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簡單的鐵血愛情故事。
《升平軼事》的前篇。
1
“溫溫……”
“溫溫?”
“溫溫。”
宋歌察覺到不對,從剛燃起的情欲里瞬間清醒過來,溫溫上身的襯衣已經被自己扯得凌亂,但此刻,溫溫的眼神錯過宋歌的臉,怔怔地盯著自己的身后方。
宋歌順著她的目光也看了眼背后,果然除了那張年代久遠的木桌外,什么都沒有,他習以為常又頗為無奈地嘆了口氣,手安撫地插進溫溫的發(fā)間輕輕摩挲著,然后側過身子,跟溫溫一起平躺在床上,順著她的目光一起向那張桌子的方位望過去,問道:“這次,是個怎樣的?”
“格子,”不知過了多久,溫溫轉過頭,并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她瞇起眼睛看著伸出的左手上下輕微浮動,神色淡然地說道,“格子,我好像,越來越看不清了。”
2
大概是從記事開始,溫溫就有自覺,自己跟普通人,多少有點差異。
她能看到常人看不到的一些東西。
類似在一些奇聞怪談里的“陰陽眼”,那些“鬼魂”或是“靈體”,多數(shù)都為白色的一團,有些充滿活力胡亂沖撞著,有些趨于透明只懸浮于空中。
小時候,溫溫只覺得有趣,伸手去抓,卻根本握不住,它們似乎能穿過一切物質。為此,三天兩頭溫溫總是會因為磕碰受傷。
父母曾帶她去看過眼科,醫(yī)生手里拿著一切正常的報告,看著不遠處煞有其事?lián)渲昂钡男販兀Z重心長地建議:“去隔壁精神科看看吧。”
自然也是無果。
母親滿是憂容,父親則有點慍怒,正色說:“溫溫,騙人是不好的。”
小溫溫嚇得夠嗆,那是她第一次覺得,原來這些“白色”,是不好的。
她安慰地默了摸母親的臉,奶聲說:“媽媽,對不起,溫溫逗你們玩呢。”
夜里溫溫躲在被窩里小聲哭,黑暗中,她感覺有人在扯自己的被子。
她抽泣著,探出個腦袋,床頭柜的臺燈被打開了,昏黃的燈光下似乎照得溫佑稚嫩的臉上多了幾成成熟。
“哥哥……”
溫佑學著家長抬手摸了摸溫溫的頭,“你別怕。”
“哥哥,我沒有騙人。”
“我知道,”溫佑指了指房里的窗戶,“我也能看到。”
順著溫佑手指的方向,溫溫看到那邊停留著的“白色”,似乎感受到被注視的眼神般,透過窗,飄向遠方。
“哥哥!”溫溫從床上一下子躍起,用手臂緊緊環(huán)抱住溫佑,開心壞了。
溫佑拍了拍溫溫的背,用小大人的語氣囑咐道:“它們不害人,我們也別打擾它們。”
“好。”溫溫用力地點了點頭。
3
開始確定那些“白色”是人的魂靈時,溫溫剛過了七歲的生日。
她親眼看到爺爺病床旁的監(jiān)護器里顯示的心電圖趨于平緩時,有團“白色”從爺爺?shù)纳眢w里跑了出來,爺爺?shù)幕觎`狀態(tài)淺薄得像蠟燭燃盡的最后一縷青煙,輕晃著升騰。周圍人發(fā)出慟哭,溫溫紅著眼,控制不住地剛想抬手去夠時,溫佑抓住了自己的手。
她轉過頭,看到溫佑注視著床上死去親人的臉,面無表情,臉色像課本里畫得透過紙張都能感受到冰冷的極寒之地。
溫佑只比溫溫大了三分鐘。
他們是龍鳳胎,但時至今日,溫溫也始終不明白,他這大了三分鐘的親哥,為何會比自己以及同齡人要成熟那么多。
聽母親談起過,溫佑在她肚子里時就一直比正常胎兒要虛弱瘦小,醫(yī)生甚至讓父母做好這個孩子生下來就會死掉的心理準備。
在之后的一段時間里,溫溫有自責地想過,是不是自己搶走了本該屬于溫佑的養(yǎng)分,導致她哥差點就沒來到這個世界。
但她來不及去補償甚至也沒什么機會去了解這位雙胞胎哥哥,就在溫溫還在讀三年級時,父母就離婚了。
孩子一人帶走一個,夫妻倆在這方面達成了難得的共識:父親帶走了溫佑,母親則留下了溫溫。
自此,溫溫就斷了生父與哥哥的聯(lián)系,直到現(xiàn)在,她仍偶爾會在想,溫佑過得好嗎?他還跟自己一樣看得見那些不尋常之物嗎?他會不會……也快看不清了?
但溫溫沒有多問,小時候的她不懂母親對自己關于爸爸哥哥問題的顧左右而言他,長大了她才明白一些,愛跟恨本同長共生,愛多少,轉化成的恨就有多少。
直到母親再嫁,溫溫看不透母親是否真的放下,她唯一能真切感受到的一點便是,第二個家里并沒有人提起過讓她改姓的只言片語。
溫溫的名字是母親取的,當初檢查出是雙胞胎時,溫溫的胎朝內,所有人都理所當然以為是兩個男生時,上天給了溫家一對龍鳳胎。
摒棄了一早準備好的“溫佐”,母親給這個差點早夭的兒子取了原本是溫溫名字的“佑”,而之所以給女兒起了“溫溫”,本意便是為了讓全世界在叫她名字時,都會帶著疊詞特有的寵溺。
4
“溫溫,你看不清什么了?”宋歌問。
“一切。”
溫溫神色茫然轉頭看向宋歌,她并不近視,但最近的日子里,眼前這樣一片白色迷蒙的情況越來越多了,她猛眨了眨眼睛,過了好久,才又能看清些。
奇怪的事從她出生開始就有了,只是活了這些年,溫溫都已經習慣與之和平相處,習慣到溫溫幾近以為自己是個普通人了。
除了視覺開始受到影響,這些天她還會做同一個奇怪的夢。
夢里面不是置身一片火海,就是火災后的廢墟,她喘不過氣,鼻腔喉嚨里像是被煙塵堵塞著,忽地一陣風吹過,吹起滿地的灰燼,漫天飄浮物中,有個女人朝自己走來,越來越近,只是當每次快要接近看到她的臉時,都會醒來。
夢境過于真實,在夏日的凌晨,溫溫滿身虛汗地睜開眼。
宋歌多半也會被吵醒,睡意朦朧中,他會攬溫溫在懷里,像安慰個孩子般,輕輕拍拍她的背。
最近溫溫留宿在宋歌這里的次數(shù)越來越多了。
算上父母與溫佑,宋歌是第四個知道溫溫長著“陰陽眼”的人。但溫溫覺得,他跟父母一樣,從未相信過這件事,或者說,他一直假裝相信這件事。
但很奇怪,宋歌越是不相信,溫溫就越想把這不尋常的一切告訴他,她想看看,自己與宋歌連著的這根脆弱的線,到底什么時候會被燒斷掉。
5
跟宋歌第一次見面的那天,溫溫這輩子都不會忘記。
那是去年十一月底的一天,溫溫周轉了近兩個小時的交通,眼看晝夜交替,遙望最后一抹夕陽在城鎮(zhèn)邊緣落下,世界又被窗外的路燈轉瞬照亮。
演唱會的場館定在郊區(qū)的一個小型live house中,這個小眾樂隊的歌,在溫溫初中剛開始用mp3時就開始聽了。
她喜歡主唱的聲音,滄桑又充滿故事性,像凜冬來臨,原始部落的族群為了祈求來年的順利在夜里聚集,圍繞在篝火旁,那柴火因燃燒而發(fā)出的沉吟。
而溫溫想象中的主唱,應該是族群中,長得絡腮胡的族長樣貌。
但溫溫幾年前第一次看到這個樂隊現(xiàn)場的時候,主唱的樣子令她頗感意外。
沒有絡腮胡,完全不像族長,真實看上去年紀也不大,就是個……普通男人的形象。
直到他開口唱歌,溫溫才確定了這的確是在耳機里的那個人。
倒也無礙溫溫繼續(xù)喜歡這個樂隊,只是這些年,樂隊似乎營生并不好,成員們有的結婚生子,有的投入副業(yè),有5年沒有出過新歌了。
資深的歌迷都知道今天的演唱會,頗有點告別的意思。
想到這兒,溫溫輕呼出一口白氣,算是跟浮在她左前方的那團“魂靈”“交相輝映”。
死了都還“按序排隊”入場,生前想必也是個有素質的體面人。
場館里沒有座位,場地很小,雖然來的人不算多但靠近舞臺的位置已經被擠得滿滿當當了。
溫溫170的個子,預想到了這個場景,出門的時候還不忘踩了雙8公分的高跟靴,即便站得靠后,視野也沒有被阻擋,只是這鞋子著實有點累人,溫溫腳趾被頂?shù)糜悬c發(fā)疼,就在這時,演出開始了。
樂隊表演了兩個半小時,溫溫全身心投入著,她望著那個“普通”的主唱,想起他前幾天在網上發(fā)過一個簡短的vlog,視頻內容是他在路邊買了個烤紅薯,然后跟身邊的朋友說:“我小時候就想做個賣烤紅薯的,推著車,哪里入冬了,就往那里走,走到哪兒,烤到哪兒。”
溫溫曾經幻想過自己能認識這個主唱,甚至跟很多追星的姑娘一樣,還想跟他談場戀愛。
可是光靠賣紅薯的話,兩個人,能吃得飽嗎?夜里住哪兒啊?萬一城管來了,烤紅薯的設備跟自己同時跌倒,他會先救哪個?
趁著樂隊跟大家閑聊的間隙,溫溫想著只有自己知道的無聊話題。
“今天在場的也都是自己人,就不說什么場面話了,”主唱將背著的吉他挪到背后,又把立麥取了下來,向著臺下走近了些,溫溫注意到他拿麥的手微微顫抖著,“呃——大家都知道,做樂隊不賺錢,我們可能也就到這兒了……”
主唱的眼眶有些發(fā)紅,他放下拿著話筒的手,做了個深呼吸,臺下的歌迷窸窸窣窣,不知誰先開頭喊了句“加油”,越來越多的聲音開始應和。
而就在此時,一個更為巨大的聲響突然傳來,溫溫只眨了眨眼的功夫,就看見主唱的左胸上,那根吉他帶子被一枚子彈擊穿了。
那是心臟的位置,血瞬間就滲了出來,他穿著一件白色衛(wèi)衣,血染紅的地方,像開了朵艷麗又詭異的花。
6
溫溫踏進那家便利店時,腳下只穿了一雙襪子。
救護車、警車的笛聲已經遠去,溫溫不像其他歌迷還懸著一顆心,就在被流彈擊中的那刻,那個主唱的魂靈就離開了身體,跟溫溫平時所見的都不太一樣,摻了點灰,在空中亂竄,直到猛地穿過溫溫身體時,她感覺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不甘跟憤恨,讓她有那么一瞬的短暫窒息,隔了會兒,才紅著眼大口呼吸起來。
兇手目的明確,在開槍后就沒有做過抵抗。警察封鎖現(xiàn)場帶走了他,還帶了樂隊成員跟在兇手附近的一些歌迷,就驅散了其他人。
溫溫在便利店里的椅子上坐下,把靴子往地上一扔,失神地看著窗外。
也不知過了多久,久到這家店里只剩下溫溫跟站在柜臺邊的店員,窗外一片墨色,只有零星幾盞路燈發(fā)出微弱的黃光。
宋歌正在清理關東煮的設備,今天來的人不少,沒有食材剩下,他放慢了手上的活,分神地看著不遠處坐著的那個沉默女人。
溫溫突然起身目光往這邊望來,他急忙避開,開始收拾起收銀機器。溫溫似乎想說點什么,但又咽了回去,開始在便利店里逛起來,宋歌一早就注意到溫溫沒有穿鞋,連白色棉襪底都臟了,還好店里一直開著暖氣,他有聽說女孩子的腳受涼好像對身體不好來著。
“一共48塊5,請問怎么支付?”
溫溫拿了一雙拖鞋跟一盒泡面,宋歌掃好碼后沒有等來回應,抬頭看了一眼,溫溫正眼睛都不眨地看著自己。
“怎么了?”宋歌問。
“你身后有個鬼魂。”
7
“哈哈哈哈哈哈。”宋歌拿著掃碼器擋嘴,笑聲反而更大了,顯出兩條飽滿的臥蠶。
溫溫側了側頭,她倒是完全沒想到對方是這個反應。
“美女,有鬼也要先付款喔。”
溫溫拿出手機,付好款,她看著那團魂靈穿過宋歌身后的墻,不知所蹤。
“面要在這里吃嗎?”宋歌問。
“嗯,”溫溫點點頭,看著宋歌幫著拆開了包裝,再轉身往里加熱水,她又問了句,“你這是24小時的嗎?”
“對啊。”
“那我能在這過夜么?”
直到最后面都冷了,溫溫也沒吃幾口,她脫了襪子,換上剛買的拖鞋,坐在高腳椅上,大部分時間仍是怔怔地看著窗外一片寂靜。
“我有個洗襪子機,你要試試嗎?”宋歌問道。
“?”溫溫好奇地望著他。
“我上樓一趟,你幫我看會兒店。”
來不及被拒絕,宋歌就上樓去了,溫溫除了感嘆這店員超強的行動力外,也頗感無語,這也太容易相信人了點。
而就在此時,溫溫突然注意到外頭,昏黃的月光下,浮著一團白色發(fā)光體,跟她平時所見的魂魄大不相同,她定睛看了看,那好像,是個人。
溫溫驚訝地站起身,“簌簌簌——”,忽地狂風四起,即使隔著玻璃,她都能聽見樹木被吹得亂晃的聲響。而她仍一動不動地看著那個人,像是注意到溫溫的視線,那個人也轉過頭與她四目相對。
溫溫看清了些,那是個女人,正當她瞇起眼想看仔細那人的長相時,莫名感覺……她似乎認識這個人。緊接著,她心頭忽地涌起一陣酸澀,腦子里有好多走馬燈般的回憶碎片,閃得太快她來不及看清,淚先流了下來。
等她整理好情緒再抬眼時,外面的風停了,那個女人也早已不知所蹤。
“就這樣把襪子放進去,水箱里加水,插上電,按下啟動,搞定了!”宋歌站起身,像是邀功般朝溫溫笑著走過來。
今夜發(fā)生的事太多了,溫溫用指腹輕輕按了按太陽穴,眼看著宋歌放了一臺pad在自己面前的桌上。
“這是?”溫溫疑惑道。
“怕你無聊,你可以拿著看看電影啥的。”宋歌回答。
“啊……謝……謝謝,”宋歌毫無保留的善意讓溫溫措手不及,她也不善于應對這種情況,看著不遠處發(fā)出聲響的洗襪子機,便轉移話題問道,“這是你買的啊?”
“當然不是了,”宋歌邊整理貨架邊回答,“這是老板一時腦熱買的,后來一直沒用,放在家老招他媳婦煩,就帶到這了,好幾千塊錢呢。我沒事可不會買這么貴又雞肋的東西。”
“雞肋嗎?”
“對啊,它一次就只能洗一雙襪子,還要洗一個小時……”宋歌想了想補充道,“不過你放心,它自帶烘干功能,一個小時后拿出來你就可以直接穿了。”
“這不是蠻有用的嘛……”溫溫聽了甚至有點莫名的心動。
聽完這話,宋歌停下了活,手拿著兩包大薯片轉頭較為無語地看著溫溫,說道:“你認真的嘛?”
“噗哈哈……”
這一笑,溫溫便怔住了,自己究竟是個多薄情的女子啊,居然在目睹偶像枉死后的幾個小時內,被一個陌生男人用一臺莫名其妙的洗襪子機逗笑。
“多笑笑,沒什么大不了的。”像是看穿溫溫的心思般,宋歌說著話又轉回去忙自己的工作了。
溫溫問道:“你叫什么名字?”
“宋歌,認識的人都叫我格子。你呢?”
“溫溫。”
“溫溫?”
“對。”
“還蠻可愛。”
“嗯,我知道。”
聊了沒多久,溫溫的肚子一陣“咕嚕”,她看著桌邊那碗冷掉的泡面,居然有了食欲,剛想動手,也不知宋歌什么時候又走到了她身邊,搶過了她的叉子。
宋歌端走了那碗泡面,說道:“今天你算是賺到了,我這邊剛好有兩個到期的盒飯,我們一起吃了吧。”
“到期的吃了不會壞肚子么?”
“我每天都吃,你看我有事么?”宋歌處理好泡面,又說,“你想吃新鮮的可要等到四點我們補貨的時候——”
溫溫打斷道:“比起新鮮,我更喜歡白嫖。”
8
“難怪剛才一直給我推送新聞,說這附近出命案了……”
兩個人把盒飯解決,溫溫講了今天會出現(xiàn)在這里的原因,宋歌若有所思說道:“好家伙……這是中國版約翰列儂啊。”
“……”溫溫沉默了會兒,想起了在網上,這條即時新聞的評論除了跟宋歌一樣感嘆“中國約翰列儂”之外,大多是“抱歉以這種方式了解你”、“剛聽過他們的歌看過他們的現(xiàn)場”之類的話語,便苦笑著說:“倒也沒有到列儂的程度……”
“到底為了什么呢?”宋歌問道。
“這不重要了。”溫溫語氣又恢復到了剛開始時的冰冷。
“也是。”宋歌點點頭,“滴——”洗襪子機發(fā)出結束工作的聲音,他剛想走過去取襪子的時候,被溫溫搶先了一步,“誒,我自己來就好。”
“好,”宋歌淺笑,看著溫溫的拖鞋在地上拖出的聲響,想到周圍漆黑一片,只有這家便利店發(fā)出光亮,冬天的凌晨,又是如此偏僻的地理位置,幾乎是沒有客人的,今天居然會有人陪著講講話,也算神奇,問道,“你一開始說我身后有鬼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啊——哇,還真干了。”溫溫當即就穿上了,即便里面開著空調,但她光著腳丫還是會覺得有些寒意,穿上襪子貼著腳心,還有剛烘干的溫度,人一下子就從內暖了起來。
“字面意思?”
溫溫盯著宋歌困惑的臉,就著今夜發(fā)生的種種,溫溫大膽地不想撒謊,那么多年了,自從溫佑離開之后,她再沒有找到過一個出口。
“我說我是陰陽眼,能看到鬼魂,你信嗎?”
“原來如此。”宋歌抬了抬眉,意外鎮(zhèn)定。
“?”現(xiàn)在輪到溫溫一臉震驚。
“我不太相信……鬼神說,”宋歌自顧解釋道,“但他的死亡信息半個小時前才發(fā)出來,作為歌迷,你剛進來的樣子,不是擔心他到底會不會有事,而是絕望到確信自己目睹了他的死亡。不管是不是真的能看到鬼魂,你……總有自己的道理。”
“……”溫溫一時失語,隔了好一會兒才開口,“你比看上去要聰明些。”
宋歌被逗樂了:“溫小姐何出此言,不要對帥哥有這樣的刻板印象好么?”
溫溫聳聳肩:“沒有辦法,我長到現(xiàn)在,聰明與帥并存的……只見過一個。”
宋歌問:“你男朋友?”
溫溫搖了搖頭否認:“我哥,”她頓了頓,似是在想些什么,接著又補充道,“不過我跟他也有十幾年沒見了,說不定現(xiàn)在長殘了。”
9
溫溫始終覺得,自己跟宋歌的初次見面是特殊的,也許是因為宋歌這個人于她,本就是特殊的。
宋歌186的個子,臉長得俊俏,那天溫溫有不止一次缺德地想過,就長相而言,比起那個主唱,他更像是能站在舞臺上的。又或者,主唱有著這樣的臉,樂隊也許不會走不下去,也就不會發(fā)生這樣的事。
溫溫與宋歌的關系急速升溫,她覺得自己對宋歌有種說不出的依賴,他看過自己的襪子,他知道自己看得到鬼魂,他們促膝長談過整整一夜……所以他們見面,約會,接吻,上床。
但他們倆都默契地從未對這段關系下過定義。宋歌比溫溫小了整整六歲,沒上過大學,同時做著幾份不安定的兼職……所以他們的關系也就只能到此為止了。
更何況,溫溫的身體狀況一天不如一天了,她每天失明持續(xù)的時間越來越長也越來越頻繁了,現(xiàn)在的她,與其說是患病,更加像……在被吞噬。
她知道自己總有一天,自己會像那些魂靈一樣,無知無感,被困在那些不知名的回憶碎片里,忘掉關于作為“溫溫”的一切,也包括宋歌。
“溫姐?”同事抬起手在溫溫面前晃了晃,才把溫溫的神喚回來。
“啊?”
“你對著桌面發(fā)什么呆呢?”同事笑著指了指溫溫手邊的手機,“電話。”
來電顯示是“洗襪子機售后”,溫溫給宋歌的備注。
“怎么了?”
“你在上班吧?”宋歌在電話那頭問道。
“對啊,工作日不上班干嘛?”
“嘿嘿,那你下來。”
溫溫從電梯下來走到大堂時,遠遠就看到一襲藍色外賣服裝扮的宋歌癱坐在長椅上玩著手機,全身用腳跟撐著地,一雙腳還一晃一晃的。
注意到溫溫走近,宋歌趕緊起身,一笑露出一排大白牙,遞過來一盒冰冰涼的燒仙草,“我剛送這家外賣來你這邊,就順便也給你買了碗,天氣熱,你又一直盯著電腦,吃點清涼的消暑……”
溫溫注意到宋歌的臉被曬得有點發(fā)紅,劉海粘在額頭,順下來幾滴汗還掛在下巴上。她剛想抬手幫他擦汗時,后頭有人喊了她一句:“溫姐,點下午茶了呀?”
溫溫回頭回了個笑容,用抬起的手接過了那袋燒仙草。
“你怎么了?”宋歌覺得溫溫有點反常,“是不是不舒服?”
“沒,沒事——”溫溫看著宋歌,剛想說什么時,剛才那位同事又在遠處喊了聲:“溫姐?電梯給你留門呢,你趕緊的啊——”
見溫溫沒有反應,宋歌提醒道:“溫溫?快去吧——”話音未落,他抬起眉神色緊張,“你是不是又看不見了?”
“沒,”溫溫回過神,“那我先走了。”
“好,去吧。”
溫溫轉過身,剛才她的瞳孔的確又有一瞬像是被鋪上白翳般,她很想再把宋歌看仔細點,用不知道什么時候會徹底失明的眼睛把宋歌的樣子360度拍成照片、做成模型放在自己的腦子里,永遠不要忘記。
10
宋歌剛從辦公大樓里出來,把面巾往上一扯,開始檢查有沒有新的訂單。
就在此時,他的手機突然就被搶走了——
“溫溫?怎么了?”宋歌看著氣喘吁吁跑過來的溫溫。
“你,”溫溫大喘氣,“你干過最貴的,一份兼職,時薪,是多少?”
“?”雖然感到莫名其妙,宋歌還是沒有多問,思考片刻答道,“做模特吧,一小時200呢。”
“好,我現(xiàn)在給你轉賬2000塊錢,包下你今天剩下的時間。”
宋歌更不解:“啊?要我干嘛?”
“陪我啊,”溫溫熟練地挽起宋歌的手,走到他的小電驢前,又把小車箱里的備用頭盔拿出來,邊戴邊跨上后座,“趕緊地。”
“你不是還有三個小時下班么?”宋歌開著車,時不時從后視鏡里看眼溫溫。
“沒關系,我跟我爸說過了。”
“你爸?”
“這公司是我爸開的——”溫溫摸了摸宋歌的肚子,好像瘦了,“我繼父,對我可客氣了,在公司基本啥事都依著我。”
“哇——”
“話說,你還做過模特啊!”溫溫突然想起這茬來。
“對啊,咱這身高,這長相——”宋歌得意地翹起嘴角。
溫溫順話試探著問道:“那怎么不在圈子里穩(wěn)定待下去?”
“怎么穩(wěn)定?那圈子里最沒用的就是身高長相啦!”
“也是。”
溫溫看著帥哥的背影,她恍然覺得自己其實并不算很了解抱著的這個男人,大概是因為她試過了解,而所了解的那些,讓她更看不見兩個人的未來,索性便不想了解,像個鴕鳥一樣把頭埋在虛假的沙子里,眼不見耳不聽,不想過去未來,就活當下。
她知道這樣遲早會出問題,但眼下有什么問題會比自己快要失明甚至“失命”還要大呢?
11
正值盛夏,溫溫坐在后座,路兩邊的梧桐撒下陰影,她閉上眼,感受撲面吹來的熱風,難得覺得一陣平靜。
“格子,如果哪天我消失了——”
“為什么?”還沒聽完,宋歌就打斷聞到。
“你看我不是有陰陽眼么?說不定哪天就被閻王爺爺叫去當鬼差了。”
“你愿意去當么?”
“……”溫溫被問倒,沒好氣地拍了一下宋歌的背,“我就問你,如果哪天我消失了,你會不會難過啊?”
“會。”這次宋歌回答得倒是干脆。
“有多難過?是持續(xù)幾周、幾個月就能痊愈的小難過?還是一輩子都會記得的大難過?”
“難說,”宋歌思考了一會兒,“大概是不會一直持續(xù),但每次想起都會疼一下的那種難過吧。”
“……”見溫溫沒了聲響,宋歌又問道:“老板,都開了一會兒了,你到底想去哪兒啊?”
溫溫回道:“想去廟里。”
“廟里?怎么了?”
“我要趕緊讓菩薩做個見證,你要是撒謊就會遭報應。”
“……”無語了一陣子,宋歌乖乖問道,“那老板是想去哪座廟,這里最不缺的就是廟了。”
升平鎮(zhèn)最出名的是有五座廟,像個五邊形一樣把鎮(zhèn)子圈起來,據(jù)說這五座廟已經有幾百年歷史了,鎮(zhèn)子里的人們信仰五神,每逢大節(jié)日都要去廟里祈福,老一輩的人,五座廟都是要拜過來的,近些年,便隨意些,就只去離得近的那座或者那兩座。
“就最近的吧,”溫溫閉著眼睛隨口說道,“遲了就關門了。”
“好咧。”
有了目的地,兩人安心趕路不再言語,樹上的蟬突然聒噪極了,在如此悶熱的盛夏里,溫溫悄悄又抱緊了些宋歌,她心想著,要真有神明,我剛說得可做不得真,在我走后,不管這人會不會忘了我,也千萬千萬要保佑他一世平安吶。
兩個人騎著小電驢騎了半個小時才開到了風神廟,溫溫記得自己很小的時候來過一次這里,那時父母還沒離婚。自那次后,她就沒有再來過這風神廟了,應該說她好多年都沒有去過任何廟了。
待宋歌將車停好,脫下送外賣時的衣服,環(huán)顧四周,走到溫溫身邊感嘆:“你有沒有覺得,靠近這里連人都變得不那么浮躁了呢。”
“……”溫溫沒有說話,此時她專注地看著廟的左前方有幢古式建筑,在其他現(xiàn)代店面的映襯下顯得格格不入,一樓正門的牌匾上寫著三個大字:風滿堂。
“看什么呢?”宋歌順著她的視線望去,“你渴了么?”
“?”
宋歌問:“你老盯著那茶樓做什么?”
溫溫說道:“那是茶樓啊?”
宋歌:“對啊。”
“被你這么說,確實有點渴了——”
“那風滿堂可沒有外送打包服務的,我們喝個茶的功夫,就要閉廟啦。”宋歌提醒道。
“誰說要去茶樓了?”溫溫抬起下巴指了指正前方的奶茶店,“我要喝雪頂烏龍,少冰三分糖。”
“好好好,你就在這里,樹下比較涼快,”宋歌看了看奶茶店門口排著不短的隊伍,“我去給你買。”
“嘿嘿……”溫溫目送著宋歌的背影,心想著為了這兩千塊錢不白花,等去了廟里回來后兩個人又該去干點什么時,眼睛又再次失明了。
相比之前的癥狀,更嚴重了些,溫溫在看不到的同時,感到一陣心悸,伴著耳鳴,腦子也是一片混沌,手腳發(fā)軟,身子晃悠了一會兒支撐不住便失重般倒下去。
等宋歌提了兩杯奶茶返回原處時,卻找不到溫溫了。他環(huán)顧四周,有些著急地想拿出手機時,就發(fā)現(xiàn)隔自己不遠處的長椅上,溫溫緊閉雙眼,正靠在一個男人的肩上。
宋歌快步上前,把奶茶放到一旁,蹲下來,輕晃了晃溫溫,“溫溫,醒醒……”
見沒有反應,他又轉頭向那個陌生男人興師問罪般:“她怎么了?”
“溫溫?”男人重復了遍溫溫的名字,“真是……溫溫?”
“你誰啊!”宋歌索性坐到溫溫的另一邊,把整個人都攬在自己懷里。
“你是他男朋友?”男人上下打量著的宋歌。
“要你管。”宋歌隨口敷衍,用手摩挲著溫溫的眼角,在反復確認溫溫是不是中暑暈倒了,就在這時,溫溫睜眼醒了過來,她瞇瞪著眼,望向宋歌,問道:“怎么了?”
“還怎么了,你都中暑暈倒了!”
“她并不是中暑。”
宋歌跟溫溫尋聲看向旁邊的男人,忽地,溫溫直起身子,盯著那人的臉,嘴角有些抽搐,隔了會兒才猶豫著張嘴確認道:“溫佑……哥?”
“哥?”宋歌瞪大了眼睛。
溫佑勾勾唇,露出個淺淺的笑容:“好久不見了。”
“你沒長殘啊?”
12
溫佑長沒長殘宋歌不得而知,不過如果現(xiàn)在有面鏡子照的話,他大概能看到自己眼斜嘴歪的表情。
因為溫佑的出現(xiàn),溫溫臨時改變行程,三個人就近找了家餐廳,剛好臨近飯點,坐下來邊吃邊聊。
“真是好久沒見了。”溫佑感嘆道。
而溫溫則仍在細細觀察這十多年沒見的親哥,先不說長相,小時候就記得的異于常人的成熟穩(wěn)重直到現(xiàn)在,比起身邊的臭小子,更給人一種高深莫測,內斂恬靜的氣質。
像是感受到溫溫內心的拉踩般,宋歌全程扁著嘴,菜上來后便埋頭苦吃起來。
溫溫問道:“你現(xiàn)在在做什么啊?”
“無業(yè)游民。”
“啊?”溫溫頗感意外。
溫佑解釋道:“上一份工作辭了沒多久,出來走走,一直想著回升平來看看。”
溫溫:“原來如此,爸爸他還好嗎?”
“好著呢,”溫佑又接著問道,“你呢?你在做什么?過得好么?”
“我……也挺好的,”溫溫稍作思慮,還是決定不作太多說明了,就答道,“做室內設計。”
溫佑神色欣慰,嘴角揚起一個好看的弧度,又看向宋歌,“這位是你的?”
“朋友……”溫溫回答的聲音突然變小了很多,語氣里帶點心虛跟不自信,也偷偷瞥了一眼宋歌。
此時宋歌并沒有注意到兄妹倆的注視,他的手機鈴聲響了起來,接起后,不知另一頭說了什么,讓他神情大變,急忙回道:“我這就過來。”
關了電話,宋歌趕著起身,對溫溫解釋道:“我有點急事,今天,今天就先走了。”
“沒事吧?要不要我陪你去?”溫溫也跟著站了起來。
溫佑也問了一嘴:“我送你吧?”
宋歌握了握溫溫的手臂,“不用,你等下早點回家,我們電話聯(lián)系。”
說完禮貌地對溫佑示意后,便急匆匆離開了。
溫溫有些恍惚地坐下,他們選的靠窗的座位,外頭的天色已經完全暗下來了,借著路燈,溫溫能看到宋歌焦急的身影,一直目送他騎著電瓶車離開自己的視線。
溫佑看著自己的妹妹,“這不止是朋友吧?”
與自己期待的表情不同,溫溫對面溫佑的問題并沒有感到意外或是局促,而是深嘆了一口氣,“也只能是朋友了。”
“怎么了?”哪怕就只與這兩人相處了幾個小時,溫佑也是能感覺到他們倆應該是喜歡對方的。
溫溫低著頭,隨手玩起筷子來,“他比我小六歲。”
“就因為這?”
“沒有房沒有車,沒有固定的工作,一副很缺錢的財迷樣。”
“這也不算大問題吧。”溫佑覺得這似乎也不是溫溫真正在意的點。
“……”溫溫不再說話,呼吸漸漸變重。
“溫溫,你怎么了?”溫佑察覺到不對,他伸手去抓溫溫的手腕,“你抬起頭來。”
溫溫應聲抬頭,兩顆豆大的眼淚流了下來,瞳孔失焦地看著自己的前方,“我看不見了,溫佑……我可能快死了,哥……”
天邊閃過幾道雷電,轟鳴聲悶悶地傳來,只一會兒,天被捅了個窟窿眼般暴雨如注。
在這樣的節(jié)骨眼上,溫溫居然騰出了幾秒時間,思考宋歌不知道有沒有到達目的地,有沒有淋到雨。
溫佑問道:“你這樣多久了?”
溫溫愣神地看著窗外,“幾個月了,之前還好,偶爾會感到暈眩,眼前一片白光,現(xiàn)在越來越頻繁了,今天還昏倒了,就連平時也愈發(fā)看不清了。”
溫溫又問道:“溫佑,你跟我一樣,也能看到那些東西,那你有這些癥狀么?”
溫佑搖搖頭,陷入沉思。
“我還會做很多奇怪的夢,火光,廢墟,一個看不清臉的女人,”溫溫回憶道,“那些好像又不是夢,像是我經歷過的事,好幾次,我分不清到底我現(xiàn)在的生活是真實的,還是那些夢,才是真實的——”
“火光,廢墟,還有個女人?”溫佑打斷道。
“對。”
“……”溫佑蹙眉,隔了會兒,淡淡說道,“我也一直,做同樣的夢。”
這天直到最后,兄妹倆都沒有將怪事討論出個結果。溫佑開車將溫溫送到小區(qū)門口。
“這是我的手機號碼,”溫佑將手機還給溫溫,“我這些天還住在原來的老房子里,你有什么事,第一時間聯(lián)系我。”
“好。”溫溫接過手機。
“媽她怎么樣?”溫佑問道。
“過得蠻好的,爸……我是說叔叔,對她挺好的。”溫溫如實回答。
“你覺得……她會想見我么?”
“當然,”溫溫點點頭,她其實不確定,但出于安慰,還是硬著頭皮裝作很懂的樣子,“哪個當媽的會不想孩子呀!”
“好,我知道了,我會找機會去見見她的。”
“嗯。”溫溫解開安全帶,正準備下車時,溫佑又喊住了她。
“溫溫,你記住,不管發(fā)生什么事,我都是你哥。”
13
溫溫從車上下來的時候,雨已經停了,但絲毫沒有雨后的清新涼爽,天盡頭的閃電隱隱約約,空氣甚至比下雨前更悶了些,夜里怕是會有場更大的雨。
回到家后,溫溫洗完澡,換了睡衣,開了空調躺在床上,本該享受睡前的愜意時刻,心卻如窗外的天氣那般焦躁。
宋歌已經失聯(lián)三個小時了,溫溫每想起他走前那著急的神情,憂慮就更多一分,卻也只能暗自祈禱他那邊一切順利。
但今天也有好事發(fā)生,她跟溫佑又見面了,雖然在很長的一段時間內,兩個人都缺席了彼此的成長,但自己若能如預想的命不久矣,能再見溫佑一面,也是溫溫最希望完成的事項之一。謝天謝地,除了那個奇怪的夢,溫佑沒有她這樣猛烈的“并發(fā)癥”,從小,溫佑就比自己強太多了,溫溫還記得小時候因為看了部喪尸片嚇得睡不著覺,半夜上廁所都要叫上上鋪的哥哥,那時候她就覺得,如果現(xiàn)實里真的出現(xiàn)了喪尸圍城,那自己的哥哥,一定是能活到最后的那種主角。
就這樣邊憂慮邊胡思亂想著,溫溫不知不覺睡了過去。她是被手機鈴聲吵醒的,外面正下著暴雨,手機上顯示的時間才剛過了凌晨兩點。
“格子?”溫溫一秒清醒,聲音還帶著幾分沙啞。
“溫溫……”伴著雨聲,電話那頭宋歌的聲音有點虛弱。
“你怎么了?你回家了么?發(fā)生什么事了?”溫溫起身,開了床頭燈。
“我爸走了。”宋歌語氣平靜,像在敘述一件稀疏平常的家事。
“你……你現(xiàn)在在哪兒?”溫溫問,“醫(yī)院么?”
“我已經出來了……走到你家樓下……”宋歌頓了頓,沒由來地倍感歉意,“對不起。”
溫溫穿著睡衣拎著把大傘坐上電梯到時候,就在盤算離自家小區(qū)最近的那個醫(yī)院,步行過來也要小半個鐘頭,而當她在樓下看到像是剛從水里撈上來的宋歌時,鬼知道這傻小子已經淋了多久雨了。
“快——”溫溫話還沒說完,宋歌就抱了上來,動作很輕但很決絕,溫溫用還空著的左手,像哄孩子般拍了拍宋歌的背。
沒抱多久,宋歌又想起什么似的,跟溫溫分開,表情有些局促地看到溫溫胸前的衣物已經被自己滲濕:“對不起……”他又開始道歉。
溫溫見狀抓起了宋歌的手,走進了樓里,又按了電梯,她深嘆了口氣,沒作回答。
宋歌在衛(wèi)生間洗澡的時候,溫溫溜進了弟弟的房間,正好這些天他去參加暑期夏令營了,溫溫找了身最寬松的衣服,除了褲子短了些,還算合身。
“過來。”溫溫將電吹風的插頭塞進插座,向在自己房門口呆站著的宋歌招招手。
宋歌把門關上,應聲在床沿坐下。
為了不吵著父母,溫溫只能把電吹風的風力調到最低,開始給宋歌吹頭發(fā)。
房里只亮著那盞床頭的小夜燈,發(fā)出暗淡昏暖的亮光。
“只有我媽給我這樣吹過頭發(fā)。”隔了一會兒,宋歌抬起上目線望著溫溫。
“你媽呢?”
“我還沒上學的時候,她就沒了。”
此時此刻,溫溫意識到,她跟宋歌之間,時常親密地如情侶一般,但她卻沒有真正走近過宋歌的世界,她有些怠惰,消極,甚至排斥,還擅自下定義是宋歌將自己頗有戒備地擋在門外,其實是她自己并不愿意罷了。
他不會拿自己當他媽了吧……算了,當就當吧,溫溫無奈地想,并不愿意也不得不進了,她實在無法拒絕一個剛變成孤兒,在自己懷里全方位展示自己虛弱死角的男孩。
宋歌不再神秘,一切都有著合理又正當?shù)木売桑耗赣H早年就去世了,自己還在九年義務教育階段的時候,父親又被查出患了胰腺癌,囫圇讀了個中專出來后就一直在打工賺醫(yī)藥費了。
“我感覺自己有點可怕。”在床上宋歌緊抱著溫溫,黑暗中蹦出這句話來。
說你慘還來不及,“怎么可怕?”溫溫問道。
“醫(yī)生從搶救室出來,跟我說,我爸走了的時候,我竟然覺得有一絲解脫——”
溫溫感受到自己肩頭一濕,她抬起手,揉著宋歌的后腦,一時也找不出什么安慰的話語,揪著一顆心說道:“你只是太累了。”
不知道什么時候外面的雨停了,夏日的天亮得早,外頭傳來陣陣清脆的鳥叫聲,溫溫睡得并不踏實,透過窗簾天光還未大亮,她就醒了過來,宋歌已經不在了,弟弟的衣服被疊得豆腐塊般一絲不茍地放在床頭。
她打開手機,宋歌在半小時前給她留了言:我去處理事情了。
難得的,這次沒有道歉。
不知為何,溫溫隱約感到安心起來,要是自己真的活不長了,宋歌肯定也能繼續(xù)這樣好好生活。
14
再次見到宋歌已經是一周后了,而也是在這一周的時間里,溫溫的身體狀況變得更差了,她時常陷入昏睡,做亦真亦假的夢,睜開眼不知是從夢中醒來,或者是在現(xiàn)實中睡去。
她看到好多白色魂靈,朝著一個方向飛去,她感覺自己也能飛,雙腳騰空后卻又重重摔在地上,努力地甩甩頭,發(fā)現(xiàn)自己似乎也快變成一團魂靈,連自己的手,自己的身體也快看不清晰了。
家里人與朋友終于察覺到溫溫的精神狀態(tài)有點不對勁,她被母親架著去了醫(yī)院,做了各種檢查,但結果仍是各項正常,沒有人知道問題究竟出在哪里。
入葬那日是個大晴天,溫溫難得神志清明,撐著一把黑色遮陽傘,隔著稀疏的人群望著站在最前面的宋歌。他穿著正式,是不論溫溫看多少次,都會發(fā)出輕聲感嘆的帥氣。
儀式結束后,本就不多的人走了個大概,溫溫才上前與宋歌站在一起。墓碑上有兩個人的照片,溫溫第一次見到宋歌的父母,他的母親定格在最漂亮的年歲,她淺笑著,眉眼間透出似水柔情,配上那個年代最時髦的大波浪頭,好看得像90年代的女明星,更讓溫溫驚訝的是,宋歌的五官跟他母親,長得幾乎一模一樣。
溫溫在內心頗感慚愧,默默道了個歉,幾天前,還猜想宋歌把自己當媽了,這樣一看,光是從外貌上,溫溫就已經不配了。
“還好嗎?”溫溫扯了扯宋歌的衣角。
“嗯……”宋歌點點頭,順手結果溫溫的傘,“這樣我媽也就不孤獨了,蠻好。”
溫溫轉頭看著宋歌,也不知是因為衣服還是別的原因,她總感覺宋歌似乎變成熟了許多。
兩個人在墓前沉默著,溫溫也不催,不知過了多久,宋歌轉過身,對溫溫淡然說道:“走吧。”
“你今天又請假了么?”
墓園建造在半山腰上,兩個人沿著樹蔭慢慢地走下山。
“沒有啊,這幾天我就在家,沒去上班。”溫溫漫不經心地回道。
宋歌感嘆道:“老板的女兒就是好。”
“才不是因為是老板的女兒……”溫溫嘟囔著。
宋歌沒聽到溫溫的話,“你今天想去哪里嗎?”
“嗯?”
“上次……廟也沒去成——對了,你跟你哥聊得還好嗎?”
溫溫回答:“挺好的啊……至于你問我想去哪里嘛……我好像也沒什么主意,誒你有什么想去的地方——”
“溫溫,我——”宋歌打斷溫溫的話,停下腳步,猛地抓住溫溫的手,“我——”
宋歌的眼神真摯得讓溫溫后背一涼,她預感不妙,放大了聲音,也打斷了宋歌的話:“啊,要不還是去上次那個茶樓看看吧,我后來上網查了查,那還是個網紅打卡點呢,據(jù)說老板是個大美女!就是里面的茶水很貴……沒……關系……我們……我們就點……”
溫溫東拉西扯的胡話沒來得及講完,她就感覺有水滴在自己的襯衫上,低頭一看,才發(fā)現(xiàn)是鮮紅的血,接著就兩眼一黑,昏了過去。
“溫溫,你怎么流鼻血了?溫溫……”
宋歌把傘一扔,接住溫溫,卻怎么也叫不醒她。
15
溫溫睜開眼,發(fā)現(xiàn)自己置身于一間四面都是白色的房間里。
她往前走了幾步,發(fā)現(xiàn)正對著自己的那面白墻上,有扇門。她轉動門把手,門的那頭,是漫天火光,是她最常做的那個夢境。
她走了出去,看到整座城市變成廢墟,不是陰雨天,但陽光卻被飛起的塵埃掩蓋,印象里,就在不遠處,會有那個女人出現(xiàn)。
果然,有個女人正跪在地上,再走近了些,那女人懷里似乎還抱著一個人。
等到溫溫想再近距離靠近些時,眼前突然又出現(xiàn)了那扇門,門關了起來,她懷顧四周,自己又回到了那個房間。
“你不該出現(xiàn)在這里。”有個聲音傳來。
“你是誰?”溫溫問道,“能不能放我出去?”
“你又是誰?為什么會有我的記憶?”那個聲音反問道。
“我不知道……”溫溫忽感一陣頭疼,被逼得流下淚,她扶額無力地蹲了下來,“能不能放我出去?我想回去。”
“你想回哪兒去?”
溫溫回答:“我之前的生活里去。”
“你想的話,你就能回去。”
溫溫聽后,勉強站了起來,一步一步再次靠近面前的那扇門,轉動門把手,一道刺眼的白光過后,她睜開眼,她終于能認出自己所在的地方,這是宋歌的出租房。
她望了眼窗外,已經是晚上了,零星月光灑了進來,仔細聽還能聽到外頭的呼嘯風聲。床邊是溫佑正靠著椅背熟睡,她支撐自己坐了起來,看到宋歌趴在桌子上,也睡著了。
溫溫下了床,宋歌的這間單身公寓破舊又狹小,因為三個人而難得的擁擠起來。
她躡手躡腳地拉開窗簾,看到好多白色魂靈,與以往不同,這些魂靈像是有秩序似的,都朝著一個方向飛去。溫溫有預感,自己應該跟著去。
她剛穿上鞋,走出門,想把門帶上,宋歌也跟著走了出來。
“你沒睡啊?”溫溫驚訝道。
“醒了為什么不跟我們說?”宋歌的語氣里似乎帶些埋怨,“大半夜的你一個人要上哪兒?”
“……”溫溫不知道怎么解釋,只能一時傻樂著想混過去。
就在兩個人在逼仄的樓道里面面相覷時,宋歌伸開雙臂抱住溫溫,隔了一會兒,他才開口道:“你能不能別走?”
“你太夸張了,我就是去看看……你還記得我第一次見你時么?也是這樣的大風天氣,那晚我在風中看到一個人,我想,去找找看。”溫溫試著解釋,她抬起手,安慰地拍了拍宋歌的背。
“那我跟你一起去。”
“我自己去就好。”溫溫堅持道。
“你能不能別走?”于是宋歌又重復了遍之前的問題。
溫溫問:“格子,你今天這是怎么了?”
宋歌又把溫溫往懷里抱緊了些,“我不相信,我不相信什么鬼啊神啊——”
“格子……”
“因為一旦相信了,就是承認你跟我是不一樣的,”宋歌的聲音喑啞,他提了提喉結,繼續(xù)說道,“那我們真的就是兩個世界的人了,分開只是早晚的事。我本來,就已經不如大部分普通人了……但我還是想試一試。溫溫,我會努力還債,我會好好工作,你能不能給我個機會?”
“……”溫溫沉默許久,掙脫了宋歌,抬眼直視他的眼睛,態(tài)度冰冷地回答,“宋歌,我現(xiàn)在不能,我也不能保證我之后能不能。”
之后溫溫輕嘆了口氣,心軟地踮起腳,摸了摸宋歌的頭:“你并沒有不如別人,要是我也不在了,你也要努力還債,好好生活。”
說完溫溫就轉身離開了,只剩宋歌一個人留在原地。
“喂,愣著干嘛?”門從里面打開,溫佑走了出來,“你要發(fā)呆也別擋道。”
“溫……哥,”宋歌反應過來,跟了上去,“一起去。”
溫佑輕皺眉頭,用食指撓了撓耳朵,蹦出一句話:“……你能先別喊我哥么?”
“呃……那……大舅哥?”
“……”
16
風是有方向的。溫溫抬頭望著那些魂靈都同樣順著一個風向飛去,她緊跟著,來到一片空曠的草地。
盛夏的星空很干凈,皎潔月光直直地覆蓋住大地,萬籟俱靜的夜里,這陣風來得突兀,溫溫就在草地中央上,再次看到了那個女人,那些魂靈紛紛落入女人用雙手結出的印中。
像風眼中心,溫溫越靠近,風就越平靜,直到那個女人也注意到了自己。
黎江月收了尾,平穩(wěn)地落在草地上,微微側頭,問道:“人類?活著的?”
她的聲音很清冷,溫溫總覺得自己在哪邊聽過似的,她頗為心虛地點了點頭,暗自用食指狠狠頂了一下拇指指心,感到一陣刺痛,那……自己應該還算沒有死吧……
“你看得見我?”
“嗯。你在發(fā)光耶。”溫溫回答道。
“真是奇了怪了。”黎江月勾起唇角,漏出個輕笑。
“你是……神仙?”溫溫思忖再三,還是找了“神仙”這個詞,長得那么漂亮,總不可能是黑白無常吧……
“不是,我就是個收集魂魄的,硬要說的話,像是你們所說的,黑白無常那類的……”
“好……好吧。”
“你身上有不屬于你的東西,”黎江月靠近了些,有點意外,“你快死了。”
其實溫溫很想問眼前的這位“神仙姐姐”還記不記得那回在便利店前的“初見”,這樣她們算是第二次見面,那開口求人也許會變得稍微簡單些。
“我……我還有救么?”溫溫咬了咬牙,還是問道。
“你看得到我,也看得到這些魂魄是不是?”黎江月確認道。
“看得見。”
“那你愿意跟著我么?”
“跟著你?”溫溫不明白她的意思。
“不知道為什么,游魂越來越多了……你如果肯跟著我,自然不用死。”
“這算是一份工作么?”
“工作?”黎江月淡淡地笑了笑,“豈止算工作,我能讓你永生。”
“大舅哥!溫溫一個人在那邊干嘛啊……”
宋歌著急地用手肘戳了戳他的“大舅哥”,溫佑不作反應,只是想更靠近些,他想看清溫溫對面那個女人的臉。
“誒,溫哥,”宋歌拉住溫佑,“再近我倆就要暴露了。”
“她在跟一個女人說話。”溫佑回答。
“?”宋歌后背一涼,他偶有一瞬在懷疑到底是自己瘋了還是這兄妹倆瘋了,他看著溫佑認真嚴肅的神情,便也不再多問,又將目光放回到溫溫那邊。
“我可以將你作為人的那部分剔除掉,這樣你的肉身就可以跟著魂靈永遠不死不滅。”黎江月平靜地解釋道。
溫溫問:“什么……什么意思?什么叫作為人的那部分,剔除掉?”
“你身上的力量不屬于自己,它正在蠶食你作為人的一切,我可以幫你‘死亡’,讓你不再被吞噬,如果你不再是人了,你也就不會死了。”
“那……是不是普通人就會看不見我了?”溫溫像是明白了,“我的親人……朋友……還有……對于他們來講,我豈不是會永遠地消失了?”
“嗯,這有什么問題么?”黎江月表情里透著難以理解,“反正再過幾十年,他們作為人,也會消失不是么?”
“……”
“我不是很懂你這猶豫什么。”黎江月說道。
“你……沒有情感么?”溫溫抬起頭紅著眼平視對面的女人,“我要是死了,他們會難過的。”
“情感?”黎江月看向遠處,沒有作回答。
“對不起……”溫溫對自己莽撞的問題感到歉意,同時也終于想明白了一點,不管怎樣,作為人,她是真的快要死了,她努力想讓自己的心境平緩下來,“你剛才說,我身上有著不屬于自己的力量是么?”
“嗯。”
“是怎么來的?”
“自己都不明白的事,別人怎么答得上來,”黎江月說完,見溫溫滿是糾結的樣子,她心中的疑惑更深,“居然有不想永生之人?你所謂的人與人之間的情感羈絆,百年后還剩下什么?活得久了,你就會明白,那是最虛浮的東西。”
溫溫倒吸一口氣,沒有回答她的話,只是反問道:“神仙姐姐,如果我還是選擇做人,我還有多久可以活?”
“撐不到日出吧。”黎江月其實答不出個具體時間,她只是看得出來,眼前的這個女人生命體征異常衰弱,絕對沒多久可以活了。
“就沒有……沒有把我體內的力量消除的辦法么……”溫溫有些哽咽,她雖然預感自己命不久矣,但真當要面對這一切的時候,抑制不住的恐懼與絕望讓她幾乎快要窒息。
“力量消除?”黎江月微微蹙眉,“當然有。”
17
“她是不是哭了?”宋歌緊緊握拳,但他不確定現(xiàn)在到底該不該沖上前去,身邊的人沒有回答,只是怔怔地望著前方。
“溫哥,你怎么了?”
溫佑看清了站在溫溫對面的人臉,忽覺一陣莫名的熟悉感,他認出來了,這就是他在夢里出現(xiàn)的那個女人。
“哇靠,溫哥,大舅哥,你怎么也哭了?你不要嚇我……”
等到溫佑反應過來,他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眼淚已經滑落到了下巴,但奇怪的是,他根本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哭。
溫佑轉過頭,看著宋歌。
“怎……怎么了?”宋歌被盯得發(fā)毛。
“對溫溫好點,”溫佑輕嘆一口氣,他其實不算了解自己眼前的男人是否真的值得溫溫托付,但事已至此,“要是讓我知道你讓她受委屈了我做鬼都不會放過你。”
“……”宋歌一頭霧水,他不懂這電視劇情節(jié)般的“臨終托孤”的氛圍感到底為何而來。
“我是說真的。”溫佑神情嚴肅。
“好,哥,我答應你。”
“我現(xiàn)在就可以把你的那股力量從你體內取出來,我雖然不知道你這力量從何而來,但我能感受到,我能很好地安置它,”黎江月神色自若,慢慢敘述道,“但你會想這樣做么?那你就跟普通人一樣了,同時也會丟掉有關于這力量所帶給你的一切記憶。”
“跟普通人一樣……不好么?”這個問題溫溫其實是在問自己,她回想起自己從小到大因為長著能看得到魂靈的“陰陽眼”,受過的驚嚇與委屈歷歷在目。她知道,這世上是有人異于常人,能妥善安置并利用這些“異能”,從而更“異于常人”,實現(xiàn)自己最大的生命價值,像眼前的“神仙姐姐”,像溫佑……如果是哥哥,面對這樣的岔口,也許會做出更“聰明”的選擇……但溫溫很早就明白,自己沒有這樣的天賦,即使命運陰差陽錯賦予自己才能,但自己卻不算真的擁有。
“天要亮了,我不能久留。”黎江月遙望遠方,已經有幾縷朝霞掛于天盡頭。
“神仙姐姐,我還是想做個普通人,”溫溫像是下了決心,紅著眼眶,神情異常堅定,“你能幫幫我么?”
“我叫黎江月,”黎江月輕嘆了口氣,喃喃道,“算了,反正你也會忘記的。”
“謝謝你,江月姐。”溫溫鄭重地道謝。
“小事,”黎江月似是有些無奈,但又黠然一笑,自言自語般輕聲說道,“世人皆愛有情人嘛。”
“來,把眼睛閉上。”
語畢,黎江月伸出食指在溫溫的額心上輕輕一點,溫溫還沒反應過來,只感覺到體內像有氣流涌動,又聚集到一處,讓她無法喘息,溺亡的苦痛感瞬間淹沒了自己,恍惚間她似乎又來到了那間白色的房間。
“你怎么會有我的記憶?”有個聲音仍然在問,“你到底是誰?”
“我不知道,但我覺得,你等錯人了。”溫溫回答。
“你要走了么?你不要我了?”
“你本來就不屬于我。”
溫溫大步向前走去,不知為何,她突然知道了這次在門背后,等待她的到底是什么。
“溫溫——溫溫——”宋歌喊著,見懷中的人沒有應答,剛想抱起人離開時,溫溫醒了過來,她神色恍惚,但還是猛地抱住了宋歌,有種莫名的劫后余生感。
“格子……”過了好久,溫溫平復心情,松開手,問道,“我……我怎么了?”
她環(huán)顧四周:“這是哪兒呀?我們怎么會在這里啊?”
“沒事了現(xiàn)在,溫哥說你現(xiàn)在都好了,不會再有事了——我們現(xiàn)在回家,”宋歌將人扶起,欣喜地望向溫佑,“我們都很擔心你。”
“啊……喔……”溫溫皺著眉,不明所以地看著宋歌,又跟著他看向溫佑。
“他是誰啊?”
18
“?”宋歌滿臉疑惑地轉向溫溫,兩個人四目相對,都是一副不解的樣子,“他不是溫佑……不是你親哥么?”
宋歌想趁機扯扯溫佑的衣服,想搞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時,卻撲了個空,等他回頭看,這空曠的草地上,一陣微風吹過,除了他跟溫溫,再沒有第三人。
溫溫問:“?你剛說什么……哥哥?”
宋歌也是一愣,奇怪,什么哥哥,我剛想說什么來著……宋歌甩了甩頭,總覺得自己忘了什么事,但他知道,最重要的是,溫溫已經沒事了。
“我的確本應該有個哥哥來著,不過我沒記得跟你說過啊。”
兩個人走在回出租房的路上。
“嗐,我瞎講的。”心中大石已落地,宋歌輕松地瞇起眼直視朝陽。
“不過我哥生下來就是個死胎,”想到這兒,溫溫嘆了口氣,語氣中盡是遺憾,“你說如果他能健康活到現(xiàn)在,該有多好……我就能又多一個家人了,我哥肯定很疼我,我也一定……”
“溫溫……”宋歌抓緊了溫溫的手,“我——”
“我知道你要說什么,”溫溫撇撇嘴,從對“有個哥哥”的美好幻想中迅速抽離出來,質問道,“你才21啊,我都27了,你有打算結婚么?買得起房么?車子呢?養(yǎng)得起孩子么?孩子能讀重點小學嘛?”
突如其來的問題塞住了宋歌的心跟喉嚨,他根本就沒想那么遠,渾身瞬間像泄了氣一樣,連抓著溫溫的手突然間也沒了氣力。
“我任性慣了,實在不愿意再欠父母太多,”溫溫伸出手用力向外扯著宋歌的臉,“所以我們一起努力吧。”
“溫溫……”宋歌臉被扯得變形,就像只塞了滿嘴堅果的倉鼠,連話都說不全,直到溫溫心滿意足了,才放手,也不知道是不是這個原因,宋歌兩頰染上一層淡紅。
“那你是答應了?”在原地呆怔了一陣子,宋歌才欣喜地快步追上溫溫。
“答應啥?”
“結婚啊!”
“結個屁,臭弟弟。”
溫溫把頭轉向另一邊,隨風擺動的滿樹梧桐葉,兩個人走著都出了一身薄汗,清晨的風吹過來也吹不散這與盛夏同樣躁動的體溫。
“不過我可以先答應做你女朋友。”
(正文完結)
19
近日來的高溫,讓來風神廟的游客跟香客少了不止一半,這些日子,黎江月都能順利地睡到自然醒再慵懶地下樓開店門。
作為一個茶樓老板,黎江月卻沒有那么喜歡喝茶,走近一看,便能發(fā)現(xiàn)她的茶壺茶杯里,都是透明的涼白開。
她習慣先給黎英俊準備好狗糧,再拿碟茶歇,邊吃邊看賬單坐在沉香木制成的柜臺前,空閑時候也會看會兒書,離她不遠處,有臺電風扇正緩緩地吹起她的墨色長發(fā),但沒有人在意過那臺電風扇的插頭就在插座附近的地面躺著,并沒有通電。
“咔——”
門被打開,黎江月跟黎英俊應聲向門口望去。
“帥哥,這個點來喝茶么?”黎江月習慣性的營業(yè)笑容被門口出現(xiàn)的身影打斷,僵在臉上。
“不,我不是來喝茶的。”溫佑否認著靠近了柜臺,他低頭看了眼被黎江月手臂壓住的那頁書,正寫著:二十四橋仍在,波心蕩、冷月無聲。
“那你是來?”
“你這里,是不是缺人?”
2021/7/8
吞噬星空2起源大陸
這是番茄的第12本小說。也是《吞噬星空》后續(xù)的第二部小說。**羅峰帶著界獸摩羅撒闖過輪回,來到了起源大陸……
遮天
遮天動畫,每周三10:00騰訊視頻火熱播出,VIP搶先看兩集;葉凡、女帝、無始等將以立體的形式和你相見,等你一起來看。冰冷與黑暗并存的宇宙深處,九具龐大的龍尸拉著一口青銅古棺,亙古長存。這是太空探測器在枯寂的宇宙中捕捉到的一幅極其震撼的畫面。九龍拉棺,究竟是回到了上古,還是來到了星空的彼岸?一個浩大的仙俠世界,光怪陸離,神秘無盡。熱血似火山沸騰,激情若瀚海洶涌,欲望如深淵無止境……登天路,踏歌行,彈指遮天。
太虛至尊
(又名《玄靈天帝》方辰)”江凡,我后悔了!“當許怡寧發(fā)現(xiàn),自己寧死不嫁的窩囊未婚夫,娶了姐姐,將她培養(yǎng)成一代女帝時,她后悔了。如果時間可以重來,她一定不會任性的讓姐姐替嫁!
沒錢修什么仙?
老者:“你想報仇?”少年:“我被強者反復侮辱,被師尊視為垃圾,我怎么可能不想報仇?”老者摸了摸少年的腦袋,嘆道:“好孩子,我來傳功給你吧。”少年驚道:“前輩!這怎么行?”老者伸出手:“把你手機給我。”少年看著手機上的變化,震驚道:“前輩!這哪里來的百年功力?”老者微微一笑:“好孩子,這是你在天庭的備用功力,以后急用的時候隨用隨取,別再被人侮辱了。”少年皺眉:“這不是法力貸嗎?我怕……”老者:“天庭是大平臺,新用戶借百年功力有30天免息,日息最低半天功力,還沒你吐納一周天多。”……張羽冷哼一聲,關掉了上面的廣告。
青山
飛光飛光,勸爾一杯酒。吾不識青山高,黃地厚。唯見月寒日暖,來煎人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