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時，三兩位婦人抱著盛放著一家人換洗過的衣物，蹲在村中唯一的河流處向最低洼處漿洗衣物，遠遠望去幾人眉色間皆透漏出愁苦的面色。

感受到一陣清風吹來，一名小婦人打眼向遠處望去。

這一瞧，卻是嚇了一跳，只見上游處正往這片漂浮著類似衣角的物料，再伸長脖子仔細張望，又發現有一孩童的身影隱約著浮在表面。

驚嚇間腳邊的木盆倒地，衣服掉落。匆忙抓住正賣力敲打衣物的桂嬸子，神色慌亂的指向那處：“嬸子！那，那，是不是保柱家大丫頭？”

被打斷的桂嬸子，面漏疑惑，順著小婦人手指的方向望去，待得看清后也是嚇得不輕，這明顯的就是哪家孩子落了水。

慌張下，握緊棒槌，匆忙往村中奔跑，嘴中則是高聲呼喊：“保川！保林！快！有孩子落水嘞！”

此刻，還在家中坐著的漢子們正愁苦著商量接下來各家的何去何從，聽得外面傳來呼喊聲，皆是一瞬間彈起，匆忙間拿起家中最長的木棍竹竿皆向外跑去。

慌里慌張到達現場，望著水中央漂浮的孩子，仔細辨認，可不就是村中劉保柱家的閨女劉大妮。

只是，在這種情景下，眾人只能挨個搖頭嘆氣。

“唉，救不得嘍！”作為村中較為話語權的王保川，皺緊眉頭，看著還在中央的人影，也只能嘆息。

要知道這條河流可是鏈接著上游，水流喘急，每當雨水泛濫之時，這條河水必會泛濫溢出。也因為這條河水連接著山林間地下水，即使別處干旱成災，他們這里也總能勉強有各家的一口水喝。

前幾日剛連著下了許久的雨水，雖不至于泛濫，可到底還是喘急，就說大人們下了水去游一遭，未必能安全返回。

見不得生死之事，一旁的桂嬸子心底哀嘆，接話道：“不管怎么樣，還是得入得岸來，再說這丫頭也是我們看著長大的，怎能就此不管？”

王保川自然也不是無情之人，一點頭，便扭頭同村中幾名漢子商議該如何進行打撈。

一旁倒也有一兩個人躍躍欲試的打算下河去試試，皆是被王保川堅決阻攔。

又過得些許片刻，見水面上的人兒如大伙所期盼的，逐漸往這邊靠近，眾人自覺的架起綁好的長竹竿，往河中央延伸進行打撈。

就在竹干與人即將擦身而過時，忽然，一雙稚嫩的小手緊緊的握住。

見到這一幕，眾人驚嚇后便是狂喜，緊接著場面也開始熱鬧。

“快，這孩子還活著！”

“大妮！抓緊嘍！”

“一二三！”

“快，水性好的，下去把孩子撈出來！”

......

一陣慌亂中，意識逐漸清晰的姬月瑤，迷迷糊糊看著四周的環境，一時也不知該作何反應。

嗓子一堵，趴在一旁用力咳出胃里積蓄的水。待得舒暢許多，這才大口大口呼吸著口腔中流暢的空氣。

桂嬸子第一個沖上去，一番檢查，見這孩子無事后，趕忙念著阿彌陀佛，不停的拍著姬月瑤的背。

茫然四顧間，腦中猶如唱大戲般，兩輩子場景從眼前不停演繹。

她叫姬月瑤，也叫劉大妮，前者死于仁和四十年，也就是十年前，后者是十年后，如今即將滿十歲。

可能是孟婆湯的湯摻了水，落水后，逆境中突然想起了前世的記憶。

在緩過勁后，姬月瑤便搖晃著起身同一旁的叔伯們道謝。

眾人見這孩子醒來后沒多大事，皆是松了一口氣。

連番追問落水情況，姬月瑤只得回一句一不小心，跌倒落了水。

不等眾人的關心再次響起，姬月瑤已經慢悠悠彎著身子，往西邊的方向行去。

大約行了八九百米距離，一座破舊房屋前，看到略微傾斜著的木門，這才停下腳步。這個房子，便是她今生住了十年的地方。

腹中的饑餓，再加上剛剛的落水，陰涼處的姬月瑤不由得打了個冷顫。

好在如今十月份的天氣，并沒有冷到哪里去，姬月瑤快步走上跟前，推開并未上鎖的大門。

本就破舊傾斜的木門，在姬月瑤略微使力間，吱呀吱呀的響個不停。

顧不得許多，此刻的姬月瑤又餓又冷。首先去了廚房，上下翻動，委實未見得一口能下肚的吃食，就連一粒米的渣渣都未曾得見。

饑餓難耐之下，只得拿起一旁略帶水銹青苔的水瓢盛起滿滿一瓢的清水往肚中澆灌。

腹中暫時得到緩解，整個人的五感才得以恢復，一口濁氣自口中吐出，整個人才感受到活過來的真實性。

頗為平靜的看著水光中映射出，散亂的頭發，以及臟兮兮滿是灰土的臉蛋，猶如以往見到的難民一般。

發呆時，隱約中聽到某間房屋中傳來一老邁，一年輕婦人的聲音，二人似乎爭吵著什么。

“娘，求求您了，不要賣了大妮！”較為年輕些聲音的婦人略帶哽咽著說完話后，便撲通一聲跪倒在地。

“保柱，就當是娘求你，你看看，你看看身旁的幾個孩子，你的孩子，侄子侄女，還有你爹娘我們，弟弟、弟媳婦們。你是想讓我們這幫人都活活餓死埋坑里不！”老邁聲音的婦人隨著一聲拍大腿的聲音后，跌倒在椅子上。

“娘啊，您賣我，成不成，大妮，她，她什么都不懂，把她賣了，以后可怎么活下去啊！”這婦人，話語中，好不可憐。

“保柱媳婦，家里也真的是沒辦法了啊！娘，求你了，行嗎？娘給你跪下，娘給你跪著。”老婦人一哽咽，顫巍巍的站起身，撲通一聲，跪倒在地。

隨著老婦人的破防，屋里陸續傳來大大小小，男女老少的嗚咽哭啼聲此起彼伏傳來。

隨著醒來后的第二次嘆息，姬月瑤心煩意亂下，只能搖搖頭走出這家大門。

也不知走了多遠、多久，待的實在走不動時，姬月瑤翻身，朝著大樹下倒去，十月份的天氣，較為涼爽，這會兒正是大中午的，太陽高掛正中，曬得人暖洋洋的。

抬眼望去，這顆老榆樹身上的皮，也不知被哪個小子調皮剝了去鬧著玩。

亦或者是村中的人饑餓之下，剝了去，煮了湯，這才導致整顆樹干光禿禿的。

嘴角揚起，略帶嘲諷，這時節，自個都顧不上，怎的還有閑心操心別人的死活？

說起來她如今的處境，還得先說起這一兩年的災情源于天災人禍，去年成片的蝗蟲過境未曾給百姓留下多少余糧，好不容易熬到第二年秋收時節，又遇到土匪進村，所過之地糧食鐵器皆是被一掃而空。

好在這些人只圖東西不傷人，只要無人反抗，任由他們搜刮，便是無人員傷亡。

如此一來，可就苦了這紅巖村附近村民，面對幾天掃蕩一回的土匪，只得打算遷村或者乞討兩條路。

好在前段時間朝廷派了官兵前來剿匪，土匪再沒機會下的山來，村民們也算是有個盼頭，投奔親戚的早早便離開，余下的皆是無地方可去之人。

前段時間聽說員外家花錢糧打算買下二十來名少女，這劉家當家人劉爺爺的也跟著動了心，哄著沒見過世面劉大妮便尋了當時的管家相看。

來時心中打鼓一般，不巧，這管家倒是看中了劉大妮，當場給了一兩銀子，半斤糙米作為定金，留下老爺子的手印后，便讓回家等著，說是到了日子便會有人去家中把人帶走。

有了這半袋糙米，劉家這小家也得以多喘息幾日。

至于早上的落水，似乎是外出挖野菜時，不知被誰推了一把，腳下一滑，也就落了難。

好在這水勢還算平緩，慢慢的把劉大妮沖向下游，也幸好昏迷的最后一刻，姬月瑤清醒過來，配合著村民搶救，這才得以獲救。

正思考著最近發生的事情，忽見正上方眼睛所見出現一塊較為干巴的餅子，雖說是糙面做出來的，還是看得姬月瑤不停的流著口水。

本以為是幻覺，待的這硬生生的半塊餅子砸到臉上之時傳來的疼痛感，這才得以確認，可真是天上掉下來塊救命的“大鐵塊”。

望向頭頂，又發現，好大的樹杈子坐著一六七歲男孩，包子般的臉蛋，黑黝黝的眼睛，皮膚白嫩的跟四周環境極其不相符。

細細打量，心下一樂，準確來說，這小子是卡在樹杈之中。

姬月瑤不緊不慢的撿起掉落地上的餅子，待的把灰塵拍凈后，便興致盎然的，一口一口往嘴中塞入。

男孩氣鼓鼓的看著下方搶自己吃食的女孩，幾次轉過臉去，便又看來，張嘴好幾次后，才發出聲音。

用著稚嫩且沒任何底氣開口道：“你吃了我的東西，便要報答與我。”

姬月瑤一臉好趣味答道：“戲文里常說，救命之恩，以身相許，要不姐姐也以身相許與你？”

小家伙看著樹下這邋里邋遢的女孩子，吃驚地手下一滑差點沒扶穩當摔落倒地，再次坐定后，小嘴一撇，似有些嫌棄。

“哼，你這小子倒是嫌棄上了，姐姐我這樣的女中豪杰，天下的男子可沒人能配得上！這會兒姐姐高興，你且說說有什么可以幫你的！”

小家伙似乎沒想到姬月瑤這么快的轉變，愣愣的摸著腦袋，誠實的開口道：“我有些貪玩，爬到樹上下不去，能不能麻煩姐姐去前頭千百米處的莊子上尋劉伯來救我下去。”

有些好笑，清清嗓子，姬月瑤故作大人模樣：“男子漢大丈夫，怎么爬上去的便怎么爬下來！”

小男孩有些委屈，包子般的臉蛋也跟著表情緊緊皺起，委屈巴巴開口道：“試過，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