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中午到飯店的時候，陸成偉幾個相約一塊去吃飯，大家的腳步又習慣性地朝著老心悅飯館走。陸成偉起初并沒注意，可是當他猛地一抬頭，發現心悅飯館的燙金招牌正在自己的頭頂上反射著灼人眼球的太陽光芒，而玻璃門里老板娘似乎正朝著自己露出那勾人心魄的微笑，他猶豫了。于是在飯館的門口，他停住了腳步。

大順見狀問道：“成偉，咋了？你咋不走了？”

陸成偉揉了揉被晃得看不清楚東西的眼睛，期期艾艾地說：“那個，那個，咱們，還是，是，別吃了吧，咱們，咱們……”說道這里他竟然心虛了，似乎不到這心悅飯館去吃飯就是對不起里面那位美貌潑辣的老板娘一般。

“成偉，你說啥呢？”一旁的大順聽不清楚陸成偉到底說了些啥。

“那啥，沒什么，我是說啊……”陸成偉的話還沒說出口，老板娘就推開了玻璃門，笑靨如花般地問道：“陸老板，怎么到了門口還不進來呢？”

陸成偉覺得這下自己更加騎虎難下了，他只好跟在大順他們的后面進了飯館的門。走到老板娘對面的時候，陸成偉更加不敢直視她，只管將頭扭到一邊，一邊假裝觀看飯館里的情景一邊跟著大順他們坐了下來。

“今天幾位吃什么啊？”老板娘親自拿來了菜單，以往的時候都是飯店雇的那個服務員來問，也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只要是陸成偉幾個人來，都是老板娘親自接待的。

“成偉，你看看，今天吃啥？”大順習慣性地將菜單推到了陸成偉的面前。

陸成偉無心點菜，又將菜單推還給大順，讓他點。大順說了幾個平時大家都吃的菜，老板娘低頭寫好菜單之后，抬頭又看了陸成偉一眼，才轉身進了廚房將菜單交給廚房的大師傅。

見老板娘走了，陸成偉才覺得渾身舒服了，他朝服務員要了一壺熱水，給每個人都倒了一杯。

“成偉，咱們這工程可快干完了吧？”大順問道。

“嗯，是快了，不過明年咱們也有更多的工程呢。”陸成偉朝面前的水杯吹了一口氣，好像直吹這么一口氣，那杯子里滾燙的開水就能直接入口了一般。

“這么多年，多虧你帶著我們，要不然我們現在還在老家那大山里刨活呢。”另外一個人說。

“是啊，是啊，”其他人附和道。

“成宇都買了房子了，以后啊，大家都好好干，咱們都能在城里買個房子住住，TMD，給城里人蓋了這么多年房子了，也該有一套給自己住了。”大順一邊說一邊端起水杯喝了一大口水，結果被燙得齜牙咧嘴的，那口水也全都噴到了地上。

“哈哈，大順，你可悠著點，這可是剛燒開的水。”老板娘的聲音從陸成偉的背后響起。

這讓陸成偉覺得非常不自在，后背就像是有個無形的小人在給自己抓癢癢一般，讓他扭來扭去的，卻怎么也擺脫不了。

“陸老板，你們這個工程結束之后要去哪啊？”剛才聽到大家說這個工程快結束了，老板娘似乎有些不舍。

“還沒定呢。”陸成偉并不明說。

“哎呀，以后想見你們一面還真的不容易了呢。”老板娘話里有話地說。

“老板娘，這有啥難的，你沒見最近這附近開了幾個大樓盤，以后我們可能也就在這附近干活呢。”大順這個沒腦子的家伙竟然泄露了陸成偉剛才企圖保守的秘密。

“那感情好，我這小飯館還指望著陸老板和各位來多多捧場呢。”老板娘一邊說，一邊伸手接過服務員端過來的菜，親自放在了陸成偉的面前，起身的時候還假裝無意間碰了一下陸成偉的胳膊。

陸成偉渾身一麻，手中的水杯差點掉到地上，他知道這是一個極其危險的信號，他不想做一個對不起家庭的男人。于是，在這頓難熬的飯吃完之后，陸成偉對其他幾個人說：“以后咱們去遠處那家面館吃飯吧。”

“為啥？”

“在這吃一頓飯，咱們每個人都要花至少二三十塊錢，咱一天能掙多少錢呢，但是那家面館一碗面才十塊錢，聽人說味道挺好，量也大，肯定能吃飽。”陸成偉覺得自己的理由還挺合理的。

大家想想覺得有道理，就沒再說什么。只是此后出去吃飯，每當經過心悅飯館的時候，陸成偉都有一絲絲的愧疚，那愧疚感直到他們干完了這個工程，到了另外一個地方才消失。

冬去春來，陸成偉的工程隊越干越好，工程是一個接著一個，雖然辛苦，可是看著銀行卡里的余額越來越多，他覺得自己的腰板比過去硬多了。小時候見到別人家的小孩拿著零錢去村頭的小賣部買糖吃，自己和陸成宇只能在一旁眼巴巴地看著，別人的嘴里含著甜甜的糖果，而自己去只能時不時地吞下幾口無滋無味的口水。有時候怕自己太饞了，陸成偉就回拉著陸成宇跑遠一點，他們從來不敢回家跟父母要錢，因為他們知道父母撫養這么多個孩子已經挺不容易的了。可是現在不一樣了，他可以想吃什么就買什么。那天他開車回家的時候，路過村口小賣部，特意停下買了幾塊糖果，剝開花花綠綠的糖紙，將糖塊放到嘴里，甜味從嘴里蔓延開來，卻缺少了一種滿足和幸福感。陸成偉明白，童年缺失的東西到了成年之后再想彌補已經很難了。所以，他不會讓自己的兒子在童年的時候也像自己小時候那樣，眼巴巴地望著別人的東西而自己卻沒有，他盡量在自己能力范圍能滿足兒子的小小需求。

從家里返回省城的時候，陸振山和孫秀娟往車的后備箱里塞了好多東西，當季的蔬菜，家里自己種的小麥磨成的小麥粉，恨不得把家里所有的好東西都塞進那小小的后備箱里。陸成偉看著父母往里面塞東西，有點忍不住想要哭了，他揉了揉已經紅了的眼眶，大喘了幾口氣，才把涌上心頭的那一份感傷給壓了下去。

裝好了車，陸成偉真想帶著父母一起去城里住，可是他知道，他的父母早就習慣了這大山里的生活，去了城里反而不自在。可是讓陸成偉沒想到的事，沒過幾天，他的母親因為受傷到省城的醫院住了好多天。

陸成偉剛省城的家沒幾天，就接到附近陸振山打來的電話，說他母親在地里干活的時候，不小心從高處的田埂上摔了下來，腳骨折了，現在正在縣醫院住院治療呢。

陸成偉聽說之后，馬上開車回了家，在縣醫院看到母親表情痛苦的躺在病床上。身邊除了自己的父親陸振山之外什么人都沒有。陸成偉問道：“我大哥呢？沒跟著來？”

陸振山回答說：“你大哥說現在忙，沒時間來，你大嫂又說帶著孩子不方面來。”

陸成偉聽完有點生氣，大嫂帶孩子確實不方便，可是作為兒子，自己的母親受傷了難道不應該陪在旁邊看護的嗎。不過他只是在心里想了想，并沒有說出口。

陸成偉怕縣上的醫院看不好，決定將孫秀娟接到省城的大醫院去仔細檢查檢查。跟縣醫院的醫生溝通之后，陸成偉給孫秀娟辦了出院手續，開著車帶著自己的父母去了省城的大醫院。在醫院進行了詳細的檢查之后，幸好沒什么大礙，但需要住院治療幾天。陸振山一個大山里的老農民，進到城里的大醫院之后多少有點不適應。他看著那碩大的醫院，光是病房就有好久層樓那么高。辦理完住院手續之后，陸成偉因為工地上有急事，需要他回去一趟，他再三囑咐自己的父母有事給自己打電話，他晚飯前應該能趕回來。

可能是工地上的事情太多了，陸成偉到了晚上七點還沒回來。陸振山問孫秀娟餓不餓，孫秀娟早就餓得肚子咕咕咕直叫了。

陸振山再一次跑到病房門口看了看，依然沒有自己兒子的影子，他也不敢打電話，生怕影響兒子的工作。猶豫再三之后，終于決定自己出去買飯。出門之前，他拜托隔壁病床的一個老大哥的女兒幫忙照看一下，就出去了。出了病房的門，他抬頭看了一眼病房號，一路仔細地記著自己走過的路線。到了樓下，看到旁邊馬路對面有一家面館，他趕緊走過去。剛進去，就聽到服務員對他喊：“你好，歡迎光臨，請問您需要點什么？”

“那個我，我家人在醫院住院呢，我給她買點。”陸振山看著菜單上那花花綠綠的圖片一時不知道要點什么好。

“那大叔，您是要帶走是吧？”服務員是個年輕的小姑娘。

“哎，對對，我要拿回到醫院里去吃。”

“那您看點哪個呢？我們這里的牛肉面是招牌面，要不您試試？”小姑娘熱情地推薦。

“行，行，就來一份牛肉面。”陸振山看到價格，一碗面竟然要二十塊錢，頓時舍不得了，他決定先給孫秀娟買一份，自己餓上一頓也不要緊的。

拎著打包好的面進到醫院的時候，陸振山竟然迷路了。他不記得自己是左拐還是右拐出的電梯，急得他滿頭大汗。恰好此時有一個護士走過來，陸振山怯生生地問人家電梯在哪里。護士好心地指給了他，他竟然忘了說謝謝就急匆匆地跑開了。終于到了病房門口，陸振山才長舒了一口氣：“我滴個天，這醫院也能讓人迷路。”

孫秀娟等得很著急，他知道自己的丈夫人生地不熟，還怕他走丟了呢。這會見到陸振山進屋了，才放下心來。打開包裝之后，孫秀娟看到了里面的單據：“啥，一碗面就二十多塊錢，這面子是放金子了啊。”孫秀娟心疼錢便喊了起來，也顧不上這里是病房了。

“哎呀，你小點聲，這城里都消費高，而且這時醫院旁邊呢，肯定都貴。你看看，這面里還給你放了幾塊牛肉呢，我聽說這牛肉可貴了呢。”陸振山一邊勸說，一邊將面里藏著的幾小塊牛肉夾起來給孫秀娟看。

孫秀娟看了一眼比咸菜還小的牛肉塊，嘴里哼了一聲：“早知道就不來著省城了，在咱縣醫院就行，花費還低。”

“嬸子，你就好好地在這治療吧，你家兒子孝順你呢，才把你接到城里來，這多好。你呀，就好好享受就行了。”隔壁病床大叔的女兒說。

一提到兒子，孫秀娟就高興了，她拿起筷子剛要吃，才發現這面只有一份。

“怎么你不吃嗎？”孫秀娟抬頭問正坐在椅子上擦汗的陸振山。

“哎，你先吃，我這累得出了一身汗，不想吃了。”陸振山裝作一點都不餓的樣子，其實他早就餓了，此刻心里正想著要是能有一張大餅吃就好了。

此時，陸成偉推門進來，手里還拎了幾個袋子，見孫秀娟正吃飯呢，就說：“哎，爸，你出去買飯了？我剛買了點餃子。”

“嗯，我買了一份面。”

“那肯定不夠吃，快快，吃餃子，要不一會就涼了。”陸成偉一邊說一邊將餃子放在了病床上撐起的小桌子上。

三個人圍坐在一起吃起了餃子，孫秀娟覺得幸福感溢滿了自己的心頭，同時還有一個奇怪的念頭——自己這傷受得也值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