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漸暗，當天邊最后一線白晝消散后，黑夜終究降臨，重重云翳匯聚在上空，驅散了日月，掩住了星辰。

被血霧包裹著的群山恍若活了過來，也不見有風吹過，漫天的紅霧卻在緩緩流動，向著山中收縮，漫過蒼天巨木，沉沉降了下去。

水陽關后方，原本大祭的選址之地。

此刻，山下火光沖天，人人身穿鎧甲，手持鐵盾，攥緊火把，繃緊著面龐，這些人在南城外筑成一道道防線，火焰靜靜燃燒著，稍微驅散了兵卒們心里的那抹恐懼。

向外界求援的信件早已八百里加急送了出去，可是青州府城位于大禹疆域的西南角，最近的一座州府出兵趕來，就算不吃不喝不作停留，也至少需要一天一夜。

但那個時候......誰也不敢去想此戰會怎樣。

為了防止妖魔控制死尸進城吃人，青州府城僅剩的最后一營尚有戰力的府兵，他們作為最后一道保障護在這里，而背后就是幾十萬平民百姓，同時也是他們的父母、子女和親友。

場中沒有人不害怕，不少人是親眼見過死尸吃人的，但凡被死尸觸及到，下場可想而知，只會淪為喪失神智的行尸走肉，運氣好的還能保留一具完好的尸首，運氣差點的，不被啃食干凈就算好了。

府兵們壘成一道道屏障，后方有高臺筑起，上面站著十幾道身影。

玄瑛老道站在高臺最前方，他左側是一襲白衣的趙乾坤，右側是不知名的武驍衛將領，身后則是十多位神天司白衣術士。

在高臺下方圍了一圈武驍衛甲士，他們的任務不是等著迎接尸潮的侵襲，而是著重保護這座高臺以及上面的人完好無損。

因為若是尸潮襲來，這些神天司白衣才是誅滅尸群的主力。

時間回到一個時辰前。

老道在送徐念白進山后，便隨著這群白衣在此搗鼓著一些東西，羅盤、長幡以及一些小件。

這就不得不提神天司與北蒼山的淵源了。

當年兩個勢力皆是為大禹皇室立國獻出了不少力氣，北蒼山為正統道門出身，在大禹立國后便選擇了遁出塵世，歸隱北境。

道門之法意在請神，請來上蒼神將助力己身，同樣的，請神之人需供奉香火，世上沒有免費的午餐，尋求神靈的幫助必然需要付出一定的代價，而這代價就是平時長時間以來的香火之力。

想必北蒼山這種正統道門來說，神天司就顯得有些‘異端’了。

北蒼山意在請神，而神天司卻是‘造神’。

創造神靈那顯然是不可能的，所謂造神，實乃通過術法的施展，引燃氣機，結合所領悟的星象卦意，施展出超越凡人的力量。

簡單來說，此法可借由自身氣機創造天雷地火，實乃逆天之術。例如，有一年某州府常年干旱，不見一滴雨水，百姓無田可種，神天司便會派人過去來一場‘人工降雨’。

若是徐念白知曉這些，定會訝異于這個時代便出現了人工降雨、降雪之法，原來術法還能這么用。

回到現在。

老道站在高臺前方，遙望群山的方向，收起臉上的些許擔憂，瞥了身邊的趙乾坤一眼，淡淡道：

“你家司首真是那么說的？”

趙乾坤凝著臉色，篤定點頭：“我豈敢瞞著玄瑛真人，老師的確是這么講的，只要我們撐到那個時候，老師自有法子應對。”

“如此甚好。”老道負手而立，捋著斑白胡須：“若是渡過了此難，貧道自會走一趟京城，介時找你老師手談一局，上回那盤棋至今還未分勝負。”

這世上能與神天司首下成平局的人可不多，龍椅上那位算一個，北蒼山掌教算一個，趙乾坤如今聽老道說也能和老師戰成平局，不免暗暗心驚，姿態上愈發恭敬了，卻是沒留意到老道士眼中閃過的那一絲狡黠。

高臺之上，夜風呼嘯，吹起長幡獵獵作響。

俄頃。

山腳出現了一條紅線，晃晃悠悠上下起伏著向著這邊而來。

老道目光一凝，收起閑散姿態，鄭重看向遠處的山腳。

趙乾坤也在同一時間發現，忍不住問了聲：“來了？”

老道頷首，此刻不需多言，什么意思再清楚不過。

“咚！”

“嗚——”

“嗚——”

“嗚——”

戰鼓如雷，號角奏響，伴隨著遠方猩紅的尸潮壓來，眾將士的呼喊聲直沖九霄。

恐懼？早已深埋心底。

退意？早已退無可退。

剩下的，只有沖天戰意，和那面對妖邪的滔天怒氣。

這一刻終究是來臨了，甲士們個個咬牙切齒，攥緊了手中的盾甲、槍戟、刀劍，只等那一具具雙眼猩紅的死尸過來，甚至其中有的面孔很是熟悉，那是之前還在與他們并肩作戰的袍澤，此刻卻是化為了能要他們命的走尸。

眾將士們萬目睚眥地盯著前方，恨不得將它們盡數斬成肉泥，踏成齏粉。只是他們作為最后一道防線，還不到他們出動的時候。

有人仰頭看了看高臺上的那群白衣，眼中充滿了希冀，心中暗暗祈禱著，這是眾人唯一所能指望的了。

“來了！”

戰鼓聲重如雷，高臺之上的神天司術士們早已布好陣法，只待尸潮到來。

“以我神威——”

“以我神威——”

趙乾坤一襲白衣立在前端，俯瞰著整座戰場，領著眾師弟誦詠術文。

“以降神罰——”

“以降神罰——”

“煌煌天日，雷火共鳴——”

“煌煌天日，雷火共鳴——”

“敕！”

轟隆——

霎時間，一道慘白電光撕開夜幕，雷音翻滾，地動山搖。

天幕之上黑云壓城，重重雷鳴伴隨時而乍現的慘白電光，雷霆頃刻間匯聚而來。

地面塵土翻滾，溫度在瞬間升到了一種恐怖的地步，熱浪滾滾，好似大地都要被烤熟，身在后方筑起一道道防線的諸人，皆是感受到一股撲面而來的滾燙氣息。

轟——

火光自前方爆起，恰好攔截在眾人與尸潮之間，然而死尸沒有神智，甚至感受不到疼痛，層層密密接踵而來，盡數撲了進去，頓時焦臭四溢，火光沖天，整片山腳皆被染得通紅。

眾人手中的那簇火苗與之相比，如星星之火得以見烈日。

轟隆！

高臺上的白衣術士們牽引氣機，天幕上的雷霆終是凝成，隨著一聲悶響，耀眼的白熾在眼前亮起，直將黑夜染成了白晝。

降天雷，引地火，逆勢而為，可誅妖邪！

“咚——”

鼓聲未停，大戰在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