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之影趕到時,見江南坐在店里窗邊喝奶茶,前面還放了一塊蛋糕。
甜死人的蛋糕,陳之影被迫吃過一口,向來清淡飲食的他,當即表示他與甜品此生絕緣。
12年前的事。
記憶里的好壞似乎都是江南,卻并非此刻的她。
甚至,他懷疑起江南是否是他記憶里的人。
她挖了塊蛋糕,吃的開心,一口一個滿足表情,眼神一瞥,看見了他,對他笑著招了招手。
陳之影推門而入,徑直往她座位走。
“你來啦?這么快?”她沒特意看時間,但陳之影有些不平整的衣領告訴她,他很匆忙。
“慕斯蛋糕,要來一塊嗎?”她回頭看了看甜品柜,“還有原味和抹茶,要不要來塊抹茶?”
她記得他不愛吃甜,以前給他買了蛋糕過生日,他也只是象征性吃了幾口,剩下的都給了她。
沒人跟她搶蛋糕。
夏葉為了減肥,忍住不吃,向衛也就能吃一塊,江岸更是對甜品可有可無。
“還這么愛吃甜。”
看到她,他才慢條斯理坐下,理了理衣服。
“伯爵紅茶吧,再來塊……”抹茶蛋糕還沒說出口,就見陳之影問服務員要了柄勺子。
“不用麻煩了,你這塊,我吃兩口嘗嘗。”絲毫沒有客氣。
江南不再說話,她沒必要執著于陳之影的想法,或者行為模式,他愛怎樣就怎樣。
兩人都沒再開口交談,江南慶幸陳之影沒有追問撤回之事。
時間在流逝,陳之影一杯茶見底,江南熬著時間,第一次覺得時間如此難熬。
“你今天不是有事嗎,怎么這么早……”江南小聲嘀咕。
“本來還有點事,不過臨時有事,老師去處理事,我就先走了。”
合乎情理,沒有不妥,江南沒想陳之影會為自己拋下手邊工作就過來,他不是那種人,她也不希望他是那種不顧一切的人。
“啊這樣啊,提早結束也好。”
她實在聊不下去,話題打住。
“研究院是挺忙,但我們項目沒有別的研究院那么夜以繼日加班罷了。”
“效率和時間不一定是正比。”
江南看了看陳之影,她讀出了他的潛臺詞。
一臉:你不是最清楚嗎?
說話風格,沒怎么變過。
如果有一天,沒有話聊,是不是面對面坐著,都擠滿尷尬,不如不見。
給彼此,留個念想。
或者,人多時,藏于人群,同旁人一起狂歡。
見或者不見,對江南來說,都是兩難。
“所以,今天怎么這么閑?”陳之影又讓服務員續了杯茶。
蛋糕,他又試了一口,似乎習慣了些,不再皺眉。
“10月的版面大概有方向,去聊了下。博物館新展主題。”面對陳之影,江南也不避諱,非同行,何況,陳之影從小“吃毒藥長大嘴巴”,興許能讓她找點靈感。
“博物館有什么新展?”
“春秋時期文物展覽,今天見到了勾踐劍和夫差劍,2500多年后,安穩躺在一起。”
2500多年,真遙遠,卻也只是歷史長河里的沙粒。
“配合假期宣傳確實不錯,宿敵相見于千年后。”
頓了頓,陳之影又道:“什么樣?我還沒見過。”
江南拿手機里照片給他看,陳之影接過手機,還是能看得清的,只是目光下移,縮略圖里,赫然有道身影。
周末游樂場,他的照片。
陳之影不動聲色,手機還給江南。
“幾時對歷史有興趣了?”江南不知他微妙的變化因何而起。
“沒有,想到別的事罷了。”
她不打算深究,他似乎也不打算說。
“這里離夏葉發的地點不遠,走過去?”江南問陳之影,他還在暗暗偷笑似的,回了她一句“隨你”。
什么事這么高興?
江南搞不懂他,只起身拿包準備走人,陳之影站起身,問江南:“要不要打包一份?”
“你要吃?”
“你不要嗎?”
“是挺好吃,但已經吃了一塊。”江南有些猶豫,熱量超標,何況陳之影肯定又要在她耳邊絮叨。
“那就打包一份別的口味,當晚飯后甜品。”
說罷走向收銀臺結賬,又說了什么,服務員替他拿了新的蛋糕打包。
江南正要伸手接,卻被陳之影一把拎過。
“你熟,我跟你走。”
夏葉訂的那家餐廳在輔路上,一路梧桐林蔭,洋房錯落,陳之影跟在江南身后。
“導航顯示是這里右轉。”
她記憶力很好,走過的路,不會忘,但沒走過的路就會迷失方向。
哪怕走過的路轉彎就是目的地,她也會走個彎路,繞一圈。
“路盲”屬性可以從小到大,陳之影有深刻體會,是在意大利旅行的兩周。
米蘭、羅馬、威尼斯、佛羅倫薩,江南成了陳之影的“小尾巴”,要不是男衛生間去不了,她就跟進去了。
去威尼斯時兩人找嘆息橋,從車站出來過橋,跑了很多巷子,終于跟著三三兩兩人群,找到了去往圣馬可廣場的主路。
她卻偏帶著冒險心理,跟著直覺,開了百度地圖走,最窄的巷子僅能過一人。
卻,神奇的讓她找到了河邊的出口,能望見嘆息橋,以及通往圣馬可廣場的橋上游客,每個人都在拍嘆息橋。
江南招呼陳之影過去,“他們在看嘆息橋,我們卻在看他們看嘆息橋。”
陳之影應了聲,舔了口冰淇淋。
用自己的冰淇淋碰了碰江南的,“祝賀你找到新路。”
在迷路這件事上樂此不疲,理由也多。
“我覺得這里轉,應該會更快,按照規劃,這樣可以道路通暢……唉?沒路了?”
陳之影跟在江南身邊,并不多言,沒有抱怨,隨著她走街串巷。
從港城到東申到西北到意大利。
他都陪著她。
直到兩年前離開。
“云南我還沒去過,如果回國,那邊的研究所也不錯。”陳之影略有耳聞,隨口說。
不久后,她,一個人,跑去了麗江。
陳之影知道時,已是半個月后,是夏葉在群里提醒江南給他們寄特產,陳之影才知道。
五味雜陳,想找江南說什么,猶豫片刻,終究沒說出口。
明明下了決心,如果沒辦法回國,就退出她的生命,他用了兩年,江南沒有退出他心里,還扎根于心,根深蒂固。
不是現在才讓她住在心里,很早前,很早前啊,他就知道,他沒有辦法將目光從少女身上移開。
他試過很多方法,結果少女懵懵懂懂,他又是小心謹慎,偷偷藏匿心事。
仍舊敗的再無還手之力。
他只想問問旁人眼中的自己,給一個客觀評價,他想問問自己到底能不能再爭取一次。
又怕少女退縮。
那又怎樣?
到最后,坐失良機。
她還是選擇了別人。
前方的姑娘,為了找路不斷側臉四處張望,對面來人看了看她,陳之影擰了眉。
不希望別人看到她的好,又想向全世界炫耀。
“好像是前面那個路口,過個紅綠燈就到。”江南看了看手機,止步在紅綠燈路口。
她剛才發的信息,他看到了,回復的手停了一秒,但她很快撤回。
又裝作若無其事,他決定配合她。
想問的不止“陳之影,你為什么回來”吧。
為什么?
原因很多很多,你確實不是唯一原因,是我努力找了很多借口后不得不做的選擇。
希望你諒解我。
走在前面的江南沒聽見陳之影應她,疑惑轉頭,僅僅一瞬間,陳之影眼中滿是歉意。
她以為是錯覺,因為那種感覺轉瞬即逝。
陳之影站在她身后不遠,三步距離,垂著頭,目光渙散,聽到她動靜,慢慢抬頭。
墨色的暗在他眼中彌漫,暮色中,他細碎的留海像偽裝的外衣,所有情緒都被他掩藏。
“江南,”
他許久未喚她名字。
“我找過你。”
江南還未反應過來,就聽身后綠燈提示音響了,她疑心陳之影沒說話,是周圍太吵雜,她聽錯了。
否則,她搜遍記憶,他有找過她什么?
一個“過”字,好像里面藏著無數次及遺憾,他怎么像個被人拋棄的寵物?
得到過,又失去了,于是再不相信所以。
陳之影靠近她,擦著她肩膀而過。
0公分的距離。
“過馬路了。”他提醒她。
想伸手,又停了,自然下垂手臂。
只擦肩而過,也只能擦肩而過,再不敢多逾矩半分。
她可以對他如幾日前重逢,客氣、玩笑,只要他還是他,而并非現在令人琢磨不透的他。
路不長,卻各懷心事,走得磨磨蹭蹭,到達店門口時,已華燈初上。
瞬間明亮的道路,泛著暖光,陳之影在路燈下,發梢染上金色,像舒克一樣毛茸茸,江南看著他額前碎發,伸手拿下他頭頂樹葉——
“像舒克。”她笑了笑,“剪的挺短,不過,剪得不錯。”
陳之影盯住她,她眼睛很亮,里面藏著星辰,他從前是不信目藏星辰這種話的,直到遇見江南。
雙眼皮,圓圓眼,溫溫柔柔的姑娘瞧著他眉間發。
20公分距離,超過他與熟人的安全距離。
他沒有動,只是感受她身上若隱若現的香水味,暖意橙花。
“江南,”
意識到他確實叫了自己名,江南移動視線,對上陳之影的眸,清晰可見的欲望。
一晃而過。
“我……在你家樓下理發店充了值。在你卡里。”
“你不是說,這是消費主義陷阱。所以你充了多少?”
“2000。”
1000是你的,1000是我的。
以后,就這樣一起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