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康熙朝奇案冤案揭秘
- 悲大清十二朝怨魄哀魂:大清奇案冤案
- 周浩文編著
- 20664字
- 2022-03-14 14:29:21
剛剛接手皇權大印的少年天子,就爆出一件因為鰲拜案而濫殺無辜臣民的奇案,但他并無疚愧,隨后又毫不留情殺害了無數筆下“冤鬼”,他立太子猶如踢皮球,把整個皇宮折騰得凄凄慘慘、硝煙彌漫。
在他執政期間,朝野上下一樁樁稀奇古怪的案子,也讓他應接不暇,江南重要考場竟然堂而皇之進行買賣舉人的交易,而且幕后“老總”竟是他眼中的寵臣,斬之?還是放之?
1 江南鄉試舞弊奇案
此案發生在康熙五十年九月——
九月為江南一年中最好的季節。那個時候,太陽高懸,天空如洗,楓紅菊黃,桂花飄香,秋色十分宜人。如果在往年,江寧城(現今南京)里,秦淮河畔,早已絲竹聲聲,仕女如云。但是,今年卻大不相同。自從九月九日鄉試發榜后,落第秀才們看見榜文上所中的全是達官、貴宦、鹽商、富豪的子弟,一個個義憤填膺。他們聚集街頭,痛罵考官貪財納貨、賄賣舉人。到了二十四日這一天,落第秀才們的不滿達到了高峰。一時間,聚集了一千多人。他們推舉一位名叫丁爾戩的秀才為頭,抬著泥塑的孔圣人上街游行。秀才們的舉動吸引了成千上萬的民眾。他們聚集街頭,圍觀助威,一時人山人海。秀才隊伍浩浩蕩蕩從玄妙觀動身,直奔學府。一路之上,有的面對人群演講,列舉考官受賄種種情形,聲稱不服所發榜文;有的沿途散發刻寫著“左丘明兩目無珠,趙子龍一身是膽”的傳單,影射主考官左必蕃對科場舞弊情形視而不見,副主考官趙晉膽大妄為,接受賄賂。隊伍來到學府,將財神爺像安放在明傖堂孔夫子身邊后,又蜂擁著直奔貢院,將寫有“貢院”二字的黑漆金字匾額用紙糊住,在上面大書“賣完”二字。
江寧是兩江總督衙門的所在地,竟然出現這類聚眾鬧事,譏諷圣學之事。總督聞報,大為震驚,立刻派遣一隊隊持刀握槍的戈什哈(意即侍衛、捕快)前來鎮壓,怎奈秀才們個個毫不畏懼。雖然丁爾戩等十多人被抓走,但是秀才們散而又合,很多民眾也聚而不散,群情更加激憤。
江寧城是這樣,揚州城里未中舉的秀才也是盛怒難平。這里是本科江南鄉試主考官左必蕃的家鄉。憤怒至極的秀才們涌入左氏宗祠,將祠堂搗毀。當時安徽省城安慶和江蘇的其他府州縣城,未中舉的士子們也聚集哄鬧。
消息很快傳到京城。深居紫禁城的康熙正在為自己親手開創的太平盛世而怡然自得的時候,突然接到了三封從江南送來的加急公文。一封是新任江蘇巡撫張伯行送來的,奏稱:“此次江南鄉試,副主考趙晉受賄紋銀十萬兩,出賣舉人功名。同案作弊的有閱卷官王日俞、方名等,而主考官左必蕃卻知情不報,欺騙圣上。為此,江南士子群情激憤,如不迅速查處,將會發生重大事變。”另外兩封則是皇上在江南的重臣、江寧織造曹寅和蘇州織造李煦送來的兩份密折,啟奏江南鄉試考官受賄,民情鼎沸,落第學子抬著孔子圣像游行的情況。
康熙覽奏,異常震驚。他萬萬沒有想到在盛世之年會出現如此丑聞,于是立即命令戶部尚書張鵬翮和漕運總督赫壽為欽差大臣,前往江南查處。臨行,康熙一再告誡:“江南乃噶禮所轄之地,落第學子如此激憤,必有原因,卿等此去,必須秉公辦案,務必將貪瀆官員查出,以平民憤。”
張鵬翮是四川遂寧人,進士出身,歷任蘇州知府、鹽運使、浙江巡撫、河道總督、戶部尚書等職。他一生治河頗有政績。但為人膽小怕事。這次派往江寧查辦江南鄉試賄賣舉人一案,知道此案非常棘手,如果秉公辦案,必然得罪權貴,而隱瞞實情,又怕激起民變。但圣命難違,只有硬著頭皮趕赴江寧。漕運總督赫壽是個滿員。他雖然讀書不多,顧忌卻少,自恃兩江總督噶禮也是滿員,可作靠山,所以接到朝旨,欣然上道。
欽差大臣火急火燎地趕到江寧后,以總督噶禮、巡撫張伯行為首的江蘇、浙江兩省文武官員都到接官亭迎接。因為朝旨緊迫,略事寒暄后,決定第二天開始審訊。
審訊的地點就在欽差大臣的行轅。消息傳開,還未返鄉的秀才和百姓一大清早就來觀審。行轅門前人山人海。為防鬧事,總督噶禮特派一營兵丁守護行轅,維持秩序。
辰時許,被指名參劾、早被看押起來的副主考趙晉,閱卷官王日俞和方名被帶上堂來。此時,堂上坐著兩欽差和總督、巡撫四人,還有江蘇、安徽兩省各府、州、縣官員也齊集江寧旁聽。堂上官員一個個衣冠楚楚,神態莊嚴,兩旁侍立著數十名帶刀親兵和衙役,橫眉豎目,堂上夾棍、板子等各種刑具則擺滿一地,幾名犯官被這種氣勢所懾服,未曾審訊,便面如土色,渾身顫抖。
張鵬翮把驚堂木一拍,大喝道:“大膽趙晉,辜負圣恩,膽敢賄賣舉人,受賄多少?出賣多少名?從實招來,免得皮肉受苦。”
趙晉情知難以抵賴,叩了個頭,坦白承認:“罪臣該死,收受賄金三百兩,取中考生吳泌、程光奎二人。”
接著提審考生吳泌和程光奎。吳、程二人都畏懼于王法,供認了自己向考官行賄的詳細情況。
原來,吳泌是揚州鹽商吳宗杰的獨子,家資豪富,當鋪、錢莊遍布江淮。吳泌從小嬌生慣養,長大后既不愿讀書,也不愿經商,一心只想做官。他嫌捐納名聲不好,被人歧視,一心想在正途上圖個出身,無奈胸無點墨,連個《三字經》也背不出,怎能憑借真本事去考試?江南鄉試入闈前,他就到處托人尋找門路,企圖花錢買個舉人。吳泌有個好友叫余繼祖,與原安徽巡撫葉九恩的門生員柄相好。吳泌與余繼祖商量,愿意拿出八千兩銀子買個舉人,請員柄代為轉求,并送員柄黃金一百兩、銀子二百兩,作為酬勞。員柄收了重禮,便去拜見恩師葉九恩,詭稱吳泌是自己表弟,愿意出銀八千兩,買個舉人。而葉九恩是個貪婪而又狡詐的人。開始只答應幫忙,卻不收分文酬金,并與員柄商量,定下關節暗號為“其實有”三字,放在第一破題內。葉九恩受人之托后,派人暗中探聽門路。他打聽到涇縣知縣陳天立已被任命為江南鄉試同考閱卷官,與副主考趙晉是親戚,于是將暗號交給陳天立,轉交趙晉。托言吳泌的父親與自己是知交,請求幫忙錄取。入場后,吳泌的卷子分在同考閱卷官句容縣知縣王日俞的房中。陳天立又對王日俞說吳泌是副主考趙晉授意要取中的人。于是,這個不學無術胸無點墨的紈袴子弟便靠著重重關系當上了舉人。
另一個考生程光奎是個白丁,百家姓上的“趙、錢、孫、李”四個字都寫不出。因其父是鹽商,又與副主考趙晉、同考閱卷官山陰縣知縣方名是熟交。鄉試前他花五百兩銀子請人寫了篇文章,交給方名帶進考場。程光奎入場后參照這篇文章做題,自然也被取中。
吳泌、程光奎中舉后,為酬謝這些恩人,吳泌送給原安徽巡撫葉九恩銀子五千兩,陳天立、王日俞各一千兩,副主考官趙晉黃金十五錠三百兩;程光奎送給方名銀子八百兩,送給趙晉黃金十五錠三百兩。
案子初次審理得非常順利。行賄者與受賄者全供認不諱。兩位欽差大臣正準備讓犯人畫押后退堂,誰知參加審案的江蘇巡撫張伯行卻提出了一個疑點。他低聲向兩欽差說:“此案還有一個疑點,需繼續查清。”
張鵬翮與赫壽相對一眼,詫異地問:“請問大人,此案還有何疑?”
張伯行道:“吳泌、程光奎兩人供認都送給趙晉黃金十五錠三百兩,而趙晉只供認受賄三百兩黃金,還有三百兩黃金到哪里去了呢?”
“呵!”兩位欽差頓時被提醒。
于是對吳泌、程光奎又進行審訊。
“吳泌、程光奎,你們送給趙晉的三百兩金子是誰送去的?”赫壽追問。
“大人,是托葉撫臺的家人李奇代轉的。”
兩欽差大臣立即派衙役將李奇傳來。李奇是葉九恩的心腹仆從,平常憑借其主子巡撫勢力欺凌百姓,霸占田產,無惡不作,拘捕到堂,一眼弊見犯人腳鐐手銬,跪在堂上,早已嚇得渾身發抖。當欽差問到賄金時,他如實供認說:“吳泌和程光奎送給趙主考官的三十錠金子都是小人代收的。不過,我將金子送給趙主考官時,他只收了十五錠,卻將另外十五錠三百兩金子讓小人帶回交給主人。趙主考官為什么要這樣做,這三百兩金子究竟送給誰,小人當時不敢問,是事后才知道的。”
“那三百兩金子送給誰了?”兩欽差同時喝斥問道。
李奇向堂上瞥了一眼,狠了狠心回答:“聽說是送給兩江總督噶禮大人的。”
此言一出,滿堂嘩然。審案的問官和觀審的百姓萬萬沒有想到這件案子竟會牽涉到封疆大吏身上。兩位欽差大臣目瞪口呆,坐在堂上不知如何是好。
“胡說!”只見噶禮把驚堂木一拍,怒吼道:“來人吶,給我將這血口噴人的惡奴亂棍打死。”
“喳!”兩旁的親兵一擁而上,將李奇抓住按在地上。有的舉起木棍,正要行刑,忽聽一聲怒喝:“慢!”
大家循聲看去,卻是那位提疑問的江蘇巡撫張伯行。只見他怒容滿面,對著噶禮說:“大人,此是朝廷公堂,哪能隨意將犯人處死?”
“這個惡奴膽敢誣蔑朝廷大臣,難道不應處死?”噶禮也大聲爭論著。
“縱然是誣陷大人,也要讓他將話說完。”
于是,總督、巡撫兩人你一言,我一語,爭得面紅耳赤,堂上大亂。兩位欽差大臣只好宣布退堂。
張鵬翮、赫壽回到行轅,心事重重。他們都知道噶禮是康熙的寵臣,是滿員中最受信賴的,且黨羽遍布朝中,如實上奏,不僅開罪噶禮,還怕觸犯圣上,特別是張鵬翮之子張懋誠,現任安徽懷寧知縣,是噶禮屬下,更不敢得罪。兩人密語一陣后,脫去公服,換上便衣,摒去仆從,夤夜到巡撫衙門拜訪。
張伯行聽說兩位欽差深夜微服拜訪,頗感驚異。迎至書房坐定,略事寒暄后,張伯行說:“二公夤夜光臨,何事見教?”
“還不是為江南鄉試案之事。”張鵬翮回答。
“今天審訊較為順利呀。”
赫壽說:“今晚拜訪,實為總督之事。噶禮大人身為封疆大吏,竟敢接受賄賂,理應重處,但總督一向為皇上所信任,如果事情鬧大,怕觸怒皇上,不如就此了結。”
張伯行是個生性耿直、嫉惡如仇的人,被康熙譽為當今第一清官,聽了兩位欽差的話,立刻勃然變色,大聲說:“二位欽差大臣乃國之賢臣,一向秉公執法,為圣上所信任,如今若以個人得失袒護罪犯,回避權臣,使正義不得伸張,法不禁權貴,上負天子愛才之心,下屈士子報國之志,下官絕不茍同。”
一番義正嚴辭的話,將兩位欽差大臣堵得面紅耳赤,非常尷尬,半天才掩面而去。
第一次審訊,出人意料地問出江南鄉試案行賄的后臺竟是權勢顯赫的兩江總督噶禮,使案件變得復雜起來,而兩欽差的息事寧人,與江蘇巡撫張伯行堅持上奏的對立態度,又使案情更趨復雜。誰知三天以后,主要證人陳天立和李奇竟在獄中自縊身死,造成死無對證的局面,使本來復雜的案件更加錯綜復雜。
消息傳到京城,康熙卻非常冷靜。他不動聲色地連下兩道手諭:一是命令張鵬翮、赫壽火速將案件審訊情況如實奏報,不得有絲毫隱瞞;二是密令安徽巡撫梁士勛暗查證人陳天立、李奇的死因。
兩道手諭派專差快馬送出后,不到一月,康熙連續收到五道奏章。
第一道奏章是張鵬翮、赫壽寫來的。他們說:“此次江南鄉試中副考官趙晉與同房考閱卷官王日俞、方名互相勾結,與考生吳泌、程光奎賄通關節屬實,而江蘇巡撫張伯行心性多疑,參劾總督噶禮索禮,查無實據,理應革職……”
第二道奏章是兩江總督噶禮寫來的。他參劾張伯行私刻書籍,誹謗朝政,袒護罪犯等七大罪狀,特別是此次科場舞弊案中,陰謀誣陷,以私賣舉人得銀五十萬兩污臣名節,臣實難與之共事。
第三道是安徽巡撫梁士勛寫來的。他說:陳天立、李奇的死因很難查清,因為江南刑獄的官員幾乎都是總督噶禮的親信。
第四道奏章是江南心腹李煦的。他奏稱:“案情尚未查清,兩位欽差不知何故已啟程前往福建。目前江南民心甚是不穩,有的地方百姓不斷聚眾鬧事。”
第五道奏章則是江蘇巡撫張伯行的。他的奏章措詞激烈,既參劾總督,也狀告欽差。他說:“今科鄉試,盛傳總督通同監臨提調濫賣舉人,總督要銀五十萬兩,可保伊等無事,及江寧會審,家人李奇供出總督受賄,督臣震怒,公堂之上,輒令夾脛鉗口,臣據實力爭,始令松夾停審,以通同作弊之人,同為奉旨察審之人,真情何由得出?而欽差大臣不敢據實上報,尚書張鵬翮之子為安徽懷寧知縣,深怕總督挾怨報復,也顛倒是非,徇私包庇。請一并敕令解任,一并發審,使真情得出,國法得伸。”
康熙雖年過花甲,仍不愧是一位敢作敢為的君主。看完五道奏章,對那些貪贓枉法的官員深感憤怒,而對敢于直言、不畏權貴、情操高尚、一身正氣的張伯行的行為卻極為贊賞,于是又下了一道手諭,切責張鵬翮、赫壽掩飾和解,瞻徇定擬,另派戶部尚書穆和綸、工部尚書張廷樞為欽差大臣,馳赴揚州,重新審理此案。
穆和綸、張廷樞都是官場上老奸巨滑、善于玩弄權術的猾吏。他們雖然深知噶禮確系江南鄉試一案賄賣舉人的總后臺,但確實不敢得罪這類滿人權貴,接到朝旨后,密談了幾天,未獲良策,假說有病,遲遲不敢啟程。經過康熙幾次嚴旨催促,才勉強動身。一路上走走停停,將近兩月,才到達江寧府。在行轅剛剛住下,便拜訪噶禮,經過一番密談,定好一個萬全之策,開始審案。
第二次審訊的時間,已是案發后第二年的夏天。這一天,江寧城上空,驕陽似火,酷暑難當。欽差大臣行轅門外擠滿了觀審旁聽的百姓。他們聽說此案涉及到總督身上,都要來看個究竟。審訊開始,一批人犯輪流過堂,邊審問,邊宣布罪名:主考官左必蕃明知考場舞弊,知情不報,革職查辦;副主考官趙晉、閱卷官王日俞、方名以受賄罪論斬;行賄的考生吳泌、程光奎等賄買考官,騙取功名,分別處以絞刑;巡撫張伯行懼怕海盜,不出海洋,反誣張元隆通盜,又誣奏督臣,革職論處;總督噶禮卻以受賄查無實據而宣布無罪。
消息傳出,滿城怒驚。人們紛紛聚集街頭為張伯行叫鳴不平。欽差大臣二審的復奏沒有到京,李煦的密折卻先到康熙手中。密折中反映了兩欽差大臣畏懼總督權勢,不敢秉公執法和巡撫張伯行被革職等情況。消息傳出,滿城嘩變。康熙剛看完李煦的密折,又收到了張伯行的奏折。這位剛直不阿的巡撫在奏章中說:辛卯科場舞弊一案,經兩次審訊,只懲從犯,不懲元兇,難平江南大片人心。朝廷如果不懲治貪贓枉法的封疆大吏,則大清刑律名存實亡。臣革職事小,朝廷安危事大。請圣上另派賢臣重新審理。
康熙覽奏,對張伯行不顧個人名利得失,依然直言進諫的赤膽忠心備加賞識。他知道兩次派去審案的欽差大臣不敢秉公執法,主要是害怕得罪噶禮,于是下了一道手諭說:“噶禮才有余,治事敏練,而性喜生事,屢疏劾伯行。朕以伯行操守為天下第一,手批不準,穆和綸、張廷樞復奏是非顛倒。決定將人犯押解進京,交由六部九卿會審。”
所謂六部九卿,即禮部、戶部、吏部、兵部、刑部、工部尚書和都察院御史、大理寺卿、通政司使。這是清朝開國以來一次少有的會審。因為路程遙遠,人犯在押解途中,水陸兼程和案卷的屢屢調集,等到第三次審訊開始,離科場舞弊發案起,已經整整兩個年頭了。
康熙對這次會審寄予極大希望。他在乾清宮西暖閣親自審閱案卷,多次召見六部尚書垂詢案情,并要他們秉公審理。誰知第三次審訊進行了十多天,九卿會銜復奏的結論除維持第二審的原判外,兩江總督噶禮與江蘇巡撫張伯行同為封疆大吏,卻互相參劾,有失大臣禮制都被革職。康熙拿著復奏,仰天長嘆:“想不到朕治國數十年,竟得如此結果,好人和盜賊一同問罪,清官和貪吏一起懲處,天理何在?國法何在?”他拍案而起,憤怒地將九卿會銜復奏的奏本擲在地上,傳旨在養心殿親自審問。
第二天,滿朝文武官員齊集在養心殿。殿前侍立著一排排帶刀侍衛。天剛亮,鐘鼓齊鳴,康熙坐著鑾輿來到殿里,緩步登上寶座。只見他神情嚴肅,目光如炬,將手一揮,太監高呼:“宣九卿進殿。”不多時,九卿一個個袍服冠帶整齊,低頭魚貫而入,然后俯伏在地三叩九拜。康熙以嚴厲的語氣大聲說道:“江南鄉試舞弊一案,審訊兩年之多,越審越荒唐,忠奸不分,黑白顛倒,朕多次諭示,張伯行居官清廉,人所共知,噶禮操守,朕不能信,此案初次遣官往審,為噶禮所制,不能審出,及再遣往審,與前無異,爾等須知朕保全清官之意,意在使正直者無所疑懼。只有這樣,國家才能長治久安。今日朕宣布:所有作弊人員一律依法處決。兩江總督噶禮徇私舞弊,革職查處。巡撫張伯行敢于直言,不畏權臣,對朝廷赤膽忠心,繼續留任。”
江南鄉試舞弊案,三起三落,歷時兩年余載。至此,在康熙皇帝親自過問下才算結束,真乃大清開國以來一大奇案。
2 《明史》和《南山集》無辜冤死案
清朝年初,莊氏《明史》案和戴名世《南山集》案,引發朝野上下一片轟動,這兩個案件都是由于編寫當代的歷史而招惹大禍的。
《明史》案發生在康熙二年(即公元1663年)。早在明代天啟年間(公元1621年~公元1627年),有一個大學士朱國禎(大學士,即內閣大學士。大學士和協辦大學士為過去文臣的最高官職),他生平注意搜集有關政治大事的材料,寫成《史概》一書,并且留下一部沒有刊刻的稿本《列朝諸臣傳》。明朝滅亡后,朱氏家境衰落了,他的子孫就把稿本抵押給當時浙江歸安縣(現今吳興縣)富戶莊廷,換得一筆銀子。莊廷雙目失明,平時以“盲史”自居,他得到朱國禎的書稿以后,招請了一批“名士”進行補充修訂,增編了明王朝崇禎年間的歷史,把它起名為《明史》。這部書的作者署名,既不是朱國禎,也不是參加修訂的那些人,而是莊廷,他通過請人修訂,把前人的遺著充當了自己的著作。莊廷沒有等到這部書刊印出來就死去了。他的父親莊允城雇了工匠進行刊刻,花了五年的時間才刻好。他以為這樣就可以讓自己的兒子千古流芳,沒想到一場大禍卻臨頭了。
在《明史》中,保留著一些站在明朝立場說話的口氣,比如,稱清朝太祖努爾哈赤為建州都督,直接寫出他的名字;寫到清朝入關以前的年代,不用清朝的年號,而仍然使用明朝的年號;在明朝將領的傳記中,寫了他們抗擊后金軍隊的事跡;把明朝將領孔有德、耿仲明投降清朝的行為稱之為“叛”。這些寫法在清朝統治者看來,完全是大逆不道的。
那時,歸安縣知縣吳之榮,因為貪污被革職,臨走之前還想向當地富戶進行敲詐。莊允城、朱佑明等人不肯“借錢”給他,他便懷恨在心。吳之榮把一部《明史》呈給杭州將軍松魁,告了莊廷毀謗朝廷的罪。吳之榮企圖以此打擊莊家,進行報復,同時又可以立功贖罪,希望重新得到起用。松魁把這個案件轉給巡撫,巡撫又轉給學政去辦理,學政指定湖州府學教授去查辦,結果從《明史》中查出了所謂“毀謗朝廷”的話達一百條之多。這樣,問題就太嚴重了。莊允城花錢向官府上上下下賄賂一通,才算渡過了一道難關。他叫人刪改了原書,又刻出第二版,以為這樣就不會再被人抓到把柄了。
可是吳之榮卻不甘心,他帶了初刊本進京控告。這一次卻驚動了朝廷。朝廷立即派刑部官員前往湖州,專門審理這個案件。結果,莊允城被逮捕入京,不久死在大理寺監獄里。莊廷雖然早已死去,也逃避不了懲罰,清政府下令挖開他的墳墓,戮尸示眾。他的弟弟莊廷鉞也被處斬。吳之榮還誣告富戶朱佑明和本書有關,朱佑明和他的五個兒子都被處斬。
不但這樣,凡是和這部書有過一些關系的人都受到株連,寫序、校閱、刻字、印刷、賣書的人都被處死,甚至連買書、藏書的人也遭到同樣的厄運。吳炎、潘檉章二人對明史很有研究,莊允城把他們的姓名列在校閱者的名單中,吳、潘二人因此也被處死。原禮部侍郎李令晰為這部書寫過序,也被處死刑,連他的四個兒子也一同被殺。他的小兒子才十六歲,根據清朝法律規定,因滅族之罪而子侄當殺的,限于十六歲以上,凡是不滿十六歲的,可以免死改為充軍。法官可憐他,教他少報一歲。但是這個少年不愿意,他說:“眼看著父親、哥哥都被殺死,我怎能忍心一個人活下去!”這個少年有什么罪?他的哥哥有什么罪?許許多多為了生活而從事刻板、印刷、售書的人們又有什么罪?這個少年的死是對清政府的反抗,是無辜受害者的控訴!
這次大獄也株連到幾個官員。杭州將軍松魁因為事先不稟報,被削去官職,他的幕客程維藩被砍頭。巡撫、學政本來也要受處分,他們把責任推到歸安、烏程兩縣學官的身上,這兩個倒霉的小官被加上查辦不力、有意包庇的罪名,也掉了腦袋。湖州知府譚希閔到任剛剛半個月,案件就發生了,因為抓不到莊氏家的人,算是犯了隱匿的罪而被處絞刑。
還有一些人受到一場虛驚。那是因為莊廷為了抬高自己的身價,在《明書》參訂者的名單中,擅自把當時的名士查繼佐、陸圻[qí同其]、范文白等人的名字也寫了上去,其實這些人并沒有看過這部書。案件發生以后,這些人擔心會受到牽連,立即向官府自首,進行表白。但是,地方官員還是把他們解送入京,進行審訊。陸圻以為自己難免一死,和家人臨別時,吩咐兒子們:“你們一輩子也不要讀書了,免得像我今天落到這個地步!”他們三個人都被抄家,三家男女老少共一百七十六人被關進監牢。
此案中究竟枉殺了多少人命呢?清朝正史一般忌言文字獄殘殺無辜之事,所以沒有具體記載,而野史筆記的記載,往往來自各種見聞,對如此大獄始與末很難完全掌握,而且敘述各異。這樣因《明史》案被殺的人數有多少,至今沒有定論。
清初著名學者顧炎武,有好友也死于此案。他作文遙祭,文中說因此案死難的有“七十余人”,以后不少史書沿用此說。
近人陳登原《古今典籍聚散考》,記述莊氏明史案,說死者“達二百二十一人之多”。
列名《明史》校閱的陸圻,有外孫撰文追述《明史》案,說“所誅不下千人”。
看來,莊氏《明史》案中遭難者的精確數字,是難以統計了。
《南山集》案發生在康熙五十年(即公元1711年),是因為講南明歷史引起的。公元1644年,清軍占領北京后,明朝幾個藩王曾在南方稱帝,史稱南明:福王朱由崧年號弘光,唐王朱聿[yù同育]鍵年號隆武,桂王朱由榔年號永歷。《南山集》的作者戴名世是安徽桐城縣人,一向注意搜集明代的史料,經常訪問明代的遺老,征集有關明代歷史的書籍。他看到清朝政府主持編修明史已經幾十年,可是有關明清交替之際的歷史,總是諱而不錄,認為這樣必然編寫不出真實的歷史。于是他打算自己編寫一部明史,藏于名山,希望能夠流傳后代。
戴名世有一個學生叫余湛,有一次偶然遇見一個和尚,談起南明桂王的事,十分具體詳細。余湛覺得很奇怪,后來一問,才知道這個和尚原來是明朝的官員,桂王死后才出家的。他把和尚的談話記錄下來,送給戴名世。戴名世把這個記錄,同方孝標所寫的《滇黔紀聞》對照異同,發現兩者很有可以互為佐證的地方。他寫信給余湛,指出:南宋末年,帝昺[bǐng同丙]逃到厓山(在廣東新會縣南面),不久便滅亡了,可是這件事在歷史書上已經有了詳盡的記載;而明朝的弘光、隆武、永歷三個皇帝,分別在南京和浙江、福建、廣東、廣西、云南、貴州等省幾千里的地面,支撐了十七八年之久,他們的事跡卻快要湮沒了。因此他很想把這段歷史編寫出來。他還寫信給一個姓倪的學生,談論他對編史體例的看法。他認為應當以康熙元年作為清朝的開端,在此以前,盡管清朝已經入關,但是三藩未定,而且明朝皇帝還存在,所以清朝順治年間還不能算是正統。后來,他的學生尤云鄂出錢把他的文章刊刻出來,因為戴名世住在桐城的南山岡,所以取名為《南山集》。
康熙四十八年(即公元1709年)戴名世中了進士,當了翰林院編修。兩年以后,左都御史趙申喬奏參戴名世私刻文集,“倒置是非,語多狂悖”,以致釀成大獄。這時離《南山集》出版大約已有十年的時間了。
審訊結果,刑部擬作如下的判決:戴名世凌遲處死,方孝標戮尸,他們兩人的祖父、父親、子孫、兄弟以及伯叔、侄子,凡是十六歲以上的,全部斬決,婦女給功臣為奴。為他刊刻文集的尤云鄂等人,案發以后,自己自首,可以從寬,連同其妻子一并流放到寧古塔(今黑龍江省寧安縣)。一些為《南山集》寫序的名士也被判處以死刑。在這個案件中,據說受到株連的竟達三百多人。但此案究竟被誅和牽扯的人有多少,也沒有精確統計數字,這樣因《南山集》冤獄案而遭難的人數也成了歷史一大奇案。
3 康熙兩立兩廢皇儲的清宮奇案
胤礽(公元1673~公元1724年)康熙帝第二子,康熙十四年(即公元1675年)立為皇太子。太子開始涉及朝政時,就被委以重任。四十七年,康熙以“不法祖德”等罪名廢其太子位,并監視其言行。數月后又突然立為太子,五十一年,再廢太子,并將其禁錮咸安宮。雍正二年(即公元1724年)卒亡,后追封為和碩理親王。
作為孝莊文太皇太后指定的太子,胤礽從小就受到父皇康熙的精心栽培。他有才能,騎射、言談、文學都很好,不到十歲就跟隨康熙四處巡幸,學習處理政事。康熙(公元1654~公元1722年)為了樹立他的威信,給太子制定了儲君的特有制度,體現太子威嚴的著裝、儀仗,用物與皇帝的差不多,國家三大節中的元旦、冬至以及太子的千秋節,王公百官要在給皇帝進表、朝賀之后,到太子處所進行同樣的儀式,要行二跪六叩首禮。康熙三次親征噶爾丹,均令胤礽留守京城,處理政事,可以說對胤礽這個太子給予了很高的信任。可是,在胤礽做了三十三年的太子后,于康熙四十七年起突然被父皇廢黜,這個決定震動了整個朝野,更出人意料的是,半年之后,康熙又將廢太子重新立為儲君。但是好景不長,康熙五十一年,胤礽再度被廢。康熙的反復廢立把所有人都搞懵了,他這樣做的原因究竟是什么呢?胤礽究竟犯了什么錯?這個問題十分復雜,史學界對此一直存在著諸多說法。
有人認為,胤礽被廢的原因之一是結黨謀位。在人類社會進入“父傳子、家天下”之后,立儲就成為任何一個王朝不可缺少的一環。儲君就是未來的皇帝,一些官員為日后預做投資、奔走太子門下,在官僚集團內形成一個既依附于皇權又會對皇權構成某種潛在威脅的太子黨。只要一冊立太子,不管是否存在一個圖謀不軌、虎視眈眈的太子黨,總要有一些人趨附在太子身邊。
胤礽儲君的特殊地位,如果與其父皇、與諸兄弟、與貴胄朝臣的聯系,各方面都能正確對待,就有利于朝政和他的順利登基,處理不好就會出大亂子。胤礽雖然年輕,但做太子的歷史卻很長,隨著時間的推移,一部分人就想依附于他求取發跡,于是在他周圍形成了一個小集團,主要成員是索額圖。此人是胤礽生母孝誠仁皇后的親叔父,即是胤礽的叔外公,早在康熙八年(即公元1669年)就擔任了大學士,二十五年(即公元1686年)改任領侍衛內大臣,隨后率領使團與俄國簽訂尼布楚條約,是康熙前期的重臣。他向著外孫,極力使皇太子的儀衛接近于皇帝,更為嚴重的是他反對康熙,圖謀胤礽早日登基。康熙為保護帝位,對太子黨的活動自然不能容忍,但投鼠忌器,為保護皇太子,不使事態擴大,只懲治少數人。太子黨人的活動把胤礽推到了康熙的對立面。康熙四十七年,從木蘭圍場返京途中,胤礽每夜在康熙住的帳篷周圍活動,從縫隙處窺測其父行動,康熙認為他可能要謀害于己,為索額圖報仇,所以晝夜不寧。康熙對胤礽的容忍是有一定限度的,四十七年九月終于做出了廢黜太子的決定,并迅速付諸實行。
廢太子事件發生后,皇長子胤禔和皇八子胤禩認為太子已廢,于是到處結黨謀求儲位。他們的活動讓康熙感到事情的嚴重性,立即制止諸子結黨傾軋,同時又對滿洲屬人宣布,不許與諸皇子非法結黨。可是,太子是國本,國家當有儲君,而且康熙立太子已達三十多年,朝臣都有立太子的心理習慣,康熙本人也不例外,在這種情況下若再立一個太子,既符合臣民心理,又免得諸子爭奪儲位,所以康熙在廢太子不到一個月的時候,就有再立太子的打算,但是立誰好呢?
康熙命朝臣推薦太子,在佟國維和馬齊的示意下,朝臣一致舉薦胤禩,康熙對此非常不滿,一面懲治馬齊,譴責佟國維,一面決心再度啟用胤礽,于是在四十八年(即公元1709年)三月把他復立。他懲處馬齊、佟國維之意,是不許朝臣干預立儲。胤礽并不是康熙的理想太子,再次冊立他,只是用他填補儲位的空缺,以扼制諸皇子結黨謀位。康熙深知臣下擁立儲君,將來會以此要挾正位的太子,擅權恣肆,對皇權不利。他考慮的是清朝的長治久安,把立太子當作是皇帝個人的權力和事情,結黨謀求儲位就是侵犯他的權力,就是危害朝廷的行為,結黨謀位者就沒有資格充當儲君。所以康熙在胤礽再立過程中進一步明確,在發生過廢立太子事件的客觀條件下,不能用結黨謀位的人為儲君。
雖然再度被立,但胤礽的地位很不鞏固。胤礽可能意識到這種形勢,再次結集團黨,希望早正大位。康熙發現之后,訓斥胤礽為無恥之尤,與惡劣小人結黨,再加上服御陳設等物超過皇帝標準,因此將他廢黜并圈禁,終于使胤礽再次喪失太子的政治生命。
除了結黨謀位,太子的人品也讓康熙不滿,這恐怕也是被廢的原因之一。皇儲與皇帝只差一步,唾手可得的皇帝寶座足以使胤礽狂妄自大,唯我獨尊,唯我是從,奢靡縱欲,總之一切貴族子弟的惡習,他無一不備。胤礽貪婪財貨,以致侍從康熙巡幸,把外藩進貢的馬匹也掠為己有;他性情暴躁,毫不克制,責打王公貴族,當著父皇的面,把官員推到水中。康熙行政注重寬仁,這就使父子間政見相左,使康熙感到后繼非人,擔心胤礽當政有禍國殃民的惡果。
康熙以“孝”治天下,“父慈子孝,兄友弟恭”是他所尊崇的倫理道德。他自己孝養太皇太后和皇太后,并以此期望于胤礽,哪知胤礽不顧乃父死活,更不講孝順了,因此康熙認為他“絕無忠愛君父之念”,父子感情惡化。康熙四十七年,他帶領胤礽及幾位小皇子于木蘭秋狩返京途中,隨行的皇十八子患重病,胤礽毫不關心,康熙以兄友之義責備他,他根本不當回事,讓康熙大為憤怒,對待兄弟如此無情,這樣的人日后怎能成為仁君呢?
當年立儲君的時候,康熙認為太子應當有三個條件:一是要忠于父皇,不可結黨謀位;二是為人仁義,將來為政清明有道;三是孝友為懷,做儲君時能守孝道。從實際來看,胤礽根本不符合康熙的標準。
有人認為,胤礽的個性瘋狂暴躁,也是令康熙厭惡的原因。胤礽因性情暴躁不時鞭打左右,就連平郡王納爾素、貝勒海善、公普奇等也不免“遭其毆撻”,因“暴怒捶撻傷人事”屢有發生。胤礽變態的個性,使得康熙“毫無可望”,堅定了再廢太子的念頭。
太子這樣的性格,固然跟他自己的天性有關,但是更關鍵的原因恐怕是被儲權所扭曲而導致的。
康熙的確很注意皇太子能力的培養,在三次親征噶爾丹(康熙二十九年,公元1690年;康熙三十五年,公元1696年;康熙三十六年,公元1697年)期間,俱令太子留守京師,處理日常事務,各部院衙門的所有本章,“停其馳奏,凡事俱著皇太子聽理,若重大緊要事著諸大臣會議定,啟奏皇太子”。在康熙看來,祖宗留下的江山社稷最終要由他交付皇太子去治理,為此他不得不對胤礽進行強化教育,對“往古成敗”、“人心向背”、“守成當若何、用兵當若何”都要“精詳指示”,一一面授機宜;為此他安排皇太子學漢文、學滿文、學騎射、讀經史、習書法,自朝至暮“讀書無逸齋”,“雖元旦佳節封印之期,亦不少輟”。
然而,超負荷的訓練,極大地摧殘了胤礽的身心,在陪同康熙第四次南巡時(康熙四十一年,公元1702年),胤礽因過度勞累中途病倒,險些魂斷德州府。康熙皇帝在給李煦奏折的朱批上有“不意皇太子偶感風寒,病勢甚危”等語。胤礽的病并非一般傷風感冒,而是邪寒由表及絡,又由絡及里。發病初期惡寒發熱,頭部及周身關節酸痛,繼而疼痛劇烈難忍。胤礽在從永清啟程之前(九月二十七日)即已不適,因未能及時調治,在從景州向德州進發途中已呈現出傷寒的癥狀:上吐下瀉,畏冷無汗,四肢冰冷,有時甚至全身戰栗。十月初三,在抵達德州的前一天,年輕的皇太子已處于昏迷狀態。在胤礽病危期間,康熙對其“多方調治”。從十月初三到十月二十二整整二十天的時間,他不僅日夜守護在胤礽身旁,還要對太醫所開方劑反復斟酌,終于使得皇太子的病情化險為夷。皇太子的身體雖已康復,但留在其心靈上的苦痛是很難消失的。同為皇子,當他從早到晚在無逸齋發奮苦讀之時,他的兄弟們卻在御花園盡情戲耍;當他從駕出巡飽嘗顛簸之苦時,他的兄弟們卻在皇宮內恣意享樂。這種巨大的反差,在胤礽的心中,引起越來越強烈的不滿,于是這位皇太子便在皇帝親征期間,尋歡作樂,宣泄被壓抑的欲望。久而久之,太子“昵比匪人”的傳言也就飛入康熙的耳中。
在長達二十年的時間,胤礽是在儲位危機日益明顯、步步緊逼的情況下度過的。皇儲一旦被廢就意味著失去一切,甚至要失去生命。他在一只腳已踏上通往權力之巔的坦蕩之路的同時,另一只腳卻仍停留在陡壁上。在這種高度緊張的狀態下,胤礽已經煎熬了至少二十年,他沒有天真的童年,也沒有充滿歡樂的少年,更沒有生機勃勃的青年。他的心靈、軀體都被皇太子的身份所窒息。畸形的自尊驅使他必須時時事事循規蹈矩,難以遏制的欲念卻又使他屢屢越規:皇儲地位所培育出來的獨尊意識使得他不免在無意之中觸犯皇權,在通往權力之巔的漫漫歲月中又令他誠惶誠恐,如履薄冰。為了克服那日益明顯的儲位危機,他必須及時了解父皇的喜怒哀樂,善于捕捉父皇含而不露的思緒,想父皇之所想,急父皇之所急,言談舉止都要與父皇保持一致。既然他的生命是康熙生命的延續,他的儲權是康熙皇權的延伸,他的靈魂就理所當然受康熙靈魂的支配。他不能有自己的思想,自己的好惡,自己的喜怒哀樂,他的軀體只能是康熙生命的投影。在歷經三十三個春秋之后,胤礽仍未能摧殘或掩飾自我,于是這個生活在精神桎梏下的皇太子,終于淪為身系鎖鏈的階下囚。
長時間的高度緊張使得胤礽心神不寧、疑神疑鬼,無休止的自我遏制,又使得胤礽不勝其煩,一旦失控便遷怒他人,鞭打下屬。宣泄之后,接踵而來的則是新的更深的危機,如此惡性循環,不僅使胤礽的精神瀕于崩潰,也使得那惟恐失去的儲位終于失去。
平心而論,二阿哥胤礽在康熙諸子中的確是才具一般,學識遠不如三阿哥胤祉,韜略又不及四阿哥胤禛,名聲比不上八阿哥胤禩,才干更不像十四阿哥那樣得到公認。而嫡出的特殊身份以及皇太子的特殊地位,使得性格暴躁的胤礽最為驕橫。被廢的經歷雖然使他猛醒,但多年所形成的個性、惡習卻已根深蒂固。加上這位二阿哥又是一個天生不會掩飾自己弱點的人,他的表現再次與康熙的期望值發生了沖突,結果只能是他再次淪為階下囚。
歸根到底,釀成康熙父子感情危機的根源是高度集中的皇權。康熙在廢太子之前頒布的那道上諭中,所強調的“國家惟有一主”、“大權所在,何得分毫假人”就充分反映出這一點。這里所說的“大權”不得“分毫假人”恐怕主要是針對胤礽而言。當康熙感到自己的皇權受到太子的挑戰后,當然不能容忍。在經歷兩立兩廢之后,康熙無意再立太子。對于臣下的吁請,實際是一拖再拖,或以儀注為借口進行搪塞,或以皇太后喪期拖延時間,直至無推辭之言時,又以“動搖清朝”這種駭人聽聞的罪名,懲治進言者,以鉗天下人之口。康熙僅僅給群臣留下了一個許諾、一個安慰:“即使朕躬如有不諱,朕寧敢不慎重祖宗弘業,置之磐石之安乎?待到那時,爾等自知有所依賴也。朕萬年后,必擇一堅固可托之人與爾等做主、必令爾等傾心悅服,斷不至賠累爾諸臣也。”
康熙心中真正所期望的是誰?他從未透露給任何人。任何人也從不敢于觸及他的這塊心病。人們,包括覬覦皇位的諸皇子,只能遠遠地暗自忖度。
康熙是了不起的帝王,在位六十一年,政績卓著。但是他也不是白璧無瑕,在立皇儲的這個問題上,他處理得實在不好,造成了政治混亂,也使他自己身體耗損,威信降低,晚年的康熙不能保持勵精圖治的精神狀態,這是因為儲位問題實在把他搞得焦頭爛額、精疲力盡,再也沒有精力去實現自己的雄心壯志了。與雍正爭奪儲位有關的康熙帝諸子姓名排行生母事由結局胤禔第一子惠妃納喇氏曾用喇嘛魘術詛咒廢太子胤礽,后被告發。幽禁于府第中。雍正十二年卒。胤礽第二子孝誠皇后赫舍里氏兩次被立為太子,兩次被廢。幽禁咸安宮。雍正二年卒。胤祉第三子榮妃馬佳氏與胤礽雖親昵,但非黨羽。曾告發胤用喇嘛行使魘術。幽禁景山。雍正十年卒。胤禛第四子孝恭皇后烏雅氏即世宗雍正。康熙崩后,由隆科多口傳遺詔即位。雍正十三年八月卒。胤禩第八子良妃衛氏陰謀奪位,雍正即位后,視為死敵,改名阿其那。雍正四年,死于禁所。胤禟第九子宜妃郭絡羅氏黨附胤禩,被世宗改名塞思黑。同上。胤第十子溫僖貴妃鈕祜祿氏黨附胤禩,在疏文內連書“雍正新君”,被拘禁。乾隆二年釋放,六年卒。胤祥第十三子敬敏皇貴妃章佳氏黨附世宗,甚受厚遇,封怡親王。雍正八年卒。胤第十四子孝恭皇后烏雅氏受康熙重用,出征西北,或以為康熙所屬意,雍正即位后被幽禁。乾隆初釋放,進封郡王,二十年卒。
4 蒲松齡考不中舉人奇案
十七世紀的《聊齋志異》,是我國古代文學中杰出的瑰寶。全書四百九十一篇,大都描述鬼狐故事,作者文筆洗練,結構精巧,繪聲繪色,文情并茂。還未刊刻之時,書稿就不脛而走,被民間廣泛傳抄,等到該書付梓印行,很快風靡天下。無論官宦士子,還是商賈藝人,幾乎家置一部,真正到了洛陽紙貴的程度。在其后幾百年的時間里,《聊齋志異》的光輝與日俱增。據不完全統計,這本書在世界上已用十三種語言翻譯出版,有了六十多種版本,成了“海內山陬,雅俗共賞”的不朽著作。
不朽著作的作者,必定為才華橫溢的俊杰。《聊齋志異》的作者蒲松齡,就是這樣的人物。然而令人不可思議的是,他從十九歲參加科考,辛辛苦苦,反反復復考了四十四年,竟連個舉人也沒考上!直到蒲松齡七十一歲那年,才按例補了個歲貢生。可惜夕陽雖好,輝光有限,僅僅過了四年工夫,他就瞑目而逝。所幸的是,他在人生的坎坷道路上留下一部輝煌巨著,可是他也留給世人一個碩大的問號:這位才高八斗的小說家,一生矚目金榜,卻又徘徊在外,連個舉人也未能如愿,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真乃千古奇案。
蒲松齡,字留仙,一字劍臣,自號柳泉居士,人稱聊齋先生,山東濟南府淄川縣(今山東淄博市)城東蒲家莊人。生于明崇禎十三年(即公元1640年)農歷四月十六日深夜。父親名蒲般,母親董氏,老夫妻生有四子,蒲松齡排行老三。傳說他出生那天,父親做了一個怪夢,只見一位病懨懨的和尚走進室內,身穿破袈裟,袒露右臂膀,手持一舊缽,右乳旁似乎還貼著一片膏藥……蒲般不禁一驚,醒后恰逢松齡出世。他看了看這個又瘦又小的孩子,其前胸上恰巧也有塊黑痣,于是為孩子取字“留仙”。然而卻又認為此夢并非吉兆,擔心孩子終生凄苦,父親的擔心結果應驗了。蒲松齡后來回憶起父親的這個怪夢,認為自己盡管與佛無緣,但一生“蕭條似缽”,正像那個清貧和尚。當然,這種怪夢與蒲松齡的科考并無必然的聯系,或許這是其累試不第的一個托辭。然而這種天人感應的說法,對他日后進入創作佳境,自由自在浪言狐鬼,確實具有某種誘導、啟發或激勵作用。
蒲家在淄川屬于小康之家,但上溯幾代,無人取得任何功名,也沒出過什么顯赫人物。到了蒲般這代,一心想要光宗耀祖,取字敏吾,從小刻苦鉆研經史,想要弄個一官半職。可是快到三十歲了還沒考中秀才,蒲般這才懷疑自己不是讀書的材料,于是棄儒經商,轉而希望兒子們好好讀書,以求聞達。在四子里面,以松齡最為聰穎,小小年紀就會作詩聯對,十村八鄉皆知其名。大清順治十六年(公元1659年),十九歲的蒲松齡去考秀才,他拿到試卷,文思如涌,在首藝“起講”中揮毫寫道:
“嘗觀富貴之中皆勞人也。君子逐逐于朝,小人逐逐于野,為富貴也!至于身不富貴者,則又汲汲焉伺候于富貴之門,而猶恐其相見之晚。若乃優游晏起而漠聽事者,非放達之高人,則深閨之女子耳!”
這篇轉引自《聊齋制藝文》的蒲松齡的答卷,有可能是他平生最難忘的文字,因為憑這篇文字,蒲松齡取為縣、府、道三個第一。說來也算有些緣分,這次的主考官是當時的著名詩人、山東學政施閏章。他出的試題是“蚤起”、“一勺之多”,這類帶有文學意味的試題,正對蒲松齡的才思,略加思索,就有了以上這篇妙文。施閏章看了蒲松齡的文章,雖然覺得語蘊棘刺,不大舒服,但細細咀嚼,卻另有一番味道,于是提起朱筆寫下了“觀書如月,運筆如風”的上好評語。淄川縣令費柿更是看重本地這位才子,稱許他是“鳳凰池上客”,一時間蒲松齡才名遠播,“文名籍籍諸生間”(張元:《柳泉蒲先生墓表》)。朋友和家人對松齡無不寄予厚望,他對于今后的前途更是信心百倍。為了提高自己的詩文水平,蒲松齡在中秀才后的第二年,就和同縣好友張篤慶、李堯臣等人結成了“郢中詩社”,相互切磋學問,經常唱和應酬,詩文長進很快。正當他們計劃擴大成員的時候,恰逢清政府頒布禁止士子結社集會的詔令,“郢中詩社”即行解散,蒲松齡仍然“一心致力古文辭”,積蓄待發,決心摘取舉人的銀頂子!
可是命運卻與這位詩文高手開起了殘酷的玩笑,在他一生的科考道路上寫下了令人心顫的記錄:順治十七年(公元1660年)和康熙二年(公元1663年),兩次參加鄉試,兩次名落孫山!蒲松齡很感意外。然而京城傳來的消息更使他意外:朝廷宣布改變考試制度,將三場改為兩場,而且不再考八股文了。蒲松齡聞之將信將疑,于是打起精神再到李堯臣家讀書。誰知康熙四年又恢復原先的考試辦法,康熙五年又去應考,這次還是榜上無名。接下來再考,依然望榜興嘆。康熙十一年,蒲松齡的好友、江蘇寶應縣知縣孫蕙給他寫了封推薦信,想要山東的考官重視這位淄川才子,可是主考官們并不理睬,蒲松齡又是兩次落敗。
康熙十七年,蒲松齡又考,還是未被錄取。
“三年復三年”的鄉試,蒲松齡從青年考到了中年。康熙二十六年(即公元1687年),四十八歲的蒲秀才又一次走進濟南府的考場,他決心背水一戰,此次一定要登上黃榜。接到考卷于是全神貫注,傾心用筆,哪知寫完一看,文章超過了規定的字數,就算通篇珠璣,也是一文不值!接著,蒲松齡被逐出考場,他又羞又悔,幾乎痛不欲生。返回住處傷心地寫道:“得意疾書,回頭大錯,此況何如?覺千瓢冷水沾衣,一縷魂飛出舍……嗒然垂首歸去,何以見江東父老……”(引見蒲松齡《大圣樂》詞)
但是蒲松齡并未消沉。康熙二十九年,他精神抖擻再去應考。頭場卷子答得很好,誰料進入第二場后,卻突然病倒了,無論如何堅持,都難執筆答卷,不用說這次又落榜了。看到一個個文才不如自己的學子先后都考中了舉人,蒲松齡怎能甘心罷休,還是一次一次再考,結果一次比一次糟糕。是才力不濟?還是有人使壞?或者天意為之?他百思不得其解,為此不知拈斷了多少髭須?他還想試試運氣。康熙四十一年(公元1702年),蒲松齡又認真答起了考卷,發榜一看,還是沒有他的名字……
至此,六十三歲的蒲松齡知道應該打住了,就算下一科僥幸得中,他快進入古稀之年,即使有了一官半職,也無精力擔當。他痛苦地回想著自己科考的經歷,從淄川到濟南的大道,幾乎讓他踏出坑來,可是從秀才到舉人只有一步之遙,怎么就是邁不過去?是誰設下這種無形的羈絆?羈絆的癥結又在哪里?先聽聽清代著名藏書家汪啟淑是如何說的——
他在《水曹清暇錄》中解釋說:相傳軒轅帝有面很厲害的寶鏡,能把人們看不見的妖魔鬼怪映照出來,然而也只是看看罷了,卻難起到應有的震懾作用。后來大禹想了個辦法,把這些妖怪的形象一個個鑄在大鼎上面,并讓人們全部熟記下來。而蒲松齡在讀圣賢書的同時,竟然喜歡上了鬼狐故事,他不只是喜歡,還用筆十分逼真地描繪出它們的形象,取名為《鬼狐傳》(《聊齋志異》的原名),這一來如同復制了大禹的許多鎮妖鼎,把鬼狐們的形象全認識了。鬼狐們當然都很惱火,它們集合起來商議了一番,認為軒轅、大禹都是人間敬仰的圣賢,沒有辦法制服他們,而蒲松齡只不過是個窮秀才,完全可以給他點顏色看看。于是,鬼狐們做了明確分工,只要這個蒲秀才一進考場,就揪住他大吵大鬧,攪得他不能答卷。就算蒲松齡的文章天下第一,也永遠不能考取舉人。汪啟淑的這種說法不知依據何來?碰巧的是連較早刻印《聊齋志異》的書商趙起果也有這種認識,顯然這都屬無稽之談,并不能作為蒲松齡考不上舉人的案由。
有人認為,蒲松齡一次次落第的原因隱藏在《聊齋志異》之中。他通過自己的作品說明,科場內的考官都是些不學無術的草包,哪里會識得文章的好劣?比如,他在《司文郎》一篇中講過:上天專管考試的梓潼府里,司文郎一職缺乏合適的人選,無奈找來一個聾子充數,此人對寫文章大大的外行,又不樂意多管閑事,這就失去了管理考官的作用。更嚴重的是,人世間的那些考官,原先多是饑不擇食的餓鬼,他們在地獄中生活久了,眼睛看不見高低,鼻子聞不出香臭,耳朵聽不著聲響,碰上這幫形同僵尸的家伙,好的文章不被重視,而狗屁不通的試卷卻成了寶貝!
蒲松齡的這種觀點顯然也經不住推敲。主持考試的那些考官,有的可能真的不懂文章,或許也能碰上水平不高甚至判卷不公的考官,但主持考試的官員不可能個個全是外行,蒲松齡幾十年間也不會每場都遇不稱職的考官。
不過,這位落第秀才從中傳達了這樣一個信息:要想打發那些“餓鬼”考官滿意,必須飽其私囊才行。關于這一點,他在給好友韓樾依的信中說得很明白:“仕途黑暗,公道不彰,非袖金輸璧,不能自達于圣明,真令人憤氣填胸,欲望望然哭向南山而去!”賄賂試官,以求一逞,這是從古至今眾所周知的“訣竅”,蒲松齡鏖戰場棚幾十年,沒有見過也聽說過。他為何不采取“袖金輸璧”的辦法呢?一是他不愿做此見不得人的勾當,此非正人君子所為。二是他的囊中羞澀,拿不出多余的銀錢。若要真正說清這點,須看看蒲家已變化了的老底兒。
蒲松齡十八歲時,由父親作主,與本縣文人劉國鼎的二姑娘結婚。劉氏“溫謹、貞靜寡言”,懂得治家之道,頗受婆母喜愛,同時也招來妯娌們的忌恨。她們無理與劉氏吵鬧,家中難得安寧,蒲父覺得該分家了。康熙四年,蒲家一分為四,蒲松齡分了二十畝薄田和三間破舊場屋,經濟條件并不算好,虧得劉氏勤謹儉約,這才勉強維持住生活。蒲松齡三十歲以前一直讀書,沒有什么進項;三十一歲外出,到江蘇寶應縣做了孫蕙的書啟師爺,年收入二十幾兩銀子,沒有多少節余;三十三歲,設館教書,這也不是發財的差事;四十一歲,被縉紳畢際有聘去坐西席。這時的收入有多少呢?從他介紹好友張篤慶到畢公權家去當塾師可知,年收入只有十六兩銀子,時時都有賒賬的可能。蒲松齡一邊教書,一邊準備科考,在畢家一呆就是三十多年,直到七十歲才撤賬回家。相信沒有多少積蓄。蒲松齡膝下有四子一女,僅平時生活開銷就很緊張,再遇上康熙十二年、十七年這樣的大災年,家中生活可想而知。他曾心酸地寫過《日中飯》一詩,其中有“兒童不解燠與寒,蟻聚喧嘩滿堂屋”的句子。這樣嗷嗷待哺的一個塾師家庭,哪有銀子孝敬考官?退一步說,蒲松齡就是手中有點積蓄,從其性格和為人來看,也不會去做走后門的勾當,既然沒有這種場外功夫,就怪不得有場內失足了。
可是稍作分析,這也算不得他考不上舉人的理由。有些考官愛錢不假,但也決非所有的秀才都靠金錢去買功名,也不是哪個考官都喜好勒索。更何況清代科場設有一整套防止和懲治考官受賄的辦法,拿自己的前程去冒險的畢竟只是少數。如果說蒲松齡因為不賄賂考官落榜,顯然也說不過去。
還有人認為,蒲松齡屢考屢敗,其中的原因難以一言概之,但最主要的還是他的八股文章不夠到家,達不到錄取要求。現在已無法看到蒲松齡的全部試卷,然而分析他的落榜原因,大概可能在以下三個方面出了問題:
第一,沒有很好掌握八股文的寫作技巧。這種明清兩代一直沿用的考試文體。十分重視款式與格調,是糅合了散文的章法、駢文的排偶和近體詩格律的一種特殊文體,它需要考生在很短的時間里,駕馭著安邦治國的嫻熟語言,破題承題,起講提比,束結落下,面面俱到,要寫好考卷上的題目,難度系數的確很大。前面已經說過,蒲松齡在李堯臣家讀書時,盡管“一心致力古文辭”,而且對于史漢莊列、唐宋古文也用了不少心思,但他對于八股文或策論表制似乎用功不夠,更沒有掌握八股文的寫作技巧,并使考試的準備偏離了方向,有時甚至在試卷上超過了五百五十字的規定篇幅,導致被廢。僅從這點來看,他寫出的考試文章還欠火候,難以博得考官的好感,結果不言自明。
第二,偏離了正統思想的軌道。八股文的一個重要作用就是嚴格考察應試者的思想,要求寫作者必須“代圣人言”,“為社稷說”,必須完全服從于孔孟之道。而蒲松齡喜談鬼狐故事,易受“異端”、“邪說”影響,加之幾次落第之后,孤憤情緒占了上風,其試卷往往缺少考官們所希望的深意和格調,有時還會流露出譏世、憤懣或嘲諷時事的言論。盡管其文字技巧無可挑剔,但只要不合八股文的標準,不對考官們的口味,仍然會被無情地“打入冷宮”。
第三,分散了應試的精力和才氣。蒲松齡一邊準備科舉考試,一邊又不放松談狐說鬼的小說創作,而且創作的激情持久不減,他既無分身之術,難免就會顧此失彼。從解放后發現的《聊齋志異》四冊手稿本與鑄雪齋抄本對校來看,蒲松齡早在康熙十一、十二年,即他三十一二歲時就開始了此書的創作,前后歷時四十多年才算告竣。不僅如此,這位蒲秀才還著有《省身錄》、《懷刑錄》等,并編輯了《婚嫁全書》、《帝京景物選略》、《聊齋白話韻文》,輯選了《日用俗字》、《農桑經》、《仙、學節要》、《觀象玩占》等,還寫了數量可觀的俚曲唱詞等等。在他坎坷貧困的一生中,銀錢沒有攢下多少,卻給后人留下了大量精神財富:一部多卷本的《聊齋志異》,十三卷文集(計四百余篇),詩六卷(計九百多首),詞一卷(計一百多闕),雜著五種,戲三出,俚曲十四種和一部名為《醒世姻緣》的長篇小說。要完成這些作品,必然要占用大量時間,這就一定影響其科考準備。蒲松齡的好友孫蕙曾給他寫信說:“兄臺絕頂聰明,稍一斂才攻苦,自是第一流人物。”話雖不多,卻一針見血地指出了蒲松齡屢試不第的要害。如果這位淄川才子真的收斂起旁鶩斜馳之“才”,付以對于舉業的專攻,不要說考個普普通通的舉人,就是再考進士也如囊中取物,并且可以成為“第一流人物”。不知蒲松齡是否明白了這個并不復雜的道理,或是心內清楚而仍我行我素,結果“第一流人物”沒有做成,卻成了第一流的短篇小說高手。
像蒲松齡這種具有堅強毅力和良好文字功底的飽學之士,為什么總寫不好五、七百字的八股文章,在他看來不是什么技巧問題,也不是沒有盡到努力,而是自身命運不濟。因而每次落第之后都是垂頭喪氣,怨天尤人,從他的《闈中越幅被黜》看得十分清楚:“問前身何孽,人已徹骨,天尚含糊。”繼而又傷心地寫道:“風檐寒燈,譙樓短更,呻吟直到天明。伴倔強老兵,蕭條無成,嫩場半生。回頭自笑瀠騰,將孩兒倒繃。”(引見〈醉太平〉《庚午二場再黜》)看來他還是沒有真正明白自己屢試不第的原因。
經過一次次的科場失敗,回首“蕭條無成”的趕考之路,年過花甲的蒲松齡這才明白了“豈為功名始讀書”的道理。他的夫人劉氏也趁機勸他說:“君勿須復爾!倘命應通顯,今已臺閣矣。山林自有樂地,何必以肉鼓吹為快哉?”蒲松齡這次聽從了夫人的規勸,當下斷絕了去考舉人的念頭。從此再不為那些功利誘人的八股文絞盡腦汁,只管一心一意坐在聊齋南窗下面去寫他的書了。
從蒲松齡來說,腹中積有如此才學,苦熬四十余年居然沒有考上舉人,也許這是他終生的最大遺憾。然而他卻為后人留下一部《聊齋志異》,這對于我國文學來說,又何嘗不是一件天大的好事!今天,在蒲松齡的故居仍然懸掛著一副充滿哲理的對聯:“一世無緣附驥尾,三生有幸落孫山。”回頭看蒲松齡的一生,這真是絕妙的總結和概括。他從康熙四年(即公元1665年)二十五歲起,直到七十歲撤賬回家,幾乎一直過著寄人籬下的生活。在這期間,也曾遇到過對他能有幫助但都錯過了機緣的人。一個是前面說過的施閏章,此人是清初尊唐詩派主將,在當時很有名氣,但在蒲松齡道試不久,他就從山東學政任上調去了江西,從此失去了提攜蒲松齡的機會。后來,蒲松齡一直不忘這位恩師,他寫了一篇《胭脂》,頌揚施閏章為平反冤獄的清官,并在篇末寫下這樣幾句話:“愚山(施閏章的號)先生,吾師也。方見知時,余猶童子。竊見其獎進士子,拳拳如恐不盡,小有冤抑,必委曲呵護之……”字里行間,表達了對他的敬仰和懷念。另一位是蒲松齡的同鄉好友孫蕙,他身為外地的縣令,曾給蒲松齡寫過人情“條子”,很可能因為人微言輕,也沒起過什么作用,蒲松齡曾在孫蕙那里做過慕僚,僅僅一年時間就卷起鋪蓋回到了老家。再一個是赫赫有名的大文人王士禎,此人曾為一代詩壇盟主,曾經任過刑部尚書,他很賞識蒲松齡的才華,蒲松齡對他也是敬慕有加,本來指望這位王大人能把《聊齋志異》薦之于世,大概因為“子不語怪力鬼神”的原因,王士禎只是應付性地寫了一首詩就萬事了結。
時乖命蹇,數奇不偶,蒲松齡終于沒有擠入官場,也沒有發達起來。康熙五十四年(即公元1715年),這位杰出的小說大師走完了他貧困坎坷的一生,終年七十五歲。“文章草草皆千古,仕宦匆匆只十年”,多少王侯將相和高官顯貴都如轉瞬即逝的流星,沒給人們留下什么印象,而終生沒有考取舉人的蒲松齡卻以自己不朽的著作,深深印在后來無數人的心里,成為中國乃至世界永遠不會殞落的文學巨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