

“金栗子啦！”

“有呢有呢！”

“來呀嘗嘗我家的糯米糕，新鮮出爐的……”

“翠玉養人，快來看看呀！”

“琉璃盞咯！”

“……”

個個都跟年底清倉大甩賣似的，也不知道叫賣的和表演的誰聲音更大。

顧臨淵任由她拉著，在人群中穿梭，偶有小販湊到跟前都被他一一冷眼勸退。

熱鬧或是冷寂，與他而言都沒有多大關系，在哪待著都是一樣的。

不過很好奇一向喜歡熱鬧的姜璃卻一直躲著走。

“師尊要買吃的么？”

見人終于停下腳步，身后是散發甜膩香味的糯米糕，他動了動被她牽住的手腕，專門提醒道。

姜璃扭頭，看見幾盒米白糯嘰嘰的吃食，眉心微不可察皺了一下，轉眼看向他笑道:“人太多啦，還是算了吧。”

見顧臨淵視線落在糯米糕上面，垂眸不知在想些什么，改口道:“買一些罷，饞得緊。”

兩人正選著糯米糕樣式，人群中忽的爆發一聲大喊。

“恭迎神女——”

男女老少整齊劃一地躬身行禮，猶如信徒虔誠追隨自己的佛。

花斗節的時候會有花車載著神女游街，福臨萬家，新的一年會富瑞呈祥。

花轎內里只設獨座，四面掛了桃紅色蠶絲簾，四角吊著月白穗子。

十六位精壯勻稱男子共抬，行的穩妥，紗簾微動，依稀可見當中端坐的神女，朦朧中容貌甚佳。

眾人自動退到兩邊，低頭。

偶有清風拂落桃花，飄散著，漾開了擋人視線的紗簾，那張臉陡然映在姜璃眼底。

天資絕色，膚白若雪。

這人居然是……

師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