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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敢叫板,發橫財——在上海灘上嶄露頭角的小癟三

第一節 酒桌上定生死

一陣陣春風從臉龐上輕輕地拂過,道路兩邊的法國梧桐樹上已經冒出了綠芽,站在黃浦江頭的杜月笙回過頭看了一眼遠處小轎子里的妻子,感覺心情無比地舒暢。

自從成家之后,他的運氣比之前更好了,黃金榮不但經常當著有頭有臉的人的面夸他聰明會辦事,還特許他自立門戶,將自己手中的那個“公興記”賭坊轉包給了他——此時,迎面的吹來春風盡管還隱隱約約透出股子寒意,但是杜月笙的心里卻生起一陣陣的暖意與滿足,面朝大海,他感覺自己就像一只準備展翅高翔的大鵬,即將沖上天空、沖向更廣闊的世界。

在黃浦江邊站了很久之后,杜月笙終于走下了堤壩,身后的幾個跟班趕忙跑過來準備扶他上轎子回去,卻沒有想到杜月笙讓他們先抬著夫人回去,自己還要在江堤邊上散一會兒步。

等到所有人都走盡之后,剛剛還在江堤上一臉春風的杜月笙卻突然哭了起來,四周沒有一個人,所以他哭得很“放肆”——從那個幼年失去雙親的小混混到今天成為在上海灘有家有業的“杜老板”,這一路上的艱辛與委屈都被他硬生生地吞進了肚子里,直到在這個四周無人且感到無比成功的時候發泄出來……

哭夠了的杜月笙走回家的時候已經是黃昏時分了,但是他回家之后卻又換上了一身干凈衣服就匆匆出門了。在黃浦江邊上哭了一上午的杜月笙決定設宴款待下子“老頭子”陳世昌和引薦他進入黃公館的黃振億,要是沒有他們就沒有今天的杜月笙。

“師父,師叔,阿笙敬你們一杯,沒有你們阿笙就不會有今日。”

陳世昌和黃振億剛一入座,杜月笙就恭恭敬敬地站起來給他們敬酒。現在的杜月笙早已不是吳下阿蒙,陳世昌和黃振億看他還如此的敬重師輩,不僅心里又高興又感動,難得杜月笙自立門戶了還如此講究禮數。

“阿笙,不要見外,都是自家人,何必這么見外呢?”陳世昌一手按在杜月笙的肩頭讓他坐下,說話的聲音有掩飾不出的得意與激動,像他這樣的“爛泥巴”,能有杜月笙這樣的門徒真是前世燒了一輩子高香才積來的。

“就是,在師父跟師叔面前就不要這樣客套了。”黃振億也附和著說道。

“看師父跟師叔說的,這是阿笙應該有的禮數。日后,我的‘公興記’還指望著師父和師叔撐臺面呢。”杜月笙坐下后,繼續一臉恭敬地說道。

“阿笙,我怕你現在是引火燒身啊,這個‘公興記’可是個燙手的山芋。”

剛剛喝完了杯中酒的杜月笙和陳世昌,猛地一下子聽到黃振億這句話,差點都把嘴里的酒噴出來。

“師叔,此話怎講?”杜月笙一臉迫切地問道。

“我與黃金榮打交道很多年了,他的為人我是很熟悉,待我也不薄。但是,阿笙,你恐怕并不了解他吧。聽說你與他的太太很熟,并打得火熱,但是我勸你還是小心黃金榮的好,要不然你會死得很慘!”

看黃振億一臉嚴肅地說完之后,杜月笙馬上就變了臉,差點直接就把桌子給掀翻了,因為黃振億的那句“并打得火熱”刺中了他的敏感神經——杜月笙在不惜一切代價往上爬的過程中,不但成為了桂生姐的心腹,還成為了桂生姐的“小白臉”,由于黃金榮的女人眾多,根本顧不上年老色衰的桂生姐,因此桂生姐在和杜月笙過從甚密之后,便偷偷跟長相英俊的杜月笙廝混在了一起。雖然杜月笙和桂生姐一直自認為做得天衣無縫,但是在人多眼雜的黃公館中還是成為了人人皆知的“秘密”,久而久之,這事兒也傳出了黃公館外。

“師叔,我敬重你是我進入黃公館的引路人,但是有些話我還是希望你不要亂說得好,我杜月笙賤命一條,但是誰壞了黃老板的名聲,污了我師娘桂生姐的清白,那也同樣會死得很慘!”杜月笙咬著牙說道,他心里的火正在一陣一陣地往上躥。

“阿笙,振億,你們都說啥呢,趕緊吃菜要緊,這么一桌子好菜,叫花雞、紅燒鯉魚、獅子頭,都快要放涼了,趕緊吃菜、吃菜。”

坐在一邊的陳世昌一看氣氛不對,趕緊出來打圓場,但是杜月笙和黃振億卻都沒有動筷子,氣氛弄得非常尷尬。

“不談女人,咱們說說別的,‘公興記’的月利潤有二十多萬,黃金榮豈能輕易放棄。他這么做肯定有別的目的。”

黃振億聳聳肩膀,端起酒杯一飲而盡,撿起筷子在桌上夾了幾口菜咽了下去,然后盯著杜月笙不吭聲。

“我這幾年來為黃公館掙的錢還少么?這個賭坊才賺幾個錢?再說我現在還給他做著別的事情,表面上看是自立門戶了,我還是黃老板的人。”

杜月笙被黃振億的話搞得心緒不寧起來,說到最后一句話的時候口氣中透出一股子不自信的意味——黃振億的這番話猶如當頭一盆冷水,來把杜月笙那股得意勁給潑退了許多,感覺自己仿佛一下子掉進了黃浦江中,身子直想往下面沉。

黃振億拿過酒壺,自己斟滿了一杯,又接著說:“阿笙,你想過嗎?老板娘挑你出道,黃金榮手下的那幾只蟹腳能不眼紅?”

杜月笙低頭一想,對呀!黃公館里原是藏龍臥虎之地,黃金榮手下多的是文武雙全的角色,有人為他流過血,有的為他賣過命,有的為他賺過大錢、立過大功。無論從年齡、輩分、職務哪一方面來講,比自己要強的人比比皆是。

“如今,黃老板將你提到跟他齊頭并進的地位,他們能不在背后捅刀子,拆你臺?退一步說,就算有桂生姐給你撐腰,這班人馬能乖乖聽你的擺布?光棍一條,就想包賭坊,嘿嘿,你伸著脖子,等著去試試法租界巡捕房里每一樣刑具的滋味吧!”

黃振億的這番話說得就連起初并不在意的陳世昌也聽得著急起來。他見杜月笙耷拉著腦袋,臉色一陣青一陣白,便趕忙寬慰,打哈哈說:“振億,犯不著嚇唬阿笙,你這當爺叔的,總不能見死不救吧!”

陳世昌的話音剛落,已經發急了的杜月笙跟著說道:“求師叔指條生路!”

黃振億看到陳世昌、杜月笙都瞪著眼珠子,盯著他的嘴,焦急地等著下文,才不慌不忙地說道:“黃金榮靠啥起家?還不是有批‘三光碼子’幫忙。老古話說,‘有人便是草頭王’。”

陳世昌不聽倒罷,聽明了黃振億的意思,覺得這可不是輕而易舉的事情,禁不住搖搖頭,嘆了口氣說:“振億,拉人馬談何容易。我收了不少門生,沒一個像月笙有出息,青皮溜子上不了臺面。總不能要我去抱月笙的臺腳吧!”

“這我倒有個主意。我介紹一個人,這個角色在十六鋪混得蠻不錯,在各行堂里都有眼線,通過他,可以慢慢籠絡些人。”

“這人是誰?”杜月笙馬上問道。

“江肇銘。”

杜月笙聽了黃振億的話,大腦便馬上飛速地運轉起來,一個個人影從他的眼前快速閃過。突然,他的眼睛一亮,一個清晰地身影閃現在了他的腦海之中——瘦猴似的削尖臉,佝僂著身子,聳著肩胛,長著一副羅圈腿,一口吳儂軟語,雖說相貌丑陋,但心眼極細,性格柔和,善于鑒貌辨色。曾在上海大世界做過服務生,是個狠角色,幾年前在這一代聲名鵲起,附近的流氓混混都將其稱作為“宣統皇帝”。但是最近一年,不知道為什么突然再沒有聽到這個家伙的消息。

“那小子是個厲害角色,阿笙,你可以找他幫忙!”

坐在一邊的陳世昌在聽到“江肇銘”三個字后,馬上朝杜月笙點頭,說道:“阿笙,那小子是個幫手,有心眼兒。”

緊接著黃振億又說道:“阿笙,你開香堂,收江肇銘做門生。”

“這個主意不錯!”陳世昌點點頭。

“姓江的肯嗎?”杜月笙感到有些沒把握。

“拜你的帖子,等于進了黃門,誰不愿意呀?”

陳世昌不等杜月笙細想,就拍板了:“月笙,就這么辦。”

酒宴散席回家之后,杜月笙思緒如麻。他覺得黃振億說得實在。要另立門戶,非得要有自己的親信和班底,也非得有個像林桂生那樣的智囊不可,黃金榮的發跡,對他的影響太強烈、太深刻了——自己手中沒有人,就別想著翻出黃金榮的五指山,更別提在這高手林立的上海灘上混出更大地名堂來……

杜月笙想招兵買馬,但是心里卻非常忐忑,畢竟黃金榮是個精明人,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另立山頭,必然會引起他的猜忌從而引來殺身之禍。在家里苦苦思索了幾天之后,杜月笙終于琢磨出了一條計策——“明修棧道,暗渡陳倉”——為了不引起黃金榮和桂生姐的疑心,他決定先從桂生姐這里打開缺口。

一日上午,杜月笙帶人拿著兩塊上好的布料進了黃公館。

“桂生姐,阿笙來看你了。”杜月笙一踏進桂生姐房間的門檻就滿臉熱切地說道。

“阿笙啊,你來就來了還帶什么東西,真見外。”

正坐在桌子前跟賬房先生算賬的桂生姐一看見杜月笙抱著布料,故意裝出一臉不悅的樣子說道。

“桂生姐,我拿布料來主要就是想請罪,也沒有別的意思。”杜月笙笑呵呵地說道。

“請罪?請什么罪?”

“桂生姐,你跟師傅把‘公興記’交給我,阿笙可是感恩戴德啊,可是我現在的力量不夠,還撐不起臺面。所以,只能辜負師傅跟桂生姐的一片期望了,‘公興記’您還是交給別人去掌管吧,阿笙實在是力不從心啊!”杜月笙一臉誠懇地說道。

“你個沒出息的,真是讓我跟你師傅看走眼了。”

桂生姐一聽杜月笙這么說,想到自己當時為了給其爭取這個賭坊,給黃金榮吹了多少枕邊風才辦到,如今這小赤佬竟然要撂挑子不干了。桂生姐一下子就火了,厲聲說完這句話,接著又甩過來一耳光,抽的杜月笙眼冒金星,站在一邊的賬房先生也被嚇得連大氣都不敢出了。

“你現在是怎么想的?到底打算怎么著?”桂生姐又厲聲問道。

“那——那我就接著干吧,絕不辜負師傅和桂生姐的期望。”

“怎么干?你說說,不行的話,我也不會趕鴨子上架。”

“嗯——嗯——我還是再找個幫手吧,收個學徒什么的,這樣一來估計差不多。”

杜月笙裝作一副很無奈的樣子說道,然后觀察著桂生姐臉上的變化。

“收徒弟?嗯——嗯——這個也不是不行,可以,你先這么干吧,有人手了自然就好做了。不過你要記住,下次再來跟我這么說,我絕對會讓你滾出上海灘的,而且樣子會很狼狽的!”

一聽桂生姐這么說,右臉頰火辣辣作疼的杜月笙心里一陣高興,但是他還是裝作有些力不從心的樣子向桂生姐告辭。一走出黃公館的大門,杜月笙就高興地哼起了煙花巷里學來的小曲兒,這次從桂生姐這里拿到了“尚方寶劍”,日后開館收徒自然不會引起黃金榮的注意了。

一個星期后,由陳世昌、黃振億作證,杜月笙在紅廟開了香堂,收了江肇銘——這不但是杜月笙第一次開山門收徒弟,也是他真正自立地盤的起點……

第二節 大鬧賭場,消除風波

杜月笙在收了江肇銘這個得力干將之后,賭坊的生意比之前更紅火了——敢于跟人玩命的江肇銘就如同一只“瘋狗”,但凡到杜月笙掌管的賭坊中來玩賭的人都不敢再造次了,其他的一些幫派也因為懼怕江肇銘而很少前來鬧事。

但是,“瘋狗”終歸是“瘋狗”,江肇銘就如同一把雙刃劍,這個做事情腦袋缺根弦的家伙在替杜月笙看好場子的同時,也差點成為了砸掉杜月笙場子的人。

一天,江肇銘看賭坊里面沒有啥事兒便想去賭博,可是按江湖規矩他是不能在自家的場子里賭的,所以他便跑到隔著幾個巷子的嚴九齡的賭坊里去賭。嚴九齡是英租界的大亨之一,他的權勢一點兒都不遜于法租界的黃金榮。

嚴九齡的賭坊規模也很大,賭局有輪盤、牌九、搖攤三等。很多的上流的富商闊少學英國紳士派頭,在輪盤上賭輸贏,一般的斗天杠、翻么三的牌委;最次的則是搖攤。搖攤,俗名又叫擲骰子。賭柜上放口搖缸,盛三枚骰子,賭客下注猜點子。這種賭法簡單,開缸便見顏色,直截了當。江肇銘喜歡這種簡單明了的賭法,這天他一來便玩起了這個。

可誰知,江肇銘這天走了背運,幾乎把把都輸,輸得他額頭上直冒汗。等賭到一個時辰之后,江肇銘不但輸光自己身上的現錢,還把從莊家那里借的一大筆高利貸也輸出去了大半,氣得他不停地喊著:“去他娘的,老子這手是被馬蜂蟄了還是被騷婊子的尿給澆了,把把輸,莊家,你手里的那骰子不會是做了手腳了吧?”

賭場最忌作弊。他說這話自然有礙嚴九齡的聲譽,莊家見江肇銘出言不遜,連連冷笑道:“你也不看看這是什么地方,小心說話歪了舌頭。”

“哼!老子我全下注了,三點!”

江肇銘一看莊家那滿臉譏笑的神態,不禁勃然大怒,將面前的一百多塊銀洋全推了出去。當時的上海,一擔大米也不過才八塊銀洋,江肇銘這一把的賭注無疑下得很大。瞬間,賭場上的氣氛就緊張起來了,賭坊里的其他賭客都扔下手里的牌圍過來看,但是所有人都不吭聲,賭坊內一片安靜。

只聽得莊家手里的骰子碗發出一陣“嘩啦”聲,突然那只手猛地按在了桌子上,莊家抬起頭看了一眼江肇銘,接著喊道:“開!”

骰子碗蓋揭開,一旁觀戰的賭客們都伸長脖子湊過去看。碗里三顆骰子,兩個四,一顆二點——“二”,坐莊的統吃,江肇銘一下子跌坐在椅子上,頓時傻了眼。

賭場有個規矩,一局揭曉,要等桌面下的輸贏全部收支兩清,方可蓋碗。隨后搖幾下,換掉舊的,這叫做“洗碗”。然后莊家再請賭客下注,猜賭碗里骰子的點數。可誰也沒有料到,就在江肇銘最后的賭本就要被吃掉的時候,莊家卻出現了一個小失誤,只見其擦了一把冷汗,順手蓋上搖碗,又搖了幾下,再伸手來攏籌碼。江肇名正處在懊悔、憤恨之時,無意中看到了這一幕。

“慢著!”江肇銘冷不防喝道。這時他急中生智,使了乖巧。他見莊家先蓋碗,后結賬,正犯了賭場的大忌。此時,他驚跳起來,笑嘻嘻地說:“老兄,碗里的是三點,你睜開眼珠子看看。”

莊家往桌面上一瞧,不禁嚇了一跳,連連跺腳,暗罵自己糊涂。

抓住對方紕漏的江肇銘怎會輕易就放過呢?還沒有等對方回過神來,江肇銘就一把按住莊家手里的骰子碗,回過頭對圍在賭桌周圍看熱鬧的賭客招呼道:“各位大哥可都看見了啊,現在碗里明明是三點,莊家休想賴賬!”

“你這廝,胡說什么,我剛才搖出來的二,在坐的各位可都是瞧在眼里了!”莊家毫不示弱地說道。

“拿什么證明?現在碗里是三還是二?”江肇銘一副咄咄逼人地口吻喊道。

“我看你是活膩了,敢跑到嚴九齡嚴大爺的地盤上撒野來了!”

“嚴九齡是混那條道上的?他又是個什么雞巴蛋?他開賭場就敢光天化日之下訛人?”

周圍的賭客們做夢都沒有想過竟然可以在嚴九齡的賭坊里碰見一個罵嚴九齡的人,這一下子所有人都來了精神,紛紛伸長脖子看著,看莊家要如何收場。

“這位兄弟,你是混那條道的?老嚴我可曾有得罪朋友你的地方?”

就在江肇銘扯著嗓子跟莊家爭論的時候,坐在里間的嚴九齡帶著一群打手站在了他的背后。

江肇銘回頭看了一眼,原來大名鼎鼎的嚴九齡竟然是一個一臉和善的人。不過,混江湖混了好多年的江肇銘深知:那些表面和善的人往往更為陰險毒辣,要不然嚴九齡能成為與黃金榮平起平坐的江湖大佬?

“嚴老板啊,久仰久仰。”江肇銘抱拳作揖后,一臉無所畏懼地跟嚴九齡打招呼。

“輸了就賠,愿賭服輸,這是江湖規矩,我嚴某人還不敢隨意更改江湖規矩。把輸他的錢都給他。”

莊家看了一眼嚴九齡,沒敢多說什么,只能惡狠狠地瞪了江肇銘一眼,將一大堆銀元堆在他面前。而站在一邊的江肇銘心里卻明白,今天這事兒是鬧騰大了,看來今天要想活著走出這里是不太可能。一想到這里,江肇銘反倒不害怕了,從來就不怕死的他一想到死反倒比之前更加囂張了。

“嚴老板也是上海灘上的頭面人物,我這個小癟三能見到嚴老板一面可謂是三生有幸了,久聞嚴老板的賭技是打遍上海灘無敵手,嚴老板要是賞臉的話,我今天就跟嚴老板賭一把,贏了我不但要拿錢還要從這里活著走出去,輸了我就把錢跟命都留在這里!”

看著江肇銘那一臉的輕蔑,嚴九齡心里的火噌地一下子就躥了上來。不過,隱忍功夫極佳的他并沒有在臉上顯露出一絲一毫的怒氣,只是冷笑了一聲后坐在了江肇銘的對面,然后盯著江肇銘的眼睛看了幾秒鐘后作出了一個開賭的手勢——莊家又一次開始搖晃手中的骰子碗,而江肇銘也將面前的所有銀元都推了出去……

賭坊中的氣氛再一次開始凝固,除過嚴九齡和江肇銘,周圍的人都緊緊地盯著莊家手中的骰子碗,沒有人敢發出大的聲響,每一個人的臉上都顯露出緊張之色。

“嘩。”

莊家重重地將骰子碗扣在了桌面上,但是就在他將要打開的那一瞬間,嚴九齡伸手按住了骰子碗。

“朋友,貴幫有多少船?”

跟周圍其他人一樣等著骰子碗揭開的江肇銘先是一愣,猛記起這是青幫內的暗語,忙答:“1991只。”

嚴九齡在桌面上一連擺開三只茶杯,眼睛盯著對方,一連斟了三個半杯。江肇銘會意,這是查問他在青幫的輩分,他是杜月笙的門徒,“悟”字之下的“大”輩。嚴老九與“通”字輩并肩,要高出自己兩輩之上。他連忙伸出大拇指在桌上點了三下,表示晚輩的自謙。

此時,嚴九齡才明白這小子不過是個剛入堂的小角色。他當場換了臉色,冷笑一聲:“朋友,對不起,我這賭場可打烊了。”

說罷,他站起猛喝一聲,“來人,給我關上大門,收檔!”

這一聲不要緊,如同炸雷一樣,嚇得賭徒們各個魂飛魄散,眾人都一窩蜂地向門外躥出去——收檔,這可是火拼的信號。嚴九齡更狠,他要把在場的賭徒們全部吃掉!在場的賭客紛紛奔向賭場后門,爭先恐后,奪門而出。膽小的早已腳底抹油溜之大吉。那些肥頭大耳的闊佬們動作遲緩,只得僵在那里。

此刻,江肇銘才知道嚴九齡是壓根就沒有想著放過自己。他強作鎮靜,舉手打著四方揖,嘴里邊喊著邊往門外退去:“嚴先生高抬貴手,高抬貴手。”

嚴九齡冷笑道:“乳臭未干,也敢來我這兒撒野,看我不收拾你!”

一個保鏢從賬柜上拎了一袋子大洋,朝江肇銘丟去,喝道:“小子,賞你的!”——就在那袋銀元砸中江肇銘腦袋之際,功夫不錯的江肇銘一腳就將銀元袋子踢飛了過去,正好砸在坐在椅子上的嚴九齡的肩膀上,由于這袋銀元非常之沉,因此飛過去的力道非常大,只聽得嚴九齡發出“哎呦”一聲慘叫,人跟屁股下的椅子都翻到在地。

老大被砸翻了,這下把一旁的那些打手與保鏢都嚇壞了,有人急著去抓江肇銘,有人急著去保護嚴九齡,再加上亂竄的賭客,整個賭坊馬上陷入了一片混亂之中。這時候,見過各種打架斗毆場面的江肇銘馬上趁著混亂沖到門邊,一腳一個將守在大門旁的兩個打手踢翻在地,然后奪門而出……

杜月笙的開山徒弟江肇銘大鬧賭館、英租界大亨嚴九齡收賭檔的消息,第二天便傳遍了上海灘的街頭巷尾。

這一回,嚴九齡的面子算是丟大了,不過,杜月笙也算是攤上大事兒了。

嚴九齡是英租界的頭面人物,與黃金榮旗鼓相當。如今,他在黃門手下的一個小角色面前收檔,無疑是給黃金榮、杜月笙出了個難題。黃公館頓時一片驚慌,風聲鶴唳,頗有草木皆兵、應付事變的架勢。

當差的不敢驚動黃金榮,趕緊先把這件事告訴了剛剛出道的杜月笙,畢竟江肇銘是杜月笙的門徒。杜月笙一聽著實吃了一驚,幾乎臉都變色了。他初立門戶就讓徒弟闖下了彌天大禍,如果讓黃老板知道,后果不堪設想。

“去,把那個飯桶給我叫來!”

江肇銘一步一停地挪進了杜月笙的屋子里。

“你這個混蛋,可給我招來麻煩了!”杜月笙罵完,又順勢狠狠地抽了江肇銘兩個耳光。

江肇銘知道他闖了多大的禍,哪敢做聲,“撲通”一聲跪下,拼命地磕頭求饒:“求師父饒命!”

杜月笙并沒理會他,而是腦門子轉得飛快,思考著解決問題的辦法,他心想:“現在先要平息風波,不能讓嚴老九捏著把柄,唯一辦法,就是單刀赴會,隨機應變。”

想到此,他怒氣未消,喝了聲:“跟我走一趟!”

“去哪兒?”

“去找嚴老九!”

事已至此,江肇銘也沒有辦法,乖乖地跟著杜月笙走進了嚴公館。

這時,嚴九齡的賭場里一字排開十幾名彪形大漢,殺氣騰騰。嚴九齡旁若無人地坐在太師椅上喝悶茶。

杜月笙對著他雙手一拱:“嚴老板,小徒失禮,杜某上門來負荊請罪。”不等嚴老九回話,杜月笙對江肇銘一招手道:“畜生,還不跪下!”

江肇銘撲騰一聲跪在嚴老九面前,說道:“嚴先生,小的有眼不識泰山,望你老人家高抬貴手。”說著,捧上大洋500塊。

“嚴老板海量,能否給杜某一個面子,網開一面?”杜月笙也跟著說道,“到時我約朋友為嚴老板捧場!”

嚴九齡原是擺下鴻門宴,打算讓剛出道的杜月笙嘗嘗他的威勢。不料,杜月笙從容自在,以守為攻,上門請罪,又不卑不亢,不失黃門身份,不由得暗暗佩服。只見他一仰首,哈哈大笑起來:“不愧是黃老板的門下,好說,好說。”他回頭招呼當差的,“看茶。”

就這樣,杜月笙和嚴老九又坐了下來。杜月笙一邊陪著嚴老九喝茶,一邊賠禮,言語又不時把鷸蚌相爭,漁翁得利的利害點破,一席話直說得嚴老九點頭不止。最后,嚴老九滿意地說:“承蒙你如此講義氣,再有黃老板的面子,這件事就既往不咎了。”

“如此,月笙告辭了!”

“送客!”

一場風暴,就這樣煙消云散了。

當時,在場的無一不為杜月笙捏著一把汗,站在一邊的江肇銘更是對他佩服得五體投地。

人的一生會遇到很多次危機,這些危機對于每個人來講,就是一道道坎。面對這些坎,必須得一步步小心謹慎地跨過去。杜月笙用“吃眼前虧”來換取未來更大的利益,避免因為不吃眼前虧而蒙受巨大的損失或災難。他帶領徒弟上門請罪,可以說是一種以退為進,以守為攻的策略。臨危不懼,并且勇敢地面對,同樣是杜月笙一慣的辦事風格。

小心駛得萬年船,杜月笙就是這樣一步步走來的,所以他隨時準備著面對突然的變化。這樣他才能看清腳下的路,并把它走好。從江肇銘惹禍這件事上可以看出,杜月笙已經越來越熟悉上海灘的游戲規則了。

回到自家賭坊后,江肇銘不僅對杜月笙感激不盡,而且把這件事添油加醋,吹得天花亂墜。慢慢地,杜月笙在英、法租界聲名鵲起。他既能單槍匹馬地和嚴老九去較量,他也已經有資格和黃老板、嚴老九一輩人物相提并論了。

“杜月笙”這三個字也開始在上海灘傳得越來越傳奇了……

第三節 趁火打劫,建立“小八股黨”

正當杜月笙的名頭越來越響,被外界公視為黃公館中的實力干將,幫助黃金榮將法租界三大賭坊生意做得更加紅火之際,黃金榮的煙土生意卻因為一個人的出現而遭遇了大麻煩——這個人就是英租界的另一位頭面人物,沈杏山。

沈杏山,英租界巡捕房的探目,他與英租界巡捕房的其他八人組成了一個流氓集團,外號“八股黨”,聲勢之大,手段之黑辣,一點兒都不在嚴九齡之下,他們之前也跟黃金榮一樣做“搶煙土”(以巡捕房之名搶劫煙土商)的生意,但是后來卻漸漸地由“搶煙土”變成了“護煙土”——與那些煙土商達成協議,收取巨額保護費,從而確保煙土商們不再被人以巡捕房的名義“扣押”。

沈杏山的“護煙土”生意越做越大之后,野心勃勃的他并不甘于只靠英租界巡捕房去撈錢,而是直接打入了上海灘的兩大緝私機關:水警營與緝私營,甚至擔任了這兩個營的營長之職,徹底控制了這兩個緝私機構。如此一來,官盜合一,沈杏山化暗為明,公然以緝私部門的槍桿子為保護,煙土一到吳淞口外,便一路暢通地運到了英租界,成功控制了上海的大部分煙土生意——黃金榮的手下以及其他流氓團伙再想搶土,便沒有往昔那么容易了。

沈杏山的手越伸越廣,人少、地盤小的法租界探長黃金榮自然不再被他放到眼里。但,沈杏山畢竟與黃金榮都是上海灘上混場面的人,整日里低頭不見抬頭見,自然也不好把關系弄得太僵。所以,沈杏山在決定一統上海灘煙土生意之時,便派手下前去跟黃金榮打招呼——打過招呼,就算是以后翻臉了,也不能算他沈杏山不義!

當沈杏山派“大八股黨”之一的謝葆生給黃公館打過招呼后,整個黃公館立馬炸開了鍋,金廷蓀等黃金榮手下的得力干將都要帶人去跟沈杏山火拼。不過,黃金榮最終還是將金廷蓀等人給壓了下來,畢竟現在去找沈杏山火拼肯定會吃大虧,人家現在的勢力多大呀!著急之時,黃金榮馬上想到了杜月笙,這個腦瓜子很靈活的家伙一定能夠想出解決問題的辦法。

然而,令黃金榮沒有想到的是,他派去找杜月笙的人還沒有出門,杜月笙就已經知道了黃公館內發生的一切,而更令黃金榮想不到的是——杜月笙已經從黃公館所遭遇的不利局勢中看到了一個做大做強的好機會:趁火打劫,要求黃金榮讓自己擴大勢力,表面上是為了對付沈杏山,實際上是趁機建立自己的小隊伍。

“師父,我覺得咱們現在應該智取,而不是著急著去火拼。”杜月笙一走進黃公館問過黃金榮安好之后,張口就來了這么一句。

“怎么智取法?”黃金榮一臉著急地問道。

“我小時候特別喜歡聽說書先生講《三國》,我們現在之所以拼不過沈杏山,除過咱們的實力不夠強大之外,很重要的一個原因就是我們不夠狠,咱們黃公館的人出去收個保護費、搶個煙土都不成問題,可是又有幾回是干過殺人的買賣?”

“殺人豈不麻煩大了?雖然出了人命官司我還擺得平,可是天天出人命官司那我就做了法租界的外國領事也弄不平!”黃金榮瞪了杜月笙一眼,有些失望地說道。

“師父,沈杏山殺的人比咱們多,可他不也沒事么,只要把事情做得夠干凈,黑包公轉世也查不出是咱們干的!他沈杏山之所以能有今天,就是因為‘八股黨’個個都是狠角色,而且他們又忠于沈杏山,所以殺人越貨的買賣做了那么多幾乎不出紕漏,咱們像他那樣干也能成事!”

杜月笙一臉堅定地說完,坐在黃金榮一邊的桂生姐馬上點頭稱是,并很有信心地對黃金榮說道:“阿笙這話沒錯,只要咱們比人狠,就沒有人敢這么狠地對待咱們!”

“亡命之徒整個上海灘遍地都是,可是要找幾個有真本事又忠心肯賣命的豈是那么容易?我最信得過的不就是他們幾個么?要是連金廷蓀還有阿笙你們幾個都折了,那我以后還怎么在這上海灘上混下去呢?”

“師父,您若信得過阿笙,這件事情就交給阿笙吧,我保證讓沈杏山想一統上海灘煙土生意的意圖不會實現。我相信我能給師父您也帶出另外一支‘八股黨’來!”

杜月笙說完這句話,便一下子跪倒在了黃金榮面前,又從腰里拔出一把閃著寒光的匕首舉過頭頂呈在黃金榮面前,“師父,如果阿笙有辱師命,那么就請師父用這把匕首取了我這條賤命,阿笙活著就是為了幫師父打下上海灘,死又何惜!”

杜月笙的這一舉動令黃金榮和桂生姐既意外又感動,他們一直在重用杜月笙的時候又防備著杜月笙,現在危急關頭站出來的人卻是這個他們并不真正信任的人。

“阿笙,站起來,你現在就去干吧,要多少錢直接找桂生姐拿,需要師傅的巡捕房配合的時候只管找我,把沈杏山干掉讓我黃某人也能有朝一日統管了上海灘的煙土生意,你就是我黃某人的頭號干將,這上海灘我也分你一半!”黃金榮身上的血性被杜月笙給激出來,站起來猛拍了一把桌子,然后一臉堅定地對杜月笙說道。

從黃公館出來之后的當天下午,杜月笙就讓徒弟江肇銘去找他早就相中的幾個狠角色——這幾個人都是他這幾年間交的鐵哥們。幾天后,杜月笙就組成了他的“小八股黨”,堂而皇之地成為了黃公館中除過黃金榮之外,又一個有自己“親兵隊”的人物。

這八人中,第一位是杜月笙的老朋友,第一次見面就大打一架的“阿根”顧嘉棠。他方頭大耳,個子不高,卻有著霹靂火、猛張飛的個性,是“男兒由來輕七尺”一型的俠義人物。

第二位是大名鼎鼎的芮慶榮。芮慶榮以膂力過人而聞名于上海灘。他祖上世居上海曹家渡,以打鐵為生。芮慶榮自幼練就一身過硬功夫,膀闊腰圓,膂力過人;脾氣急躁,大有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拼命三郎之風。

第三位是“花旗阿柄”葉焯山。“阿柄”是他的小名,“花旗”在上海人心目中意指美國,因為美國的星條旗看來似乎花紋很多。葉焯山曾在美國領事館開過汽車,因此得名“花旗阿柄”。葉焯山的絕活是槍法準,在任何一個房間里,無論何時何人向天花板拋一枚銅板,無論他本人隔著羊毛圍巾、大衣皮領還是西服綁緊,都能迅速從肋下抽出手槍,一彈擊中到達最高點未來得及墜落的銅板。

第四位是球僮出身的高鑫寶,他個子高,骨頭硬,在網球場上給外國人撿球,訓練出一口無師自通的英語,和眼疾手快反應敏捷的本事。論頭腦靈活和隨機應變,在“小八股黨”中無第二人可比。

這四人便是日后聞名于上海灘的“小八股黨”中的“四大金剛”。

另外四位是楊啟棠、黃家豐、姚志生、侯泉根,都是賣氣力的苦工出身。平時見多了江湖中人的奢侈和闊綽,巴不得有個一試身手的機會。盡管他們不在白相地界,但杜月笙的鼎鼎大名早已如雷貫耳。在他們的心目中,杜月笙早已是大亨了,如今能和“亨”字號人物稱兄道弟,簡直就是一個筋斗翻到了青云里。

在“小八股黨”組建的當天,杜月笙便把這支隊伍帶到上海豫園大假山的望江亭上,一排九人齊刷刷地站在亭子里,憑欄遠眺。但見江面上帆船點點,沿江碼頭一片繁忙。

“看到沒有,吳淞口!”站在正中的杜月笙用手指著遠處的吳淞口,鏗鏘有力地說,“現在,我們就是要從那里開始,把沈老大切斷的財路接起來!只有這樣,我們才能出人頭地,才能成為人上人!”

站在杜月笙身邊的八個兄弟的眼睛都順著杜月笙所指的方向,一齊遠眺著吳淞口,一個個臉上寫滿了興奮,看上去恨不得馬上就開始行動。

回過身,岸邊的棚子里已掛好“劉關張桃園結義”的錦繡掛幅,石桌上擺好豬頭三牲,兩側燃起一對蠟燭,三支線香。

九個人排成兩行,跟在杜月笙兩旁和身后,面向“劉關張桃園結義”錦繡作揖,下跪,起誓:

“關帝神明在上,我等九人,義結金蘭,共闖碼頭。有福同享,有難同當。若有異心,天打雷轟……”

起誓之后,仆人送上一酒壇。杜月笙打開蓋子,倒滿一只大海碗,抽出匕首,朝左手食指一劃,鮮血滴入碗中。其他人依次效法。

然后,杜月笙端起大海碗,猛地喝下一大口,將海碗遞給顧嘉棠。顧嘉棠喝過后依次下傳。

——這就是杜月笙和他的八個把兄弟,后來威震上海灘的“小八股黨”。

——1918年的冬天,杜月笙終于有了爭奪上海灘的資本!

第四節 由徒弟變為兄弟

杜月笙是一個天生就講義氣的人,與顧嘉棠等人結成拜把子兄弟之后更是不分彼此,兄弟要是有什么需要他馬上站出來解決,使得這八個把兄弟對他十分敬重,都打定了主意要跟杜月笙出生入死、患難與共!

不過,義氣歸義氣,在做事的時候杜月笙絕不含糊,只要誰出了問題那就得承擔責任,所以他的“小八股黨”不但團結一心還非常的有紀律性,就像是一支出色的小部隊——他們每一次行動都會執行非常嚴格的行動方案:精密的調查,妥善的布置,猛如鷹隼的動作,疾似狡兔的撤離,他們要以神出鬼沒的行動,痛擊“大八股黨”對煙土財香的壟斷。

然而,要想成功“狙擊”沈杏山的“大八股黨”卻并非易事!

此時,沈杏山已經放手大干了,“大八股黨”接貨有了武裝押運后,方式有了翻天覆地的變化。煙土商們早已在沈杏山的幫助下大發其財,資金非常雄厚,均以每艘10萬銀元的“天價”,包租遠洋輪船,將煙土直接從波斯口岸運到上海,每船動輒以千百噸計。運送煙土的外輪抵達吳淞口外的公海后,“大八股黨”這邊早已接到電報,將接貨的小船舢板排成隊,由便衣軍警荷槍實彈,沿途保護,前往接船。小船裝貨之后,依舊列隊而行,經高昌廟、龍華而進入英租界。

沿途岸邊,更是軍警林立,在這種情況下,再也沒有“撓鉤”、“套箱”搶煙土的機會了!

但是,這一切對杜月笙來說卻并非沒有機會,因為他是一個非常善于找對手破綻的人——在“小八股黨”組建的第二個月,杜月笙便帶著他們向沈杏山和他的“大八股黨”們動手了。

那天凌晨三時,北風不停地從黃浦江面上急速刮過,巨大的波浪讓濃濃夜色中透露出一股子恐怖的氣息。在不遠處的吳淞口外,突然有兩枚信號彈升騰而起,兩道雪白的白光從夜幕中劃過。十余艘小船舢板沿著黃浦江岸線急匆匆地行駛過來。

熟悉內情的人都知道,這就是“大八股黨”在為煙土商接船之時所用的信號彈。

這天晚上,“大八股黨”們接的煙土船是一個潮州大煙土商的,負責護送的就是替沈杏山給黃金榮傳話的謝葆生。當小船舢板從大煙土船上卸下貨后,謝葆生便迅速指揮小船舢板列好隊型撤離吳淞口。最后一艘小船上裝得卻不是煙土,而是負責巡視海面的軍警,有四五個全副武裝的人。

不料,就在最后這艘小船準備駛離吳淞口的時候,幾個衣衫襤褸、渾身上下滿是污泥的叫花子突然出現在了這艘小船的旁邊。

“干什么的?滾一邊去!”一名軍警在看到這幾個叫花子之后,馬上端起手中的槍厲聲叱責到。

“大爺,小的們有事兒報告,剛才在那邊發現了幾個私販煙土的人,每人肩頭都扛著大煙土箱子,看樣子貨量不少。”站在最前面的一名乞丐弓著腰哆哆嗦嗦地說道。

“嗯?真的假的?”

站在小船中間的一名當官的站出來問道,他一聽說有人私販煙土,馬上來了興致——要是抓住這幾個私販煙土的,不但能夠打發一筆橫財,到時候還能夠跟上邊邀功領賞,豈不是一舉兩得的美事兒?

“是真的,大爺,小的們看到你們的船在這邊就趕緊跑來報告,希望大爺立功了能給小的們打賞點,好弄點喝酒錢。”

“那就好,趕緊帶我們去,慢了就可能追不上了。”

那名當官的一聽乞丐們這樣說,馬上一揮手就帶著船上的其他幾位軍警跳了下來。可是,令其沒有想到的是,當他們剛一靠近這群乞丐,一柄柄寒光閃爍的匕首便迅速地從他們的咽喉處抹過——刀鋒一閃而過,幾個軍警除過哼唧出了一聲之外,便馬上被身旁的乞丐們緊緊地箍住了嘴巴,他們手中的槍械也在一瞬間被奪了過去,一小會兒之后,吳淞口外的堤岸上便多了幾具全身赤裸的尸體,他們的衣服早已經被那幾個乞丐扒下來穿走了……

那幾名換上軍警衣服的乞丐馬上架起船向著謝葆生的船隊追了上去。半個多小時后,謝葆生運送煙土的船隊中便接連又有兩艘小船悄無聲息地翻了,船上的人都沒有來得及哼上一聲,便紛紛沉向水底變成了水鬼,風聲、水聲,在江面上匯成震耳欲聾的和弦。一切的聲音,全部被淹沒在這聲勢浩大的和弦中了,一只只裝滿煙土的麻袋悄悄地浮上了江面。

不知從什么地方劃來一只小船,將麻袋一只只鉤近,拖上小船。轉眼之間,小船箭一般地駛向岸邊……

第一次出手就旗開得勝,杜月笙率領“小八股黨”干掉了沈杏山手下十余號人的同時,還搶得一批價值幾萬銀洋的煙土,這令黃金榮和桂生姐對他更是刮目相看。

杜月笙回到黃公館后并沒有表現得太過得意,而是像之前一樣保持著謙恭、低調的態度。可以說,這種事不張揚的風格就是杜月笙能夠在高手如林的上海灘成就一番事業的主要原因之一。

坐在一旁的黃金榮對于這位小自己二十多歲的“神奇小子”非常的欣賞,通過此次行動他已然明白:金鱗豈是池中物,這個從浦東鄉下來的窮小子擁有這般手段,他日后定能成為上海灘上的頭面人物!

“阿笙,你真是好手段,為兄這雙眼睛很少看錯人,但是對你兄長我卻是看錯了,原先我以為你是員將才,現在看來你是個帥才。為兄的黃公館可真是屈待了你啊!”黃金榮一改往日與杜月笙談話之時的強勢態度,如此紆尊降貴地說道。

杜月笙根本沒有想到,“師父”黃金榮竟然會稱呼自己為“兄弟”,不由得心生一片忐忑,雖然自己剛剛干了一筆大買賣,為黃公館出了一口惡氣,但是黃金榮如此稱呼實在讓他一時間無法接受。

“師父,您這真是太看得起阿笙了,阿笙就是肝腦涂地也愿意跟在師父身后,鞍前馬后,為師傅和師娘打拼,阿笙敬師傅一杯。”杜月笙猛地跪下來,端起一杯酒舉在黃金榮面前。

“好,不過,阿笙,以后師父就不必叫了,直接稱我為兄長即可!”

黃金榮說完之后,接過杜月笙的酒杯一飲而盡。跪在一邊的杜月笙還想在說兩句“尊師重道”的話,黃金榮擺了擺手讓他打住了。

此次搶煙土生意做成之后,杜月笙和他的“小八股黨”比之前更加謹慎了,畢竟沈杏山不是一個容易得罪的主——沈杏山在得知這次煙土被搶之后大發雷霆,手下的人幾乎將上海灘翻了個底朝天,但是鑒于杜月笙做得實在是太過隱蔽,“大八股黨”帶著眾多嘍啰辛辛苦苦查了半個月還是沒有找到一點蛛絲馬跡。

不過,謹慎歸謹慎,已經嘗到了甜頭的杜月笙一旦發現機會就會率領“小八股黨”果斷出擊。由于運土途徑水陸兼程,路程相當長,即使人手再多,“大八股黨”也防不勝防。杜月笙便率領他的“小八股黨”,趁月黑風高,或雨雪載途,適時出擊,來無影,去無蹤,窺伺到一個空隙,立刻一擁而上,搶到一包兩包,掉頭就跑。由于每次布置周密,出手方式不同,令“大八股黨”無從防范。

隨著杜月笙的業績越來越出色,他這個黃金榮新近認的“兄弟”也搖身一變,成為了可以在黃公館中隨意出入的“杜先生”。漸漸地,杜月笙也學會了黃金榮的作風,一清早跑茶樓,聽聽市面上的行情。他穿著長衫,戴著時興的禮帽,袖口的雪白襯里向外挽出一圈,口銜象牙煙嘴,斯斯文文地踱著方步,儼然一個大老板了——從沈杏山手中搶煙土的事情都交給“小八股黨”們去做了,他則是深刻領悟了“大盜不操戈”的道理,做大生意不必親自上街叫賣,撈大錢并不需本人動手。

人生如棋,平庸之輩往往只能看到眼前的一兩步,而高明的棋手則能看出后五六步甚至更多。杜月笙遇事能處處留心,比別人看得更遠、更準,這樣做出的決策才可能切合當時環境的需要,才能獲得更大的成功。他開賭場、搶煙土,同樣比其他人多一份心計,賭場開得圓滿,搶煙土搶得神不知鬼不覺,方方面面都能照顧得很好,真可謂不同凡響之人。

第五節 抓住商機,成立三鑫公司

在江湖行走,那就必須擁有敏銳的嗅覺,比對手先一步嗅到商機才能夠戰勝對手。

毫無疑問,杜月笙就是這樣的人,他在經營賭坊和搶煙土的同時,也開始積極地尋找踏入政商圈的跳板。

一日早晨,杜月笙正坐在“老正興”茶樓的雅間內品茶聽戲,突然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攪擾了他的雅興。有點不高興的杜月笙將茶杯重重地放在桌子上,抬頭一看急匆匆跑進來是徒弟江肇銘。

“出啥事兒了?”

“師父,我剛剛打聽到一個消息,新任淞滬護軍使何豐林與警察廳長徐國梁搭上了一班富商,集資1000萬,合股組織‘聚豐貿易公司’,名義上是經營地產,實際上是販賣鴉片。”

商業嗅覺敏銳的杜月笙馬上意識到這是一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政府官員公開涉足煙土業務,這說明其接下來要干的事情必然是重新整合上海灘的煙土市場。所以,不等江肇銘將話說完,杜月笙就站起來直奔黃公館去找桂生姐。

杜月笙的想法是開一個煙土行,但他知道,黃金榮礙于身份,不會答應公開賣“土”,于是避開黃金榮,先去找桂生姐商量。

一進門,桂生姐聽完杜月笙的想法,便點頭贊同,這么賺錢的生意放在誰面前也都不會拒絕的。

“但是……這件事情還是先不要讓黃老板知道,等咱們做起來了再說,畢竟他是法租界的人。”桂生姐說道。

“這——這,行嗎?黃老板不知道的話,會不會怪罪下來?”杜月笙聽桂生姐這樣說,心里不禁忐忑了起來。

“怕什么,天塌下來有我給你撐腰,小赤佬,你放手去干就成!”桂生姐嘴角露出溫柔地微笑,口吻卻是那么的斬釘截鐵。

看桂生姐如此的堅決,杜月笙不禁在心里感嘆道:“桂生姐真是女中豪杰,如此大的一樁買賣,她直接避過黃老板就拍板了。”

“干這樁買賣需要多少錢?”桂生姐又接著問道。

“需要買一幢洋房,在加上貨款等費用,總計需要6萬銀洋。”

“好,錢不是問題,哪些人入伙,各人負擔多少股本?”

“我是這樣打算的,不管黃老板知不知道都要算他一股,而且是大股東,桂生姐和我還有金廷蓀再參一股,每人一萬五千銀元,總股本6萬銀元。”

“這樣吧,還是把錢籌得充裕一點吧,我跟黃老板算一股,出資4萬銀元,你跟金廷蓀每人出資2萬銀元,總股本8萬銀元。”

股本由6萬漲到了8萬,這么多錢運作起來自然要寬裕不少,但是站在桂生姐面前的杜月笙卻皺起了眉頭,雖然他最近干得風生水起,用日進斗金來形容也不為過,可實際上他為了籠絡兄弟和在道上建立更豐厚的人脈關系,大把的錢都散了出去,猛地一下子要拿出2萬銀元來,實在是有點兒力不從心。

“怎么,2萬塊錢你拿不出來,杜大老板?”

看見杜月笙皺起了眉頭,了解他的桂生姐立刻知道了他的難處。

“差多少?”

杜月笙聽桂生姐這么說,嘴角露出了一絲頑皮的笑容,但是并沒有回答。

“小赤佬,瞧你那奸猴樣子。”桂生姐笑著說道,但是這笑容里帶著嗔怪和寬容、也帶著嫵媚和曖昧。

“記住,你現在不是孤小人一個了,娶妻生子,肩上就擔了責任。給朋友花錢,不能花脫了底。”

桂生姐說完打開保險箱,取出兩萬塊錢的錢莊莊票,交到杜月笙的手上。

這一刻,杜月笙覺得,桂生姐更像慈母,像姐姐,言語間透著的那種親情,已經遠遠超過了兩人之間的曖昧關系。他甚至有些不明白,這么好的女人為什么會跟了黃金榮。黃金榮那一臉的淺麻子、五短的身材,永遠挺胸腆肚、敞胸露懷、“三字經”不離口的做派,哪一點配得上桂生姐這樣既精明強干,又溫柔體貼的好女人!

杜月笙心里感動極了,但他并沒有多說什么,只是把桂生姐對自己的好都記在了心里。收起兩萬元莊票,杜月笙便下樓去找金廷蓀。

在黃公館,杜月笙和金廷蓀是走得最近的弟兄。同是黃老板和桂生姐的心腹大員,兩人一文一武,在黃公館的諸項事務中起著舉足輕重的作用。金廷蓀是浙江寧波人,綽號“金阿三”,是素有“長江一只虎”之稱的青幫“大”字輩王德霖的關山門弟子,屬于“通”字輩,比杜月笙高一輩。但由于兩人私交甚好,杜月笙從不稱他“爺叔”,終其一生都是喊他“金三哥”。

金廷蓀心思縝密,精于盤算,善摸行情,算盤子打得十分精確,是黃公館唯一的“理財家”。所以說到合伙開公司,杜月笙和桂生姐都想到了金廷蓀。

這會兒金廷蓀正在混堂里“水包皮”。杜月笙找到金廷蓀,如此這般一說,金廷蓀一聽,好事啊!立馬答應下來。兩人在洋盆房間隔著張茶幾,就開始商討公司章程等諸項事宜,最后商量公司名字。杜月笙想了想說:

“三鑫。”

“三鑫?”

“一二三的三,三個金字的鑫。”杜月笙笑著說,“老板的名字里有個‘金’字,你的尊姓也是‘金’,就我杜月笙沒有金,只好托你們的福,算一金吧!”

三鑫公司成立之后,由杜月笙擔任董事長,金廷蓀則出任總經理一職。三鑫公司的地點設在法租界自來火街寶成里二號,寫字間和倉庫連在一起,從弄堂口起有一道道的鐵柵欄,安南巡捕夜以繼日分批守衛。

由于一開張便生意紅火,黃老板不久便聽到了風聲。黃老板歷來珍惜羽毛,珍惜他在巡捕房總探長的職位,又一貫處事謹慎,因此煙賭兩檔生意從來不曾公開出面。如今見這一爿公司已經熱火朝天地干起來了,自然樂得分肥,哪里還有反對的道理。

杜月笙見黃老板默認了,趕緊和金廷蓀一起,笑瞇瞇地呈上賬簿。黃老板一看盈利數字,很是吃了一驚,兩個小兄弟居然做出這么好的成績。此后,黃金榮開始參與公司事務,做起了三鑫公司的幕后董事長。

三鑫公司包攬了法租界煙土的全部零售與批發,業務做得紅紅火火。

但和英租界相比,仍然是小巫見大巫。當時財力最雄厚的潮州幫大煙土行,郭煜記、鄭洽記、李偉記,以及本幫人士所設的廣茂和等,都開設在英租界棋盤街麥家園一帶,屬于“大八股黨”的勢力范圍。三鑫公司想拓展營業,一時難以沖過“大八股黨”把定的那道關口。

恰在此時——剛剛進入1919年,國際社會宣布禁煙,禁煙會議將在上海公共租界召開。消息傳來,杜月笙為之一振——

公共租界即英租界,在英租界召開禁煙會,那些財力雄厚的煙土行豈能坐以待斃?要想繼續發財,只有一條路:遷居法租界。

然而,杜月笙和他的“小八股黨”還沒來得及歡呼雀躍,北洋軍閥政府的一道禁煙令便頒布下來,令曰:鴉片危害最烈,已經明頒禁令,嚴定專條,各省實力奉行,已著成效。惟是國家挽回積習,備極艱難。所有前次收買存土,業經特令匯集上海地方,克期悉數銷毀。……致私種、私運、私售,均將厲禁,并當各懔刑章,勿貽伊戚。

當金廷蓀將一紙禁煙令帶給杜月笙的時候,杜月笙正在三鑫公司的大寫字間里踱步,正在考慮著怎樣從“大八股黨”手里,接過英租界那一大批土商的保護權。

金廷蓀將禁煙令念了一遍,然后說:“看樣子北洋政府真要借禁煙會在中國禁煙!”

“沒那么簡單。”杜月笙說,“外國人只要有稅可收,只要那些頭頭腦腦的有紅包拿,有油水撈,才不會理會中國的禁煙令。”

“道理是這么道理,可北洋政府選中這個時候下禁煙令,分明是想借機在租界禁煙。”金廷蓀提醒說,“月笙,我們還是小心一點,想辦法應付一下。”

“是要應付,三鑫剛剛開張,不能就這么讓他給禁了!”

第二天,金廷蓀又帶來了最新消息:北洋政府總統徐世昌派出的禁煙專員張一鵬,將于1月17日抵達上海。

“聽說沈杏山已備了一份厚禮,我們也應該早做準備。”金廷蓀通報說。

“這次北洋政府動靜弄得這么大,送銅鈿未必解決問題。”杜月笙思謀著。

“不送銅鈿,那不就等著讓他開刀嗎?”金廷蓀有些不明白。

“送銅鈿的,必定少不了。”杜月笙分析說,“可他最需要的,不是銅鈿。既是在中國開禁煙會,人家自然看著你中國政府的舉動,各界人士也都在看著。他要是不禁煙,回去沒法向北洋政府交差。”

“你的意思是……”

“送銅鈿不如送名聲。”

“名聲,怎么個送法?”

“就是一張紙。”

“一張紙?”

“對,把這張紙送給他,就等于給他送了名聲。”

金廷蓀有些明白了。杜月笙又對著他一陣耳語。金廷蓀一邊聽,一邊點頭。

“好,我們馬上行動,給他準備這張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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