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有言：逢林莫入，過廟不坐。

可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這老天也會有不高興的時候。

酷暑時節來臨前，別看天空放著晴，說不準兒一轉眼就會烏云密布。

黃昏已過，眼瞧著天河即將倒懸，風雨欲來前，來往行人被迫停留在山道旁的一座小小義莊里。

義莊不大，中堂橫豎堆放著幾口陳腐空棺，墻垣破瓦，尚可避雨。

四、五個麻衣短打的莊稼漢生了火，圍坐一圈大聲說笑；幾個結伴同游的書生才子靠邊而坐，借著點點雨勢探討詩詞；再是兩個貨郎牽來騾子板車又占一角，雙雙整理著潮濕的貨物。

沒過多久，黃豆大小的雨珠點點墜下，天河倒懸間，大雨傾盆而下。

雨幕里，莊家漢們爽朗的談話聲、才子的吟詩作對，以及貨郎對這場突如其來的暴雨之抱怨，使得小小的義莊在這場山雨里有了人味兒，自成一方小天地。

直到雨中再次來人，方才打破此景。

來者足有五人，走在前頭的老漢摸了把臉上的雨水，順著幾縷山羊胡捊下。

他朝坐在地上的幾人拱了拱手，不顧著先擰干被雨浸透的衣衫，反而向后招招手，自個兒走進義莊里僅剩的一個角落。

放在平時來講，眾人本不會過多在意，可今兒不同，各自停住了交談聲，目光齊齊望向雨中。

一口棺木出現在堂口外，被四個青壯抬著進來，挨在兩個貨郎的騾子板車邊上沉沉放下。

老漢笑呵呵念叨幾句“叨擾”，隨即喚了青壯到身邊來，自己合上眼瞼打起盹兒來。

再看場中眾人，因棺木橫在了板車對頭，使得貨郎想挪個位也沒得挪，便低聲道了句“晦氣”，那些書生才子沒了念詩的興致，湊在一起低語。唯獨幾個莊稼漢仍是有說有笑，膽子大的還大聲問向那老漢，怎的在這雨夜里搬送棺木。

老漢睜開眼笑笑正要說些什么，雨中又響起腳步聲。

一個身著道袍的短發男子，以雙手撐在頭頂上方遮雨，匆忙跑了進來。

進到屋檐下罵罵咧咧幾句眾人沒聽懂的話，這才掀起寬大的衣袖擦拭起臉上冷雨。

眾人的目光再次被吸引過來，卻不是來人年輕俊朗的面龐，而是他腰間掛著的長刀。

他帶著兵刃？

道袍男子自顧自擦拭著雨水，絲毫沒在意其他人的怪異模樣。

書生們神色緊張，擠作一團，兩個貨郎離騾子近了些停下低語，莊稼漢們悄悄摸上放在腳邊的鐵鋤，不再說笑。

“欸？沒位置了？”年輕的道士左右一看，大半的空地被騾子板車以及一口棺木占去，剩下的便由各自抱團的行人擠著。

“小道長，老朽這兒還有余地?！?

山羊胡老漢朝他招招手，示意自己身邊還能勉強坐個人。

道士拱拱手，算是謝過。

屋瓦之外，是滂沱大雨。

屋瓦之下，是溫暖的火塘以及莊稼漢們細碎的話語聲。

“聽說了么？大祭選址在青州了?！?

“什么大祭？”

“就是朝廷每三十年一次的大祭唄，上一回的時候，你我可還都光著屁股哩?！?

“是么，在青州啊，離咱這兒那還真是遠得很?！?

“是啊，本來還想過去湊湊熱鬧，俺聽人說到時還會有仙家親臨！”

“喂！你們兩位可是去青州那邊做買賣的？”一個漢子忽然抬頭向兩個貨郎喊道。

貨郎們扭過頭去，顯然不愿搭理。

一旁的老漢卻是抬起眼簾，忽的開口道：“說到大祭，老朽倒是想起一則故事，漫漫長夜不如說于大伙兒解解乏如何？”

書生們沒什么反應，幾個莊稼漢相互對視不語。

反而老漢身側的年輕道士擅自做了大伙的主。

“說來聽聽。”

老漢點頭，沉吟片刻后扯起低沉嗓音，娓娓道來。

……

相傳在幾百年前，江州有這么個叫作滕甲子的男人，此人是個山野村夫，平日里不愿勞作，吃喝嫖賭全仗著他那年邁的老爹供著。

等他老爹撒手西去，米缸里的陳米吃盡后，這下滕甲子可就斷了糧。

沒辦法，他只能進了縣城去尋些短工來做。

可他好吃懶做慣了，到了人家里每日吃得多，活卻不怎么干。這一來二去的，縣里便沒了人家敢要他。

這日，他吃完最后一點米面，眼瞧又到了該為口糧發愁的日子，不曾想竟有人上他家帶了份差事來。

說是左近有個大戶人家兒子夭折，入葬時八字相合的抬棺人選還差一個，那家人尋遍了整片縣城地域，只有懶漢滕甲子恰好符合條件。

于是開出高價，要聘請他補上空缺的最后一個抬棺人席位。

下葬當天，估算好的黃道日子本是烈陽當空，萬里無云的?？善咸鞝敳毁p臉，給了個陰霾靡靡，細雨蒙蒙的天氣。

沒辦法啊，日子都是提前定下來的，可不能走回頭路。于是乎，八個人抬起棺木，隨著喪葬隊伍一路浩浩蕩蕩而去。

這滕甲子正好走在最后，他肩扛著棺木，上了矮坡時，忽聞耳邊叮呤咣啷響個不停，正迷糊哪來的響動，扭頭一看，竟是從棺里傳來。

莫不是陪葬了許多的金銀珠寶？

滕甲子是個吃了上頓沒下頓的窮光蛋，聽著耳邊不斷響起的金銀碰撞聲，他頓時動起了歪念頭。

隊伍走到中途，天公不作美，細雨連綿變成了狂風大雨，嗯，就如今夜這般雨勢。

山路難走，大雨又遮住了視線，入葬的隊伍果斷尋了處廢棄瓦舍暫且避雨。但不知怎的，山中暴雨一時半刻止不了，眼瞧天色漸漸暗下，眾人也只好在此暫作停留。

夜里，見他人皆是昏昏沉沉打著瞌睡，這滕甲子忽地起身，假借著如廁名義，悄悄摸到放置棺木之處。

他長得人高馬大，力氣自是不小，趁著無人經過便開了棺。

他定睛一看，好家伙，里面金銀珠寶果真不少。

滕甲子也不蠢，他不直接塞到懷里，反而是在角落泥濘處挖了個洞，將財寶盡數埋下，等到下葬過了幾天后才悄悄回來取出。

自此滕甲子發了筆橫財，老話說的好江山易改本性難移，沒過上幾天滋潤日子，這筆錢財就被他給揮霍個精光。

某夜于睡夢中被屋外的拍門聲吵醒，他迷迷糊糊下了床，不曾想竟是招來了鬼敲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