養心殿。

“父皇，兒臣查到，阿合馬居然私自把茶、鉛、錫、竹具的經營權，賣給各地商人，孰不知，這幾樣，與金、銀、銅、鐵、鹽一樣，是我朝課稅的重頭項目，阿合馬怎敢如此明目張膽地徇私舞弊，為他的黨羽以公權牟私利！“真金說。

“自古官商勾結的情況屢見不鮮，官商，官商也。歷朝歷代的例子不勝枚舉。就眼下的南宋，地方官用自己的權勢為商人做庇護傘，商人以此取得巨額財富，與地方官分贓，由此產生腐敗，從而動搖朝廷根基。而阿合馬所求，只是因勢利導，把這茶、鉛、錫、竹具的經營權分包給各地商人，杜絕了朝廷命官腐敗的機會，地方官也會發揮監督的作用，金、銀、銅、鐵、鹽屬于戰略物資，必須由朝廷統一管理經營，而茶、鉛、錫、竹具這些非戰略物資，故而奴才變通了一下，不管如何，上交給朝廷的稅收，是白紙黑字的數字，錯不了的。這樣也使各州府的人事不會過于繁冗。”阿合馬恭敬地用不緊不慢的語調，沉著地說著。

“一派胡言！和你勾結的那些商人，居然可以做官！須知自古士農工商，商為最末。阿合馬，你如此禍亂朝綱，居心何在！”

“燕王殿下，如今，海都叛亂，南宋尚未拿下，北方各個藩國雖說都已歸屬，但沒人能保證他們永遠安分，這些，都是要銀錢的。用商人做官，有何不可？商人的經營能力是士大夫比不上的。陛下，這些年的朝廷收入，您可滿意？”阿合馬問。

“胡說八道，你用的那些人，力竭搜刮之所能，搞得百姓怨聲載道！父皇，您要的是天下百姓安居樂業，而不是阿合馬搜刮來的財富！“

“真金，話要想好了再說！“梁媛提醒燕王。

真金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連忙跪下來，說：“兒臣只是氣不過，阿合馬所行之事，唯利是圖。父皇英明，切勿為小人蒙騙！“

梁媛心里嘆了一口氣，真金所言不假。

皇上不說話。他看了看梁媛。

“還有，父皇，民農則樸，樸則易用，易用則邊境安也，主位尊。民農則重，重則少私義，少私義則公法立，力專一。如今軍隊縱牛馬踐踏百姓禾稼，桑棗，強以民田、桑田、廬舍、故地作為留守軍牧地，實則社會穩定的巨大隱患。農民失地，則流連失所，無所依靠。然阿合馬所用之人，視而不見，對此現象多有縱容，實在不可思議！“真金慷慨激昂地說。

“陛下，我朝新立不久，人手短缺，文官制度尚未健全，因而，對于戶籍和土地的掌握十分不足，我朝依靠農業人口的農業稅來支撐朝廷用度，真是杯水車薪。我朝的農業稅幾乎可以忽略不計！殿下且去問一問那些務農的人，他們可感到課稅嚴重？“阿合馬恭謹地說。

“阿合馬，本王說的是社會穩定，你想的卻是稅收的多少！你簡直不可理喻！”

真金說著，舉起手，又要往阿合馬打去。

“陛下，農民課稅不重，那想必是安居樂業。而阿合馬能讓朝廷的收入連年穩定增收，想必是有他的奧秘。臣妾也不信這是搜刮無度的來的財富。我查看了阿合馬歷次的奏折，有一個粗陋的結論，那就是，阿合馬的稅收有七成來自商業和手工業的稅收。我朝一反歷朝歷代重農抑商的政策，反而放開了，讓民間大力發展商業，實在是創舉！”梁媛說，她覺得這是肺腑之言，阿合馬值得稱道的，也就這一點了。

“那些失地的農民怎么辦？他們聚眾鬧事，動搖朝廷根基怎么辦？”

“唯有因勢利導，讓這些農民參加到手工業里來，甚至經商！”

“一派胡言!讓農民作手工！這些手工做出來的東西可以吃飽肚子嗎？阿合馬，你本末倒置，黑白顛倒！

“陛下，農民失地現象并不嚴重。況且，農地種莊稼，最多兩季，那閑時，也相當于是失地的狀態。那些農民，經因勢利導，可以與商家在閑時結成雇傭關系，作手工，領了工錢，到了忙時，再去種地，豈不是兩全其美。”

梁媛看著阿合馬，聽到他說的“雇傭關系”，血一下子涌上了頭。阿合馬啊阿合馬，我梁媛終于明白了為什么你能在元朝執掌經濟19年，若不是你被暗殺，你還可能繼續做下去，那么歷史將改寫！她此刻對阿合馬只有敬佩。雇傭關系的產生，不就是資本主義的萌芽嗎？在阿合馬的重商輕農的政策下，大規模的、普遍的民間雇傭關系，不正是元朝初年繁盛的原因嗎？梁媛想著，在心里說：“黃仁宇老師，很抱歉，我不同意您說的中國資本主義萌芽出現在宋朝的觀點。這種明確的資本主義萌芽，大規模地在元朝初期發生著，在看似一團亂麻，毫無章法的民政體系下，真真切切地發生著！

她走到阿合馬面前，跪下來，行了禮，說：“阿合馬，請受我一拜！”

皇上和真金都被梁媛地舉動驚呆了。

阿合馬更是嚇得匍匐在地，頭也不敢抬起來。

“陛下，臣妾覺得阿合馬所言，非常有道理。臣妾有些想法，不吐不快！法律賤商人，商人已富貴矣，尊農夫，農夫已貧賤矣！我朝的三十分取一，又或六十分取一的工商稅，看上去微不足道，然而，若我們把南北東西的商業要道全部打開，那么整個商業系統也將被盤活。民間閑散的勞動力，各地盛產的商品，外番的物資和購買力，都是可以用來買賣，貿易的！”梁媛興奮地說著，她幾乎是在背誦課本：“西方的威尼斯，他們沒有一寸可以耕種的土地，更別說牧場，他們只有強大的造船術和人人經商的智慧！貿易、商業便是他們生存的根基！如此看來。合合，你要大力輔佐皇上，修河道，復驛站，全力支持商業的發展，降低商業稅，積水成淵，聚沙成塔。我朝還要大力發展造船業，將船開出海去，去阿拉伯，去歐洲，去非洲！政府提供海船，就像威尼斯人那樣，政府租船給商人，抽取利潤，商人按貨物的粗貨或者細貨繳納稅金。稅金不拘泥于實物，發行的紙幣就可以支付稅款！如此，貿易就會帶來珍貴的附加值---科技的發展，那么我朝的機械制造，武器制造就有了長足的發展。我泱泱華夏，何必等到清朝末年才開始資本主義萌芽，從而遭受百年浩劫！大航海時代，就在我朝，何必等那哥倫布！”

梁媛像在課堂上與教授爭辯的那樣，慷慨激昂地說著。她完全忘記了她此刻身處十三世紀的至元年間。

“娘娘所言，句句合乎奴才所思所想！奴才敬拜陛下的齊天洪福與娘娘的滔天智慧！”阿合馬激動地說著。

梁媛看著眼前的阿合馬，這才收斂了自己的情緒，她看了看皇上。皇上的表情，看不出喜怒。他只是在聽著。皇上他聽得懂嗎?不管了，無所謂。阿合馬聽懂了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