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遙控帶著你這身體一起吧，我們要這玩意也沒什么大用。”

六十二此舉，看得出他藝高人膽大，或者說是自恃武力不懼算計。

孫帶著這顆喜劇頭，老老實實地坐上了鐵王八的副駕駛，像極了抱著書包坐在校車上的小孩子。

于是，一輛鐵王八橫沖直撞，帶著一個無頭八臂六足賽博軀體開始在荒野上一溜煙的狂奔。

他們能在荒野上如此囂張，一定程度上是因為這附近應該沒有別的妖了。

這種以劫掠為生的存在，都有自己約定俗成的狩獵范圍，受限于生產資料來源的限制，是很難在一定范圍內共存的。

待到日落時分，六十二和孫在這顆頭的指引下，來到了一個避風的巖洞里。

那顆頭遙控著身體挪開了一塊大巖石之后，露出了一個黑漆漆的向下的洞口。

說是山洞或者地洞都有些不恰當，這是一個半地下的洞穴，應該是某塊龐大的巖石被人鑿出了洞口來，聯通了地下的空洞。

洞穴內的場面出乎了兩人的預料，至少出乎了孫的預料。

里面沒有什么兇險的機關，也不是什么武器或者燃料倉庫，而是一個賽博人和兩個小孩子。

那個賽博人應該是女性，改造的義體身軀用金屬打造出了義乳的弧度，曲線冰冷卻又曼妙。

兩個小孩子，看到孫和六十二有些畏懼，沒有吭聲，之矢往那個女賽博人身后縮了縮。

孫習慣性一臉茫然，六十二皺了皺眉，沒有吱聲。

“小可，去把咱們的錢都拿出來。”

孫手里捧著的頭顱發出了聲音，應該是在跟那個女賽博人講話。

那個被叫做小可的女賽博人聽到后，遲疑了一下，然后對著身后的巖壁做了一套像是體操一樣復雜的動作手勢，伴隨著長時間未上油的吱呀聲，那道石壁從中間打開，露出了有些掉漆的全金屬空間。

這應該是他們的儲藏室兼避難所，可以看到里面整整齊齊地擺著不少燃料桶，一些罐頭和合成食品，還有兩張小床和一張桌子，桌子上是幾塊元芯片。

干凈又整潔。

那個小可對著頭顱指了指，又指了指那個儲藏室，退到了一邊。

“見笑了，我伴侶前陣發聲系統壞了，也沒修。你們要什么東西看著拿就好了，畢竟饒了我的命。”

孫也不知道該怎么做，歪頭看了看六十二，六十二的眉頭自從進來也沒松開過，嚴肅得讓孫不太適應。

“新做妖的？”六十二不知道是察覺到了什么問。

“不是，做了三年半了，孩子城里帶出來的。”那個頭顱也不太明白六十二是什么意思，看似老老實實地回答。

六十二沉默了一下，“沒髓金煉爐？”

“沒那東西，我原來也是人，我孩子還是人，我干不出那個事。”頭顱的聲音模板沒有改變。

孫聽著也明白過來，跟著感到一股莫名的情緒，這是與被襲擊時完全不同的對待懷里頭顱的情緒。

孫自然知道髓金煉爐是個什么東西，不如說這玩意家喻戶曉，他能把活人或者尸體煉成所謂的髓金，這是一種很難合成的，用來保持賽博人生物腦活性的物質。

“妖”這個群體一大半的惡名，來自于髓金煉爐，那是———“吃人”。

不“吃人”的妖，只能靠昂貴的人工髓金存活，改造程度越高，處境越窘迫。

這是一個還把自己當人的“妖”。

孫看了看六十二，想要說些什么，卻見六十二看著他輕輕搖了搖頭。

之后六十二把那屋子里桌子上的芯片都放進自己的口袋里，又拎了兩罐燃料反身出來。

示意孫把那顆頭顱，交給女賽博人，然后朝著洞口外走去。

那兩個孩子看到這一幕，更是往那個女賽博人身后縮去，像是什么受到驚嚇的小獸。

孫只能訕訕地跟著六十二往外走，一邊反思自己是不是生活太好了，同情心泛濫。

卻見六十二停下腳步，回頭說，“再過三個月，如果你們能堅持住，我為你們尋個去處。”

不管那兩個賽博人明白了什么意思，便是頭也不回的離開了。

回到鐵王八上。

六十二一如既往的開著車，朝著嘴里丟桃子口味的咀嚼片，打開了不知道什么時候加裝的揚聲器。

“未嗅玫紅枯萎~”

“未嘗清泉深邃~”

“未識得境界描繪山山水水，刻蝕在單晶硅~”

這是孫最喜歡的歌，賽博樂隊「嬰兒濕巾」的代表作《新灰》，平常的六十二從來不聽這個，他更喜歡「雜碎拌面」之類奇奇怪怪的樂隊。

“你剛才...”孫對于剛剛發生的事情還有些難以忘懷，他總覺得六十二的心情轉變的有些快。

音樂聲在問話的間隙里繼續飄蕩，似乎悠揚了車內的空氣。

“你覺得《天宮六條》有道理嗎？就是常說的天條。”六十二沒有回答孫，而是問了個問題。

沒有人不知道“天條”。

《天宮六條》是天宮集團聯合整個DAO網域，與全人類共同簽署的一份條約，得到了簽署時近百分之百的認同。

不得使義體改造后的類人度低于60%；

不得無故入侵、刪改、控制、重置人類；

不得放棄軀體和腦核獨立于網域存在；

不得私自克隆、制造或生育新生人類；

不得研發制造使用任何飛行速度大于等于逃逸速度的載人飛行器；

不得以任何形式破壞或間接破壞“DAO”網域。

除天宮六條外，一切人類行為均由最高審判DAO裁決。違背天宮六條者，將自覺視為放棄人類身份，不接受一切文明庇護。

而這些過度改造的賽博人，也就因此失去了，身為人類的權力，成為了——yahoo“妖”。

六十二的問題直指孫思考的核心，像是數控刀一樣精準。

“我不知道。”

孫的聲音很輕，連他自己都很難清晰的聽到。

“那就去想就好了，你的時間足夠你想明白所有問題。”六十二的回答穿過歌聲，透到孫的耳朵里。

“故去的RGB追著云朵低垂，霓虹遞回眼淚~”

歌聲清澈又充滿動人的力量，仿佛在回憶過去，或者展望什么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