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夜里，江南做了個夢。

明媚朝陽的教室中，她抬頭醒來，黑板上寫著物理公式，右下角這著值日生名字。

陳之影、江南。

她是和陳之影一起值日嗎？兩個名字并列在一起，黑板字工整娟秀，一筆一劃，鄭重其事。

“在干嘛？”陳之影抱著一沓試卷，進了門，將試卷放在講臺上。

“這些都是你做錯的題，我們來講一下。”陳之影拿了粉筆，背對江南。

“我們不是要打掃衛生嗎？”江南歪頭指了指黑板角落。

“那就先打掃衛生。一邊打掃，一邊背課文。”陳之影拿了掃帚，毫不留情。

江南欲哭無淚，“陳之影，你跟我有仇嗎？我不要學習！放過我！”她記不起一點知識，甚至連英語課文都背不出。

“背不出。”她急得直跺腳，抓耳撓腮。

窗外夕陽撒了一地落日紅，她抬頭，如血一般的天空。

陳之影走到她面前，似笑非笑看著她，抬手，揉了揉她頭。

“江南，要是你考不上云梧高中，我一個人要怎么辦呢？”

陳之影無奈一笑，“真的不要好好學習陪我嗎？”

江南咬了咬牙，他可真討厭，她能考得上的，才不要他瞎操心！

“我才不要陪你呢！陳之影……你小看我！”她倔的很，才不會輸呢！

“我考上了東申大學呢！不比你差多少！”她心中疑問，明明是初中的教室，她卻記得她考上了東申大學。

一個人在大學里，孤獨又熱鬧，在人群中熱鬧，在人群中孤獨。

她的快樂和熱鬧，永遠停在了遇見陳之影的六年間。

“抱歉江南，我說過要陪你的。”

紅色余暉染了陳之影一身，他神情有點悲傷，“其實，我可以不去臨清大學，東申也很好。但是，我還是選擇去了臨清，是我食言。”

江南笑了笑，“陳之影，臨清大學才適合你。”

“即使，晚了幾年，我們，不是還能坐在一起嗎？”

初中的教室，說著成年后的事，在她心里，是不是那間教室承載了太多回憶？所以念念不忘？

醒來時，江南盯著天花板，呆呆的想，“是做夢啊。”

整個人懵懵的，坐起身好一會才清醒了點，每一天，好像也都這么過了，輕松或者壓抑，她心態很好，大概得益于她心寬似海，如果被陳之影知道，他會不會挖苦她沒心沒肺？

想起陳之影，不覺想到昨晚，一碗餛飩，吃了好久，久到老板要收攤，老板見到陳之影他還打了個招呼，陳之影來東申才2個多月罷了，他經常來嗎？

果然他到哪兒都很惹眼吧？江南爬下床洗漱，昨夜的大吃大喝是會有“報應”的，照了照鏡子，確實有點腫。

都怨陳之影，但……她心里如釋重負，有人同你一起分擔，瞬間感覺有了依靠。

初中的后半段，如果不是陳之影督促她學習，如果不是陳之影拉著她，也許她真的會自暴自棄。

前28年的生命里，幸而她認識陳之影，幸而她沒有放棄自己，幸而他沒有放棄她，所以她能考上東申大學，甚至和顧明兮成為校友，實在是幸運。

若非如此，她也不會成為今天的她。

現在的江南生活，她很喜歡。

江南托著自己臉，她很喜歡現在的自己。

因為有了陳之影，所以謝謝過往的一切。

地鐵上人來人往，江南拿著手機，看了看群里信息，聚會，她并不想參加，但……

她早已不是過去的自己，這些年，她什么沒經歷過？再多的惡意她都能坦然接受，直面過去的慘痛和陰影，是成年人成熟的代價，也是逃避不了的現實。

江南：【你有空去嗎？】

陳之影：【沒有見的必要。】

江南：【陳之影，你不必因為我的事影響自己，方雪惠作為數學老師，是不錯的。】

江南：【初中三年對你極好，也算是師恩。】

這會兒江南還在上班路上，陳之影習慣早到，此時已在辦公室開電腦。

看到江南信息內容，陳之影沒有過多情緒波動，想起昨晚江南的強顏歡笑，略微擰了眉頭。

師恩談不上，但對江南的傷害卻是實實在在的，這么多年，她都無法釋懷，傷害別人的人往往毫不在意，被傷害的人卻記憶猶新。

多么不公平。

陳之影拿開椅子坐下，習慣性雙手撐住腿，托著下巴，思考需要斟酌事情時，他總是會露出這幅有些陰沉駭人模樣。

倒不是故意為之，只是他需要找到自己最舒服姿勢，繼而全心用腦布局。

良久，陳之影抬了抬頭，雙眸沉如深海，不見底的黑，眼底卻布滿殺機。

拿出手機給向衛發信息。

陳之影：【晚上幾點，在哪里？】

向衛：【飯點地址我發你，六點半。】

陳之影：【知道。】

向衛：【江南去嗎？怎么一直沒回我？】

陳之影：【不去。】

范立書路過時探頭進陳之影辦公室，看見他模樣抖了抖，“你什么表情，好像馬上要手刃仇人似的？誰惹你了？”

陳之影緩了緩，恢復平靜，拿了報告，準備換外套，瞥了范立書一眼，“大清早吃這么油，小心得心血管疾病。”

“破嘴。”

見到Dr.Brown，陳之影點了點頭，Dr.Brown：“chan，抱歉，上次有事耽誤，這個周末，帶上你的‘玫瑰’一起BBQ如何？我新買的烤架剛到。Ann也很想你，念叨了你好幾回。”

“好的，我的‘玫瑰’偶爾加班，不知她有沒有空，我去約一下。”

“那我等你好消息。”Dr.Brown笑著和陳之影道別。

陳之影眼眸垂了垂，嘴角揚起獰笑。

午餐時間，江南收到陳之影消息，他還是決定晚上參加聚會，晚點再找她，江南往嘴里塞了一塊土豆，陳之影怎么神神秘秘的？不知他又憋了什么壞。

反正與她無關，她只想安靜生活，沒有波瀾。

然而事與愿違，下班前才接到總編消息，幾個主編臨時開會，江南正準備去會議室，來了信息。

顧明兮：【說話算數嗎？】

江南：【？】

顧明兮：【餓了。】

江南：【開會，改天。】

顧明兮：【那周末，就這么愉快訂了。】

江南：【[/ok]】

這兩個月來引發的關注、轉發量、熱度，遠超預計，商業廣告訂單量都暴增，推廣部門省了一筆經費，總編特意點名江南表揚，江南心中美滋滋，年底的獎金穩了，她認真做著筆記，腦子不自覺開始盤算，獎金到手，她得買點什么好東西。

不自覺在本子上開始涂寫。

不知，另一邊的陳之影他們，是否在歡聲笑語中，“好學生”專場，沒有她什么事。

當天晚些時候，江南才從夏葉口中得知那頓聚餐，吃得有多難堪。

據夏葉說，當晚方老師和夏葉正聊天，向衛帶著陳之影姍姍來遲，見到讓自己得意不已的學生，方老師眉開眼笑，但陳之影從頭到尾冷如冰塊。

原本不是大事，但陳之影提及她加班，他要為她送晚飯，方老師打趣小時候就覺得陳之影和她頗為般配，想不到這么多年還在一起，直呼難得。

陳之影冷冷諷刺，他還未追到她，追了十幾年都沒追到，還有個煩人的公子哥在競爭，夏葉幫忙拱火，夸了又夸，場面一度十分尷尬。

夏葉：“你不知道，老陳有多毒舌，和方老師說來東申學習教學經驗也好，畢竟師德有虧，好好補一補也挺不錯。”

夏葉笑得太大聲，以至于江南挪開電話，身邊的陳之影聽到夏葉笑聲皺了眉。

“我不過實話實說，況且我也沒說錯，師德有虧還能教出你考上東申大學，可見她眼力見也不大行。”

陳之影給江南倒湯，吹了吹，遞給她，江南在辦公桌前探頭喝了一口，“沒空拿勺子，又是一堆素材要編排，我命休矣。”

等夏葉笑完，江南才問陳之影：“你何苦這么挖苦老方，都是過去事。”

陳之影又夾了塊肉遞到她嘴邊，江南一口就吞了，鼓著腮幫慢慢嚼。

“雖然幼稚了些，但過不過去不是時間說了算，要看當事人。”

江南停下手中文件，抬頭看了看陳之影，他替她吹了吹湯，試了口，似乎涼了可以入口，將盒子遞到江南面前，“特意湯館打包的。喝了，暖暖身子。”

接了湯碗，江南沉默著抬了抬頭，陳之影正盯住她，“這個口味，你試試。”

“口德”離家出走的陳之影，溫柔起來像換了個人，她有些不適。

“看著我，秀色可餐？還是你打算靠意念吃飽？”

這才是正常的陳之影。

“今早，我做了個夢，”江南端著湯碗，喝了幾口，味道咸鮮，很可口。

陳之影：“夢到我了？”

江南也不避諱陳之影調侃，“嗯，夢到我們在云梧中學，你和我打掃教室，還對我道歉，說對不起，沒陪我一起去東申大學。”江南頓了頓，她眼中的陳之影此時平靜如水，只眼眸中閃過一絲絲遺憾。

江南：“我和你說，你更適合臨清大學，不必對我抱歉。”

江南：“不必抱歉沒有陪伴我這件事，我過得挺好。”

江南：“早上醒來，我想明白一件事，幸而遇見你，陳之影，謝謝你初中、高中6年沒有拋下我。其實，你大可不必理我，不必在我身上浪費時間，可你沒這樣做。”

四周靜靜無聲，江南深呼吸一口氣，“陳之影，那時，你是不是已經喜歡我？”

陳之影愣住，看向江南，她的表情，語氣，和他坐火車回去那晚夢里一樣。

她就是這么問他，“陳之影，你是不是喜歡我？”

沒有一絲猶豫，答得干脆。

“是，我喜歡你。”

江南，我喜歡你，用我的余生喜歡你。

過去四年，在來往帝都與東申的火車，睡夢中迷迷糊糊的自言自語，終于能在你面前坦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