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安娜和手下的士兵圍坐在篝火旁取暖，大家聊著各自家里的事，來緩解心中的緊張。

自邊境突襲見過血后，這些年輕的小伙子變得冷靜了不少，戰場是會死人的，而他們害怕死亡。

“我剛寫了一封信，附著五十第納爾，讓我家那小子買一雙鞋，他總是給我抱怨送信時那雙鞋不好用。”一個看上去年紀有些大的士兵說道。

他的年紀應該有四十歲，被風霜和陽光摧殘過的臉證明了他長久的服役時間。

只有在高山邊境服役的士兵才會有這樣糟糕的皮膚。

“大叔已經有兒子了呀，真好，我還沒結婚呢，不過家里有個妹妹，她，哈哈，其實和班長你年紀差不多大。”

安娜笑了笑道：“我知道我很年輕，不過經歷的事可不比你們少。”

“對了，之前班長不是提過嗎，繼續和我們講講酒館里揍酒鬼的事唄。”另一名士兵起哄道。

“好吧，我就講講那次的事。”

那大概是個雨夜，一個酒鬼賴在地上不走，但要打烊了，所以安娜便走到他身邊輕言細語勸著：“先生，我們要關門了，請不要躺在這里。”

這酒鬼一口酒氣噴出，睜開眼看著眼前一張冷艷的臉，頓時兩眼發光道：“嘿嘿，沒問題，你和我一起回去睡覺就行。”

說著迷迷糊糊伸出手朝她的臉摸去。

砰！

那時的安娜才工作不久，剛被老板從街頭帶出來，脾氣有些暴躁，根本不會忍無可忍才動手。

她直接一拳糊在了那酒鬼的臉上，打得他紅的黃的涂了一臉，當場昏了過去。

“哈哈哈，班長，你那個時候脾氣也太大了吧！”

“我要是有女兒，肯定也會這樣揍他的。”大叔摸著下巴的胡茬道。

“安娜，連長找你。”

正準備繼續聊聊天，一個聲音傳了過來。

“你們繼續聊。”

連部的營帳就在十幾米外，當她走過去后，看見連長皺著眉，一臉嚴肅地看著地圖研究著。

偷偷瞄了一眼，上邊的內容似乎是魯迪要塞的防御部署以及第一連需要進攻的目標。

“連長，有什么事嗎？”

“電話線檢查確認了嗎，明天早上五點半發起進攻，我可不希望炮火支援會因為意外斷掉。”

“沒有問題，明天早上就要發起進攻了嗎？”

連長點了點頭，嘆氣道：“這場戰斗會很艱難，你得多注意那些火力點，一定要第一時間呼叫炮火打掉它。”

“嗯。”

“回去吧，好好休息。”

“是。”

安娜敬了禮，離開帳篷，帶著有些沉重的心情通知手下的士兵休息。

“明天早上就要開始戰斗了，大家伙機靈點，我們好好配合，幫助前線的弟兄減輕傷亡。”

“嗯。”

十三日清晨，天蒙蒙亮，風有些大，凍得人有些打哆嗦。

好在昨夜睡前反復檢查過睡袋和篝火，要不今天早上就得給人凍死。

這次戰斗，安娜所在的通訊班負責引導第一團的輕型迫擊炮連，這是一款為山地作戰研發的便攜火炮，口徑小，但精準度高，射速快，并且很輕，只有十二公斤。

擺在第一團面前的是A區域的壕溝陣地，依托矮小的山坡設立，作為這場戰役的開胃菜，進攻難度并不算大。

咚咚咚。。。

五點三十分，師屬輕型山炮陣地為這次戰役拉開序幕，整整二十四門火炮依次開火。

炮彈劃過長空的呼嘯聲是最好的心靈打擊武器，特別是對于新兵來說，他們非常想跑，而不是呆在原地等死。

炮擊十分幸運地命中了儲存在前線陣地的彈藥箱，由此產生的殉爆使得瓦蘭迪亞方的陣地陷入火海之中。

由于運輸困難，炮擊只持續了十分鐘便停下，不過只是減緩轟擊波次，并向陣地后方延伸，阻止援軍靠近。

嗶。。。

熟悉的哨聲響起，一名軍官從陣地中躍出揮舞著手槍，身后士兵跟隨著朝A區發起了沖鋒。

安娜帶著通訊班的士兵跟隨在隊伍稍后一些的高處，以便獲得更好的觀察視野。

“十二點方向，機槍一挺，方位。。。”

將位置確定好后，身旁的士兵搖響電話，將話筒遞給班長，然后再由她將目標通知給后方的迫擊炮陣地。

砰砰砰。。。

五發急促射彈幕落下，爆炸順利解決了陣地上的機槍陣地。

借著炮擊帶來的優勢，第一團的士兵迅速驅逐了A區防御陣地的敵軍，并插上了羅多克王國的旗幟和山地師的軍旗。

然而，敵人的反擊也十分迅速。

安娜正帶著手下清理電話線，準備朝陣地前進時，熟悉的呼嘯聲傳來。

“炮擊，炮擊，趴下，趴下！”

她看了看四周，找了個較大的坑趴了進去，雖然這是己方炸出的彈坑，但只要不直接命中，總是能提供一些防護能力的。

轟！

爆炸掀起的聲浪摧殘了她的聽力，耳朵嗡嗡嗡響著，胃里有些想吐的感覺。

被鏟飛的泥土灑在身上，將灰白色的軍裝變成了棕色。

作為防御方的瓦蘭迪亞軍擁有更大口徑的要塞炮陣地，至少得有一百五十毫米以上。

腦子還勉強保持了些清醒的安娜大概明白了對方指揮官的意圖。

反正A區陣地無險可守，不如簡單設防，然后在敵軍占領陣地后利用后方火炮進行打擊。

并且在之后炮火延伸后再組織生力軍反突擊，將他們驅趕出此地，這樣就不能利用這里作為新的出發陣地了。

如她所料，幾分鐘后，炮擊開始朝后延伸了。

安娜從彈坑中探出頭，看著周圍的情況，她的班已經失聯了，不知道他們的生死。

眼前半米的位置躺著一條不知名的手臂，希望它的主人還好。

朝前挪動了幾步，她看見了連長，他已經死去了，碎開的彈片將喉嚨劃開，切斷了里邊的氣管。

在肩側躺著一只口哨，安娜將它撿了起來，擦掉上邊的血跡和泥污，放在嘴前吹響。

嗶嗶嗶。。。

尖銳的哨聲響起，安娜一邊吹哨，一邊拿起連長的左輪手槍揮舞著朝B區的火炮地堡沖鋒。

呆在原地只能坐以待斃，在沒有看見軍銜更高的軍官情況下，她有責任組織附近的士兵進行作戰。

“朝前，朝前，呆在原地只有死路一條！”

哨聲撥動了附近躲藏著士兵腦中的弦，聽見號聲便跟隨軍官沖鋒，這是近衛山地師的傳統。

A號陣地還活著的所有士兵看向站在硝煙中的軍官，拿起槍跟隨著沖鋒，其中一名士兵舉起炮火中仍舊屹立的軍旗跟隨在隊伍中。

在第一團出發陣地視察的山地師師長瓦朗德少將看見了這一幕，本以為埋葬在炮火中的三個連隊，此時居然重新組織起了突擊。

“那位吹哨的軍官，如果活了下來，我一定要好好嘉獎。”

不僅是因為勇氣，更是因為這位軍官在此時敏銳的判斷力，如果沒人繼續組織突擊，那么上去的這三個連隊在暫時被阻斷后援的情況下，一定會被全部殲滅。

雖然戰爭一定會有傷亡，但瓦朗德不能容忍自己的疏忽造成的傷亡。

對面的指揮官掐了一個好機會，不過很可惜，被自己的前線軍官挫敗了，現在輪到他反擊了。

“電令第二團，問他們到位置沒有，另通知炮兵隊，朝B區發射煙幕，給一團提供掩護。”

“是！”

安娜大致估算了下，身邊約莫集結了一個半連隊，似乎是因為還未找到更高軍銜軍官的緣故，她現在便是最高指揮官了。

“左右兩側，各兩個班掩護交替向前，找出所有的地堡出入口，我們穩步推進。”

“是！”

她現在手頭兵力不多，要是冒進被敵人機槍火力抓住，幾乎一輪掃射就能給報銷完。

即便如此，從山腳下向火炮地堡足足有百來米，要想摸上去可不是那么容易。

正打算硬著頭皮一步步摸時，炮兵隊的煙幕落下，將他們這支幸存的突擊隊和陣地覆蓋。

“上上上，迅速向前！”

風有變大的跡象，煙霧很容易被吹散，他們不能在這里拖延。

雖然有煙霧的掩護影響了敵軍的火力精準度，但他們為了阻攔沖鋒的隊伍，開始直接沖煙霧內胡亂開火。

不少人都倒在了這條路上。

破片和子彈從身旁呼嘯而過，安娜帶著身邊的士兵沖上陣地，從霧中一頭鉆出，眼前恰好是個地堡口，露在眼前。

他們得到了一絲生機。

“炸藥包，手榴彈，往里塞，所有人不許貿然進入。”

“先進行火力偵查，再丟煙霧彈進行突擊。”

這是在軍校學到的突擊地堡戰略，教官們都表示，這樣的做法仍舊會有較大傷亡，但比起愣頭青一樣朝里沖是最佳選擇。

砰。。。

只聽著里邊炸得噼里啪啦的聲音，安娜拿起一桿霰彈槍同時示意身邊的士兵朝里開火偵測。

砰砰砰。。。

1875式杠桿步槍雖然在射程和精度上都比不上1880式步槍，但勝在短距離有十二發的彈倉火力壓制。

地堡內反擊火力很弱，可以進行突擊。

兩三顆煙霧彈丟下，隨著一團煙霧爆開，安娜帶著人沖了進去。

事實上，除了最起初的集結部隊和幾道命令，她這個臨時突擊隊軍官并不合格，總是一個人帶頭突擊。

好在山地師的士兵基本都是老兵，班組戰術熟練，在有命令下達后能在班長的指揮下各自進攻。

進了這地堡，安娜還能聽見架設在里邊的火炮開火的聲音，等著煙霧散開的時間，她又朝里丟了兩顆手榴彈。

轟隆。。。

地堡內的空間并不大，有的破片甚至濺射到了她所在掩體附近。

隨著煙霧散去，安娜和身旁的士兵交替掩護著向前推進，在清除掉三個殘存的敵人后，順利建立了穩固的出發陣地。

嗶。。。

身后跟隨的班組聽見哨聲，跟隨進入了地堡。

擺在安娜眼前的，是兩條通路，不知道它們通向哪里，所以只有選擇全部摸排掉。

狹小的走廊內，只有一兩盞應急燈光亮著，視野可見度低，到處響著槍炮聲，所以不用怎么掩蓋腳步。

“1號區域被突破了，快隨我增援。”

拐角處沖出來一名棕色制服士兵，對著身后大喊著，安娜反應迅速，扣下了扳機。

砰。。。

身后跟隨的士兵則向拐角扔了一個手榴彈，只聽轟的一聲，原本就被噴成篩子的瓦蘭迪亞士兵又多了數不清的傷口。

砰！

安娜一個箭步沖向拐角，對準前方又是一槍，她又找回了那天午時的戰斗直覺，眼前的一切變緩，自己能十分從容地開槍解決目標。

繼續前進，路上遇見的抵抗全部是零星的，偌大的B區地堡防御力量不如想象中那么強大。

終于，她來到了一門火炮前。

“炸藥包，摧毀它，我們朝下一個目標前進。”

安娜下達完命令，開始掃視著這間小屋的布置，除了炮位和旁邊堆放的炮彈外，只有一張桌子和一個彈藥箱以及上邊堆放的紙張。

紙張上記錄著一大堆數據，對應著墻上的地圖，她明白這是瓦蘭迪亞軍提前測算好的火炮點位。

A區被打了一個叉，C區也有一個叉，看來他們是在利用B區和F區的炮臺來進行防御。

想到這里，安娜決定尋找到敵人的電臺，將這個消息傳達回去。

將地圖收好在包里，身旁的炸藥包已經準備就緒，她示意身旁的士兵退出，由自己親手引爆。

呲。。。

正準備退出房間時，突生變故，從彈藥箱里鉆出來一個人朝安娜猛攻而來。

她沒有意料到會發生這樣的事，同時也在懊惱剛才怎么沒有仔細檢查。

這位身材瘦小的士兵憑著突然發難將安娜壓在地上，雙手死死掐住她的脖子，沒有修剪過的指甲在皮肉上扣出血痕。

“呃。。。咳。。。”

耳旁的引線聲在提醒著安娜時間不多，在死亡的威脅下，她胡亂摸著身邊，找到了一塊鐵皮。

嗤！

鮮血噴涌而出，年輕戰士松開手捂著自己的脖子，雙眼瞪著身下壓著的人。

羅多克居然有女人在打仗，不過，和女人第一次近距離的接觸并不美好，她太狠了。。。

“咳咳咳。。。”

連氣都沒喘過的安娜掙扎著跑出了房間，將門死死一推，踉蹌著沖出了走廊。

來不及了！

剛躲向拐角，身后一股熱浪沖卷而來，夾雜著無數雜物襲來，巨大的沖擊波將她直接掀飛。

“少尉，你還好嗎？”

安娜重重摔在地上，耳朵嗡嗡響著，聽不見身邊人在說什么，頭暈得不行，背后被劃得衣衫襤褸。

“繼續。。。進攻！”

她命令著剩下的士兵，隨即半躺在地上喘著氣，難受，非常難受。

“是！”

火炮產生的爆炸引出一股濃濃的黑煙，飄向天空，瓦朗德少將驚喜萬分：“他們成功了，電令第二團，立刻向D、E區域突擊，讓一團進攻C區，打通道路。”

消除了B區火炮的威脅，位于山谷地帶的D、E區域只需要面對來自F區的增援，早在包圍前，瓦朗德就做了一個大膽的部署，讓第二山地團分散繞過防御陣地，攀上兩側的山脈并潛伏等待時機。

在前線軍官和士兵的拼殺下，他的計劃變得更加順利了。

“干得好，一定要給炸掉火炮的人一個大獎！”

劇烈的爆炸同樣讓瓦蘭迪亞軍部署在B區的防御部隊膽寒，他們誤認為自己已經被包圍了，于是在商量后選擇了放下武器，停止抵抗。

事實上，沖上B區地堡的只有兩個連隊，八個出口頂多能分一個班組看守，只要他們集中朝一個口子突圍就能成功。

但他們放棄了這樣做。

安娜仍舊能夠進行指揮，在接到敵軍放棄抵抗的消息后，立刻通知外邊的看守部隊摧毀六個出口，只留下兩個口子，然后等著里邊的人丟下武器舉手投降。

一個個清理過去，這支半殘的突擊隊死光了都用不上。

僅計算她突擊炮位的戰斗，跟隨的那兩個班組就戰死五個，重傷兩個，剩余的都掛了點彩。

地堡內有電臺，在示意隊伍重建防御陣地并由兩個班組向后方移交俘虜后，安娜開始試著聯系團部的電碼。

“報告團長，收到前線來自我軍的編碼信號。”

“譯。”

“B區已占領，請求援軍，完畢。”

“將電報轉發將軍，通知三營派出援軍。”

“是！”

在D、E區域陷入混戰后，B區暫時安全了，三營派來的援軍接手了此地的防御。

在登上B區高地的路上，躺著許多羅多克軍士兵的尸體，他們隸屬于最初的三個突擊連隊及團屬衛戍山地連。

全部死在了沖鋒的路上。

而在高地上，看到這群衣衫不整一臉黑泥的守軍時，三營長幾乎認不出這是那些斗志昂揚的山地師士兵。

盡管前方區域已經爆發了戰斗，他們仍舊認真堅守著陣地。

“誰是。。。這里的負責軍官。”三營長的聲音帶著一絲顫抖。

“我。”

安娜從新挖的散兵坑站起身，敬了個不標準的禮后道：“衛戍山地連通訊班班長安娜，請問少校您的身份。”

“近衛山地師第一團三營營長蘭夫，您是一位英勇的軍官，請接收我的敬意。”他十分標準的回禮道。

“臨時突擊戰斗群，幸存最高長官安娜向您轉交陣地。”

“收到，請下去休整吧，感謝你們！”

下坡的路，好走一些，沒有火力阻攔，沒有炮彈破片炸開，這是一條生的道路。

他們用生命將這條死亡的沖鋒路變為了生的歸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