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濟川察覺到她的停頓,便問道:“怎么不說下去了?”
“它像一只怪獸,有著人類的面孔,卻長著山羊的角和老虎的利齒,眼睛很大,大口獠牙,額頭上還有一對立耳或大犄角,身子兩側還有一對鋒利的爪子,人面而羊身……”
“你說的是狌猙。”
雪兒一驚:“你說什么?趙晗鹿?關趙晗鹿什么事?”
將濟川搖了搖頭,糾正說:“不是趙晗鹿,是狌猙——中國古代的一種珍獸。《山海經?北山經》里曾說:鉤吾之山……的獸焉,其狀羊身而人面,其目在腋下,虎齒人爪,其音如嬰兒,名曰抱,是食人。敦璞注言:為物貪琳,食人未盡,還害其身……《左傳》所謂狌猙是也。這種怪獸好吃且好美食,追求天下美食、食盡天下美食,已再無可食之物,因而食人,可謂走火入魔。”
“啊!”雪兒忽然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將濟川有些奇怪地問道:“你笑什么?我說的很好笑嗎?”
“不是不是,不關你的事,而是……你不覺得狌猙和趙晗鹿發(fā)音很像嗎?而且你說的什么好吃且好美食,不禁讓我想起趙晗鹿好像也是個美食家啊……他不會是狌猙轉世吧?哈哈……”雪兒越說越覺得好笑,幾乎笑得直不起腰來。
將濟川不禁也輕笑起來,點頭說道:“很有道理……不過這樣說他的,你不是第一個,其實很多人背地里就是那么叫他的……狌猙趙晗鹿,果然很像,真難為趙爺爺當初是怎么給孫子起名的……”
雪松眨了眨眼睛說:“哦,趙晗鹿的名字是他外祖父起的?”
“嗯,據(jù)說是。他的外祖父是經營古董生意起家的,想必對中國的神話傳說也懂很多,因為古董上是經常會雕刻或描繪著這些古代的神獸的。”
“令人驚訝的巧合……”雪兒笑著總結,忽聽身后傳來叫聲:“學姐——”
她扭身看去,就看見趙青青遠遠地站在花園里,臉色慘白,神情似乎很激動。
雪兒站起來走過去,問道:“怎么了?青青?”
誰知趙青青見她走近反而退后了幾步,眼中噙滿了淚水,緊咬著唇一聲不發(fā)。
“到底出什么事了?派對里出問題了?”雪兒柔聲問道。
趙青青看了她幾眼,又看了依舊躺在湖邊草坪上的將濟川一眼,轉身就跑。看到那樣哀怨的眼神,雪兒忽然明白了,連忙跟著跑過去,在追到大廳樓梯時終于追上了趙青青,握住她的手臂一把拉了回來,厲聲說:“聽著!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
趙青青只是咬著唇哭,什么都沒有說。
“我們只是在聊天!你這醋吃得沒有一點道理!”雪兒緊抓住她的雙臂,語氣堅毅。
趙青青垂下頭去,忽然“哇”的一聲大哭了起來,一把抱住了她的腰,哽咽道:“學姐……其實不是因為那個……不是的!不是的!”
“那你告訴我,究竟發(fā)生什么事了?”
“下午……下午的派對……”
雪兒皺起了眉:“下午的派對怎么了?不要哭,把事情講清楚!”
趙青青抬起頭,終于喊了出來:“我哥哥要我嫁人!”
門外,將濟川正走了進來,聽見這句話后就停住了。趙青青的凄婉的目光落到他身上,臉色更見蒼白。
一時間,大廳的氣氛變得凝重了起來。
……
“我要和你談談!”雪兒推開玻璃門,徑自走到趙晗鹿面前說道。
趙晗鹿正在為箭蘭花澆水,對她的話聽而不聞。
雪兒見他沒有反應,更是生氣,一把搶過了趙晗鹿手里的水壺。
趙晗鹿看了她一眼,拿起一旁的毛巾擦干了手,抱胸走到窗前,緩緩地說道:“如果是青青的婚事,我想我沒什么可跟你談的。”
“什么叫沒有什么可談的?你逼自己的妹妹去嫁一個她不愛的人,你算是她的哥哥嗎?”
“她是我的妹妹?”趙晗鹿語氣冰冷,唇間還掛著一絲嘲笑。
“她不是你的妹妹?”雪兒盯著他,反問道。
趙晗鹿別過臉并不回話,但那冰冷的神情已經說明了一切。
“雖然她和你不是一個母親所生,但是你們身體里流著一半相同的血,這點是事實!”雪兒厲聲道,“別再自欺欺人了!上一代的恩怨不應該蔓延到無辜的人身上!青青是你妹妹!親妹妹!你怎么忍心就這樣毀了她一生的幸福?”
“一生的幸福?”趙晗鹿擰起了眉,冷笑,“你知道我給她挑的對象是誰嗎?李氏集團的二公子,年少英俊,聰明能干,那樣的家世,那樣的身份,那樣的人才,難道還配不上她?”
“究竟配不配,你心里比誰都明白!我就不相信你看不出來青青喜歡Tongoing!”
趙晗鹿嗤鼻:“喜歡又怎么樣?宇不喜歡她,她只是一廂情愿。”
“那是她和Tongoing之間的私人問題!現(xiàn)在是二十一世紀,婚姻自主,即使你是青青在這世界上惟一的親人,你也沒有權利替她決定她的婚姻!”雪兒氣紅了臉。
趙晗鹿卻愈是鎮(zhèn)定,淡淡地說道:“小姐,你只是她的學姐,你不是她的監(jiān)護人,你不覺得自己管得太多了么?正如你所說的我沒有權利決定青青的婚姻,同樣,你也沒有權利來插手過問我們趙家內部的事情。”’
雪兒深吸口氣,盡量讓自己平靜,說:“我知道我不是很有資格說這些話,但是我清楚青青心里在想什么,我知道她的真實想法和心愿,我所說的一切都是她想說卻又不敢說的!你知道她為什么不敢說么?因為她怕你!青青以前就很靦腆內向,可是此次我來這,卻發(fā)現(xiàn)她的靦腆內向已經變相發(fā)展到了近乎懦弱的地步!而促使她這樣變化的罪魁禍首恰恰就是你!你嫉恨她的母親造成了你父母之間的婚變,但是那么多年過去了,你的父親和她的母親雙雙去世,于是你就把仇恨的目標對準了那么一個無辜的少女,在精神上對她進行折磨!看見她哭她傷心她委屈,你就真那么好受么?”
“住口!”趙晗鹿的神情忽然變了。
“我還沒說完!不錯,表面上來看你給了她錦衣玉食的華貴生活,但事實上你卻等于把她送到了一個人間地獄!在這個地方,她沒有親人,沒有朋友,下人們也不太瞧得起她,她連個可以說話的對象都沒有!平時還要非常小心謹慎地討好你。順從你……可就是那樣,你不但沒有收斂,反而變本加厲,現(xiàn)在居然連婚姻都替她擅作主張,讓她嫁給她不愛甚至根本就不認識的一個人!你操控了她的前半生不夠,還要把她的后半輩子也一同埋到火坑里嗎?趙晗鹿,你對待商場上的對手手段之殘酷與不留情面是眾人皆知的,沒想到你對自己的妹妹也是這樣!你還有一點點人性么?既然那樣,干嗎不索性冷酷到底,何必那么虛情假意地供奉這么一盆花來標榜自己還是有著對親情的感恩和懷念的?”
雪兒將手里的水壺狠狠地朝那盆箭蘭砸了過去,只聽“哐擋”一聲,花盆翻倒在地,碎裂成了幾片!
“你——”趙晗鹿的表情忽然變得兇狠起來,他一把扣住了雪兒的脖子,將她推到墻角!
雪兒的背抵在墻壁上,雙手動彈不得,隨著趙晗鹿右手的收緊,頸喉處頓時起了一陣痙攣。她的呼吸越來越困難,胸口上只覺波濤洶涌,好像就要爆炸開來,痛苦得要命,但饒是如此,她的眼睛仍是一眨不眨地瞪著趙晗鹿,寸步不讓!
我快死了——雪兒只覺眼前趙晗鹿那張兇惡的臉越來越模糊,就在那樣的清晰與不清晰之間,仿佛和人面羊身的怪獸狌猙的形像融為了一體,根本看不出究竟是趙晗鹿,還是狌猙……
就在她覺得自己快沒氣時,玻璃門忽然被人撞了開來,一個聲音突兀地響起:“放開她!阿晗鹿,你快把她掐死了!”緊跟著脖子處忽然一松,新鮮的空氣又重新由口鼻涌進了胸腔,異常清冷,使整個人都不由自主地顫抖了起來。
雪兒只覺雙腿一點力氣都沒有,身子搖搖欲墜,幾乎癱倒,就在這時,一雙手從旁邊伸了過來連忙扶住了自己,趙青青緊張的聲音在耳旁說:“學姐,你覺得怎么樣?學姐,你說句話啊!”
雪兒勉強睜開眼睛,可看過去,眼前卻是一片模糊。
那個家伙……力氣好大,一只手……就幾乎要了我的命……
感觀雖愚鈍,但聽覺卻分外清晰,她聽見將濟川說:“阿晗鹿,你瘋了!你知不知道剛才自己在做什么?姒小姐是客人!”
趙晗鹿沒有回答,甚至沒有發(fā)出一點聲音。
他為什么不說話?為什么不為剛才的舉止做個解釋?雪兒靠在趙青青的身上,迷迷糊糊地想著。
“學姐,你有沒有事?你別嚇我啊!”趙青青尖細的聲音里充滿了驚恐,“Tongoing,學姐為什么不說話?會不會被哥哥給……掐……死了?”
雪兒感覺自己的身子一輕,被人抱了起來,將濟川的聲音就從頭上傳下來:“我抱她回房,你打個電話給李醫(yī)生,最好讓他過來檢查一下。”
“好的,我馬上去打電話。”趙青青飛快地跑了出去。
將濟川望了一直沉默不語的趙晗鹿一眼,轉身正要走,趙晗鹿卻忽然攔住了他。
“干什么?”
趙晗鹿打量了他懷中的雪兒一眼,淡淡地說:“她只是一時缺氧,沒有生命危險。”
將濟川沒說話,徑自繞過他走了出去。
此時夕陽從玻璃窗外射進來,照得趙晗鹿的臉一半亮一半陰,顯得異常詭異和深沉。
意識在茫茫的黑暗昏沉中慢慢飄浮,沒有起點,也沒有歸宿……
但最終,還是會醒過來。
雪兒緩緩地撐開眼簾。
觸目所及處,是床頭燈的柔和光線。外面下著雨,玻璃窗霧蒙蒙的,什么都不清楚。
雪兒瞇了瞇眼睛,剛想坐起來時,一只手伸到了她面前,遞了杯水過來,抬頭一看,卻是將濟川。
“謝謝。”雪兒接過水來,清涼的水一入口,這才感覺咽喉處如火燒般炙燙,疼得連聲音都變得有些沙啞。
將濟川凝視著她,眼睛里閃爍著一抹很獨特的神情,在那樣的目光下,雪兒不自然地笑了笑,問:“怎么了?為什么這樣看著我?”
“你很勇敢。”
“你是指我去挑釁趙晗鹿的舉動嗎?呵呵,結果你也看見了,我差點一命嗚呼。”雪兒聳了聳肩,聲音里帶了幾絲嘲諷。
“阿晗鹿不會殺你的……但你這次是真的刺激到他了。”將濟川悠悠地說,“你不該打碎那盆箭蘭,那是他的命根子。”
“我很懷疑那樣的人會愛上一盆花,他應該什么都不愛,除了他自己。”雪兒冷冷一笑。
“你餓嗎?想吃點什么?”將濟川轉移開話題,聲音很溫和。
雪兒偏著腦袋想了一想,說:“我想吃八寶粥。”
“八寶粥?”將濟川挑起了眉毛。
“嗯!我記得我小時候,媽媽的八寶粥做得非常好,里面有桂圓、銀耳、枸杞、蓮米、百合啊等等東西。可惜,自從媽媽去世后,我就再沒吃過了。這次回國來,畢竟是中國人的地盤,該讓我享享口福了吧?別告訴我說這里的廚子連八寶粥都不會做哦!”
將濟川沉思著,眼睛忽地一亮,似乎想到了什么,說:“好的,你等一會。”便走了出去。
雪兒在床上躺了一會,覺得有點無聊,便起床下地,身體還是很虛弱,踉踉蹌蹌地走到洗手間,明亮的大鏡子里反射出自己的模樣,脖子處一片淤紅,襯在白皙的皮膚上像是爬了只丑陋的紅蜘蛛。
該死!這些紅腫大概得過好些天才能消退了!雪兒嘀咕了一聲,想起剛才花室里的一幕,不寒而栗。如果不是將濟川他們闖進來的話,趙晗鹿真的會自動松手嗎?那一刻時他的眼神真的很可怕,像個要噬人的怪獸!
雪兒這樣想著,不經意地朝鏡子看去,突然地就看見了趙晗鹿,和那雙黝黑深沉的沒有表情的眼睛。她被嚇到,驀然轉身,背抵住了漱洗臺,緊張地盯著不知什么時候走進來的趙晗鹿,滿臉的戒備之色。
誰知趙晗鹿卻什么都沒干,只是默默地看了她一會,轉身說道:“你可以吃東西了。”說著便走了出去。
雪兒滿腹狐疑地跟著走出去,外間沙發(fā)的小幾前就擺放了一碗熱氣騰騰的八寶粥,人還未走近,甜香已經飄了過來。
“好香啊!”雪兒連忙嘗了一口,驚喜出聲,“good!味道好極了!和我媽媽做的有得比呢!”吃了幾口又覺得有點不太對勁,一抬頭,只見趙晗鹿手插褲兜一派悠閑地靠在墻上正看著她吃粥。
雪兒挑起了眉毛:“你很喜歡看別人吃東西?”
趙晗鹿沒有答話,還是一動不動地看著,眼鋒不乏平靜,卻也若隱若現(xiàn)的犀利,看著雪兒,就像要把她看透。
“看人吃東西很沒禮貌。”雪兒又說。
趙晗鹿終于開口,語音卻是從未有過的迷茫:“你為什么會來?”
雪兒持勺的手停了一停,有點不解。
“你是天使。”趙姒又說了一句。
雪兒卻更是雷名其妙,說:“你到底想說什么?”
趙晗鹿沉靜的臉上浮現(xiàn)著略帶惆悵的一種淡然,聲音也仿佛漂在水上:“你是天使,帶著你救贖的使命來到這里,希望能夠幫助沉浮在水深火熱里的人逃離地獄。但是你知道嗎,有些宿命是更改不了的,就像撲火,對于飛蛾的意義。”
雪兒有點不知道該如何回答,趙晗鹿的語氣和話里的意思都給她一種怪怪的感覺,她眨了眨眼睛,過了半天,吐出一句話:“我不信宿命。”
“我六歲的時候,爸爸拋下了財富、地位、榮耀和妻兒,為了他所謂的愛情和自由與那個叫江瑤的女畫家遠走高飛去了美國。對于趙家這樣一個在上流社會中舉足輕重的大家族來說,這簡直就是一場恥辱,一場笑話!但那些僅僅都只是面子上的,沒有人知道他的那么一走給我們帶來的真正打擊有多重……我的母親天性柔弱,像瓷器一樣經不起碰撞,因此她所愛之人的背叛,對她而言簡直就是變相的一種謀殺!我的母親是割腕自殺死的,并不是當初對外宣布的那樣死于心臟疾患。”
趙晗鹿的目光透過模模糊糊的窗子,看著窗外。窗外沒有景致,漆黑的一團。窗玻璃上卻有風景,曲折逶迤的水溝,那是濺在上面的雨水,沿著自己的軌跡蜿蜒而成,而且還在繼續(xù)。猶猶豫豫,停停走走。
“我的外祖父當時已經是個年近六旬的老人,他孤獨一生,膝下只有我母親那么一個女兒,從小視為掌上明珠,母親一死,外祖父就近乎崩潰了,若不是因為家里還留下了當時年僅六歲的我,外祖父很可能也會隨母親去了。不過他畢竟是久經風霜的老人,在接受了那樣的打擊后,為了照顧年幼的孫兒,仍是硬是咬著牙關挺了下來,以那樣的高齡奔波于商界,努力維持著龐大煩瑣的家族事業(yè)。我從小的確是很聰明,讀書過目不忘,對數(shù)字有著與生俱來的敏感,但是真正造就我二十歲前那么輝煌的神童生涯的最主要的原因卻是因為我知道我必須努力、必須盡快成長。必須盡早接過外祖父身上的那副擔子,因為他支撐不了多久的……果然,在我接過趙氏企業(yè)的第二年,外祖父就因長年勞累而造成晚期肝癌去逝了……”
雪兒默默地望著趙晗鹿,忽然發(fā)現(xiàn)趙晗鹿隱藏的、不為人知的另一面。那一面很艷麗,也很多情。
“箭蘭是我母親生前最喜歡的花,在她自殺后的一個月,外祖父種下了這盆花。六年前外祖父病倒住院時,這盆花似乎也知道它的主人要去世了,一度干枯,費盡心思才救活回來的……所以看著這盆花,就會讓我想起我的外祖父和我的母親……”趙晗鹿的目光慢慢地移向雪兒的臉,“你不該打碎它……我剛才差點掐死了你。”
雪兒的唇邊浮起了一個苦笑。
趙晗鹿走過去,在她身邊以同樣的姿勢坐下,房間里很黑,燈光很黯淡,彼此的臉龐都已看不太清,只有眼睛是明亮的,在暗色中閃動著晶晶亮的光芒。
“放了青青吧,好嗎?”雪兒的聲音虛弱卻仍執(zhí)著,“其實她很愛你,她把你當成她在這個世界上惟一的親人那樣地依賴著和愛戴著的。如果你能忘記過去的一切事情,好好待她,像個真正的哥哥疼愛妹妹一樣對她,你和她都會感受到幸福的。親情的溫暖,畢竟是什么都比擬不了的……”
趙晗鹿沉默著,過了片刻方說:“與李氏合作會使趙家的事業(yè)更上一個新臺階,而且再也沒有比聯(lián)姻更能讓彼此信任的關系了……我很了解宇,像他那樣的人是絕對不會愛上青青那類型的女人的,青青注定了只會是場單戀,永遠不會有結果。”
“你不是將濟川,怎么知道不可能?而且世間的事,又哪來的什么絕對和永遠?不要為自己的行為尋找借口,傷害就是傷害,強迫就是強迫,這場婚姻從現(xiàn)在開始就已注定會是個悲劇,既然如此,又為什么要讓它發(fā)生?這世界上不幸的婚姻還不夠多嗎?如果當初你父親真愛你母親,又怎么會走到后來那一步?那么現(xiàn)在所有的一切就通通不是問題了……”
趙晗鹿的視線轉回到窗上一隅的景致,他就那么盯著,絢麗而又略顯寂寞的水痕,很輕易地裝飾了他的眼睛。
“回美國去吧。”趙晗鹿的語氣充滿疲憊,“回到你的世界去,就當做什么事都沒發(fā)生過。”
雪兒的心咯了一下,一種雷名的恐慌忽如其來地襲上了心頭。剛才,就在剛才那一刻,她明明已經可以感覺到自己洞悉了眼前這個男人的另外一面,另外一個真實的、脆弱的、從不被人知的一面,可是,就在下一秒鐘,距離突然又被拉開,彼此離得越來越遠,恍恍間像是宿命貼著肌膚飛翔了過去,怎么抓也抓不住。
雪兒沉默了半響,慢慢地說:“你在害怕什么?”
她的目光盯準趙晗鹿,加重了語氣:“或者說,你也會害怕?”
趙晗鹿忽然站了起來,走過去拉開陽臺上的玻璃門。清新冷冽的空氣潮水一樣浸漫了進來,帶著雨中特有的潮濕和花園里泥土的清香。外面漆黑一片,但落在地上的雨線,映著沿下的路燈,跳躍著,竄動著,還清晰地折射出水晶般的光澤。
他走了出去,穿過陽臺回到他自己的房間,一言不發(fā)。
雪兒看向幾上的八寶粥,已經涼了。
雪兒推開了趙青青的房門,房內一片漆黑。
難道青青睡著了?那樣也好……讓她睡吧,一切明天再說……
發(fā)生了那樣的事情后,心態(tài)似乎已全然發(fā)生了變化,無力和疲憊感一直充盈著思維和肢體,好像連呼吸都有點困難。雪兒不知道這種改變的真實原因究竟是什么,但她知道,必定是和趙晗鹿有關。
難道,我真的就這樣撒手不管地離開嗎?
凝望著房間里的一片黑,雪兒感覺自己徘徊在明與暗的交接處,她很想逃離開那片黑暗,回到光明中去,卻又覺得良心上受到了譴責。
也許我永遠都學不會漠然……
雪兒心中暗嘆了一聲,輕輕地走出房間,帶上了門。剛轉身,就看見了走廊的盡頭處,將濟川倚窗而立。
雪兒走了過去。
“她睡著了。”雪兒低聲說了一句,卻連自己也不明白究竟想要表達些什么。
“嗯。”將濟川隨意地點了點頭,對趙青青的事顯得并不在意。
“告訴我,我是不是真的來錯了地方、做錯了事?”雪兒輕顫著開口,此時的她有點脆弱,想要抓些什么來支持那開始搖擺不定的信念。
將濟川看著她,過了一會兒才說了句:“有同情心是好事。”
雪兒凄涼地笑了一笑:“看,連你也不支持我……我果然很孤立無援。由此我可想見青青的處境比我更孤單,所以——”
她深吸了一口氣,直盯著將濟川,像是把自己的決心和勇氣一起說了出來:“我不會放棄的!”
將濟川的目光里有什么東西閃爍了一下,但很快地黯然,他轉過身去看窗外的雨,不再說話。
“我不明白。”雪兒緩緩地開口,聲音低沉,“我不知道趙晗鹿為什么要那樣對她。他大可以不管她不理她,放任她在異國自生自滅。難道從精神上虐待那樣一個女孩,讓趙晗鹿感覺很快樂嗎?難道看見青青哭,他就能忘記父母婚變帶來的痛苦嗎?他很變態(tài)……他曾經說過他痛恨人類,他喜歡看世人在欲望中掙扎就像籠子里的小白鼠,而他就是籠外的觀察者,以此來求取過程中折磨對方的樂趣。他這樣下去,遲早會有報應的!”
“你恨他?”將濟川驀然回首,眼神中全是驚訝。
雪兒呆住了,她這才意識到自己剛才的那番話說得有多么咬牙切齒,充滿了怨氣。
恨?自己對趙晗鹿的感覺竟然是恨嗎?為什么會有那么強烈的感情?怎么可能,才相處了短短三天而已……
可是為什么我對青青的事會表現(xiàn)得這么憤慨和這么在乎?這些舉動其實很無禮也很過火,即使是最好的朋友,也不夠資格去這樣數(shù)落對方的哥哥,插手對方的家務事!而自己素來崇尚理性,做事講究恰到好處,卻在今天那么沖動地以砸毀花盆來出氣……為什么會這么在乎呢?那種氣憤,那種激動,還有最后那種雷名其妙的心酸,又是來自何處呢?僅僅只是好朋友的哥哥而已,為什么自己會對那樣的惡行感同身受,甚至比自己親身經歷還憤恨呢?不應該啊——不應該啊——
“八寶粥味道如何?”將濟川忽然問道。
雪兒愣了一愣:“啊?哦……非常好,很好吃……但是,為什么讓趙晗鹿拿給我?”
將濟川笑了笑:“是阿晗鹿做的。這么晚了,廚子已經休息了。”
“啊?他會做菜?”雪兒驚訝得不得了。
“是的,而且手藝非常好,據(jù)說從前他外祖父在世時就經常吃他做的菜。不過自他老人家逝世后,阿晗鹿就很少下廚了。剛才我去找他,本不抱太大希望的,結果誰知他真去做了。”
雪兒默立了半響,忽然轉身向樓下走去,幾乎是落荒而逃般地離開。將濟川看著她的背影,眼神變得痛惜而又憐愛,仿佛預見了某種悲劇,就要上演。
“今天是李氏集團主席李道良夫婦金婚之喜,李老在社會上影響不小,屆時政商兩界的名流們都會出席參加晚上那個宴會,而且非常有可能就會碰到王天翔和他剛從英國留學回來寶貝兒子王奔。如果那樣的話,這個宴會將會是下屆商會前我們與王氏的惟一一次正式碰面,你不準備去試探一下他們的口風嗎?”雷塵看著行程安排表,一邊思索一邊說。
辦公桌后,趙晗鹿喝了一口咖啡,有些意興闌珊地點了點頭。
雷塵見他的反應不是很積極,不禁收起了手中的文件,嚴肅地說道:“今晚的會面很關鍵。宇在你家休養(yǎng)的事雖然我們的保密工作做得很嚴密,可不能保證毫無疏漏,你別忘了那天那個闖入別墅的小偷,被人發(fā)現(xiàn)后就故意弄破水管引開大家的注意力逃之夭夭,那很有可能就是王氏派來刺探虛實的。天知道他有沒有發(fā)現(xiàn)宇的行蹤。”
“放心,他是從廚房的窗戶爬進來的,但只走到了大廳,就被發(fā)現(xiàn)了。所以他什么都不會知道。”
“我們還是小心點好。”雷塵直視著趙晗鹿,頓了一頓,又問:“對了,青青小姐必須去,可以借此機會培養(yǎng)一下她和李二公子的感情。除了她外,你有沒有想好帶哪個女伴去赴宴?”
趙晗鹿玩弄著手中的一支鋼筆,并不答話。
“阿晗鹿,你倒是說句話啊,我好給你安排!再過十小時晚宴就要開始了。是穆蘭小姐,還是李利欽大律師?或者名模hellen也有空……”雷塵有點著急。
趙晗鹿終于開口,手中的筆在紙上寫了一個名字:“我想請她一起去。”
雷塵看著那個名字,怔住,過了許久,才以一種很不可思議的目光打量了趙晗鹿一遍:“你確定?”
“就是她。”
經過昨天一整夜的傾盆大雨后,今天總算放晴,花園里的一切草木由于得到充分的雨水灌溉而變得更加滋潤,在春天的陽光下透露出勃勃生機。
雪兒陪著趙青青在花園里散步,青青的臉色有些蒼白,但還算正常。
“別想太多,如果你真的不肯,趙晗鹿也逼不了你的,這畢竟是個有法制的社會。實在不行,我們就回美國,你已經是成年人了,沒有人可以約束你的自由。”
趙青青笑了一下,笑容有點凄楚:“可是學姐,我舍不得。如果能舍得這份親情,早在兩年前我就回美國去了,而不會忍受到現(xiàn)在。”
“那你還要忍多久呢?你真的會為了討好他而嫁給自己不喜歡的人?你醒醒吧,青青!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趙晗鹿給你下了什么魔咒,使你即使那么痛苦那么委屈卻還是不肯離開他反抗他?”雪兒語氣一下子激動了起來,那種特別的卻又熟悉的恨意又涌上了心頭。是的,她確定這是種恨意,而不僅僅只是討厭那么簡單。這種恨意不知道什么時候開始已經根植在她心里了,由于摻合了其他很多東西而變得模糊不清。你可以感受到它就在你的心里,卻無法得知究竟是什么原因。
“我……我……”趙青青的唇顫抖著,卻什么都說不出來。她的目光飄忽著,瞧見了遠處一個人,就像抓住了根救命稻草一樣,叫了起來,“Tongoing——”
雪兒回頭看去,只見將濟川端著一盤水果走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