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11月30日，周二。

我回到家時，已經是晚上9點了。可能是在游樂園玩得太累了，也可能是因為翠翠的事情，我沒有心情再坐下來復習考試。我洗漱之后，便躺在床上查看醫院普內科群里的信息。我根本看不進去。

我腦海里會想起今天翠翠在游樂場的樣子，也有點好奇她投胎之后會怎樣，會不會真的變成麻雀。我想起安宇之前說的，有些事情能看見就很難不管。我猜他大概就是這個意思吧。我最開始也只是在樓梯口看到翠翠而已，我本可以裝作看不見她，不過我沒有。我有很多次機會拒絕陪她去游樂園，但是我做不到。

我在想，如果無常的工作是幫死人完成心愿，那也沒什么不好。

我感覺我開始動搖了。

9點半左右，我收到了白醫生的微信。“夏磊，楚楚說今天中午飯和一部分門票是你出的，我把錢轉給你。”緊接著白醫生轉賬給我300元。

“不用了。”我回復。

我躺著想了很久，心里還是有點亂，于是我打電話給李嘉。

“怎么了，磊子？”李嘉問我。

“我就是想和你聊聊。”

“嗯，你……沒事兒吧？”

“李嘉，你說我是不是很自私？”我問李嘉，聲音有點低沉。

“你今天遇到什么事了嗎？”李嘉問我，他可能感覺出我的狀態不太好。

“之前有人問我，要不要做一份工作……”我在猶豫怎么和李嘉說，我不想透露白家的事情，但又很想聽聽他的意見。

“有主治找你申請專科？”李嘉問。

“不太一樣，不是申請專科，更像是義務勞動。不過你知道嗎，我第一反應是懷疑他們在騙我，之后我又揣測他們的動機，我還考慮這工作會不會有傷害，盤算是不是有報酬。你說我是不是太現實了，是不是我只能看到利益和錢？為什么我就從來沒想過他們只是想單純地做點好事。”我越說越激動，我承認，翠翠的事情對我觸動很大。

“磊子，你冷靜點。你考慮這些不是很正常嗎？要是我，我也會這么做。最起碼要保證自己不被人騙。”李嘉說。

我沒有再繼續說話，我也意識到剛剛我有點激動。

“什么樣的工作？你不是要轉行吧？”李嘉問我。

“不是，就是……一份兼職。”我說，我找不出更好的形容詞。

“志愿者？”

聽李嘉這么問，我笑了。“差不多吧。”

“當志愿者是好事。你剛剛不是說你確定他們不是在騙你。那你有時間就去，沒時間就拒絕，就這么簡單。”李嘉的語氣很輕松。

“你說的對，是應該很簡單。”我也覺得李嘉的話很有道理。

“你不會是要去海外西那邊援助醫療吧？這兩年沒聽說咱院里有相關申請通知啊。要是援助醫療一年半年的沒啥不好，對你以后申請專科有幫助。”李嘉說。

“不是援助醫療，不是全職的工作，是份兼職。”我說。

“那你問問這兼職能不能請假，醫院忙的時候不去，不忙的時候再做？別影響你申請專科就行。”李嘉說。

“好，我問問。”我說。

“什么志愿者組織？”李嘉問。

“有點類似于臨終關懷吧。如果可以，我以后會告訴你。不過現在涉及別人隱私，我不太好和你說。”

“行吧。”李嘉嘆了口氣，接著說，“其實臨終關懷挺好的。我也申請過，他們人夠了沒招我。”

“李嘉，我真的很謝謝你。”我發自內心地感謝李嘉，雖然我倆嘴上老相互挖苦，但我知道真有困難的時候，他總是會幫我。

“謝我？你大晚上的別說得這么肉麻，惡心。心里有我就行了。實在想謝我，就朝著我的方向磕一個。”李嘉笑著說。

“滾！”我罵道，“明天中午我請你吃飯吧。”

“行，拜拜。”

2021年12月1日，周三。

早上起來，我看到白醫生半夜發來的微信，詢問我晚上8點是否可以去他家，討論張哲的事情。

“可以。”我回復。

中午12點我先到了餐廳，李嘉還沒有來。我買好了我倆的午餐，然后等他。一會李嘉便風風火火地走來了。

“我今天忙，吃完就要趕緊回去。”李嘉說。

“那你趕緊吃。”我把筷子遞給他。

“對了，你上次說的那個女生，怎么樣了？有進展嗎？”李嘉邊吃邊問。

“人家已婚了。”我答。

“已婚？臥-槽，磊爺你眼光真是獨到。”李嘉笑道。

“你知道是誰的老婆嗎？”

“誰的？”李嘉停止吃飯，抬起頭來。

“張梁醫生。”

李嘉驚訝地張著嘴看我，我苦笑著點點頭。

“你…之前是真的有幻視？還是就想去看他老婆？”李嘉開始拿我開心。

“你別鬧了，這事兒我真的特別尷尬。”我說。

“我沒鬧，我是認真地問你。那張梁醫生知道嗎？還是你只是暗戀他老婆，他并不知情？”李嘉問。

“知道。不光知道，因為我不了解他倆是夫妻，我還向他打聽他老婆的情況。”

“哈哈哈，磊子，啊不，磊爺，我敬你是條漢子！你是真的勇士！你要敢于直面慘淡的人生。”李嘉開心地挖苦我。

我沒理他。

“那張梁醫生知道了，還不給你轉診到橋板醫院？”李嘉繼續嘲笑我。

“他已經給我轉診到了北山精衛中心！我最近已經去做過兩次心理咨詢。別再說這個話題了，這事兒我真的巨尷尬。”

“行，行，不說了。”說罷，李嘉抬頭看了我幾秒鐘，然后忍不住又噗地一聲笑出來。

后來我和李嘉又開始聊了聊他們心內科的新聞。李嘉說到一半，我突然看到白醫生的狕走過來。我轉頭，看到白醫生端著飯在找位置。我和他打招呼，他只是點點頭，沒有和我說話。李嘉也和白醫生打了個招呼，他們也認識，李嘉去年在急診輪轉過一段時間。

“你也認識白醫生？”白醫生走后，李嘉問我。

“嗯，認識。”

“昨天晚上你說的那個兼職，和他有關？”李嘉問。

“有關。”我點頭。

“你不會想去急診吧？”李嘉懷疑我想申請其他專科。

“沒有，我不想去急診。”

“嗯，急診累啊。不過你就算是輪轉去急診，也別選他當導師，他可嚴了。”李嘉好心勸我。

“好，肯定不選他。”我笑著答應。

李嘉吃完就急匆匆地走了。

晚上我先回家換了身衣服，看了會兒書。我提前十分鐘左右到白醫生家，楚楚和張梁也在。楚楚見我進門，便向我走來。

“這個給你，”楚楚遞給我一張相片，“昨天的照片，我打印出來了。”

相片里，我和楚楚站在游樂園的城堡前，我手里拿著翠翠挑的氦氣球，我和楚楚中間空著翠翠的位置。

“謝謝。”我對楚楚說。

“你昨天和楚楚說什么了？她剛剛送我和張梁一人一個蘋果，她說你讓她送的。”白醫生笑著問我。

“我說咱們三個當醫生的比較迷信，”我和白醫生說，“不喝百事可樂，不穿紅色衣服，也不愛吃魚。”

白醫生和張梁心領神會地笑了笑。

“你也有一個。”楚楚從書包里掏出一個蘋果給我。

“謝謝。”我接過蘋果，仔細看了看。這個蘋果確實長得很好看，又大又圓。“我會好好供著的。”我對楚楚說。

一會兒悅姐和語沐也來了。他倆進屋后，我們便開始討論張哲的事情。

“上周六你沒來，”白醫生說，“語沐打聽到這個王潔確實和張哲是情人，大概一年多前認識的。”

“那張哲去ICU看過王潔嗎？”我問。

“上周沒有，之前不清楚。”楚楚答。

“王潔的住處呢？張哲去過嗎？”我問。

“她和她姐姐合住，上周張哲也沒去過她家。”語沐說。

“你怎么知道沒去過她家？你不是和她姐姐已經……白家人這么拼的嗎？”我笑著問。白醫生和張梁也偷偷在笑。

“沒有！我就送她姐姐一個毛絨玩具，里面有楚楚給的符，她姐姐帶回家就能知道了。”語沐說。

“嗯，這解釋說得通。”我笑著點點頭。

“張哲他老婆在車禍前并不清楚張哲和王潔的關系。”白醫生向我解釋道。

“嗯，顧姐……上周四和我說了。”我突然意識到張梁也在，我轉頭看他，他笑著看了我一眼，并沒說話。我趕緊看向別處，盡量避免和他對視。

“上周我們去張哲的老家布置了幾張符，他老家在北岳山，他沒回去過。現在可以說張哲的魂就消失了。”白醫生說。

“張哲以前和什么人有過節嗎？”我問。

“我去了張哲的單位，裝作是他的客戶，沒打聽出來什么。”張梁說。

“那他去哪了呢？總不會……像你們說的附在誰的身上了吧？”我問白醫生。

“應該還不至于，他現在才過世三個星期。就算再強的怨念，也要1個月后才能變成厲鬼，變成厲鬼才能附在人身上。不過再找不到他，就會比較麻煩了。”白醫生說。

“那現在就沒有頭緒了？”我小聲嘟囔道。

“王潔的姐姐那邊還能打聽到什么消息嗎？”張梁問語沐。

“很難了。我再向她打聽，她都快懷疑我對那個躺在ICU的王潔圖謀不軌了。”語沐說。

“我去打聽一下張哲的老婆吧，”悅姐說，“現在感覺她是唯一的突破口了。而且畢竟他倆是夫妻，如果張哲真有什么執念，她應該比較了解。”

“張哲有沒有關系特別好的朋友？”我問。

“沒有。參加他葬禮的朋友都和他關系一般。”張梁說。

“兄弟姐妹？”我問。

“有兩個姐姐，也都在老家和他父母住。這次張哲出交通事故，他們才過來的。”張梁說。

“他兩個姐姐也不清楚他和王潔的事情？”悅姐問。

“不清楚。念雪向他姐姐問過王潔，他姐姐沒聽說過這人。”張梁答。

“那就只能從他老婆入手了。”語沐說。

“那李悅，明天你去給張哲的老婆推銷幾節私教課吧。”白醫生說。

“瑜伽冥想比較合適，畢竟她丈夫剛剛出事，做做瑜伽調整心態。”

“安宇的心理咨詢呢？可以問問他老婆需不需要。”我說。

“可以試試看，我和安宇說一下。”白醫生點頭同意。

“我把你拉到我們的群里吧，這樣有信息可以及時溝通，行嗎？”張梁問我。

“可以。”我答，我已經不再排斥卷入白家的事情當中。

張梁把我拉到了他們北山白家的微信群里。北山白家的群里，加上我共有18個人。張梁在群里給大家介紹我，他說我暫時還不是白家的無常，只是和張哲的任務有關。群里并沒有人回復。之后楚楚在群里發了一張張哲的照片，一張張哲老婆的照片，一張王潔的照片，以及幾張吊唁時偷拍的張哲家的合照。后面我們又討論了一下張哲的魂可能出現的地方，但是沒有得出什么有意義的結論。

“今天就先這樣，”白醫生說，“張梁你開車送楚楚和李悅回家吧。”

“好，白大。”張梁點頭。

隨后大家起身，收拾東西準備離開。

“白醫生，我能單獨和您聊一下嗎？”我問白醫生。

“可以。我先去沏杯茶，你要嗎？”白醫生問我。

“要，謝謝。”

張梁帶著楚楚和悅姐先離開了，語沐在門口對廚房里的白醫生說道：“白大，王潔姐姐我不聯系了行嗎？這也就一周多的時間，我們都吃了5頓飯了。她剛剛還在約我周末看電影。”語沐一臉無奈。

“你自己定。”白醫生說。

“嘖嘖，渣男。”我笑著對語沐說。

“哎呀，我就和她吃了幾頓飯。打聽了點王潔的信息，別的什么都沒做。”語沐對我解釋。

“什么都沒做？沒和人家承諾什么？”我嘲笑道。

“沒有沒有，我最多就夸了她幾句。這不我已經打算及時和她斷絕聯系，省得你們叫我海王。”

“夸了她幾句？是撩了她幾句吧？”我繼續打趣語沐。

“隨你說吧。”語沐笑著搖搖頭。

“行了，語沐，叫你海王你不冤，渣男你也當之無愧。”白醫生笑著對語沐說，他端著兩杯茶從廚房出來。

“看，你們老大都這么說你。”我對語沐說。

“得，”語沐不再解釋，打開房門，“我走了，再見。”

“找我什么事？”白醫生問我，他端起杯子喝了一口茶。

“您不會又想騙我吧？”我笑著看他喝茶，“上次在我家，您編那些平行世界之類的鬼話騙我的時候，就在不停地喝茶。”

“好好好，我不喝。”白醫生笑著把手里的杯子放在桌上。

“楚楚昨天說您調查過我？”我問白醫生。

“對，查過。”白醫生點點頭。

“您查了什么？她說您認為我肯定會成為白家人。”我問。

“查了你申請咱們醫院的材料，你寫的病歷，各科室的輪轉記錄，主治給你的評價，成績等等。”

“我寫的病歷您也都看了。”我低頭笑起來，感覺有點不好意思。

“對，看了。看到你在好幾個晚期患者的病歷右下角畫了一個四葉草。”白醫生笑著說。

“那時候我還年輕，不太懂事。”我解釋道。

“現在你也年輕。”白醫生說道，聲音很柔和。

我沒再繼續說話。

“我還查到有一次眼科醫鬧，你還幫忙來著。”白醫生說。

“我只是路過眼科，從后面扔了個酒精瓶，真正擋刀的是那位患者家屬。”我說。

“又扔酒精瓶啊。”白醫生意味深長地點點頭，他一直盯著我，估計他是回想起我朝他扔酒精瓶的經歷。我笑著避開他的目光。

“然后您就和楚楚他們說我肯定會加入白家？”我問。

“嗯。我覺得你還是挺善良的。如果你能看到有的魂想完成心愿，你應該會去幫忙。如果你看到有人被厲鬼傷害，你也會去幫忙。你要是兩個都能做到，那你已經是我們白家人了，不管你承認不承認。”

我不知道該說什么，我其實并不確定自己能不能做到像白醫生說的。

“你不是已經陪翠翠去游樂園了？你有很多機會拒絕她的。”白醫生看出了我的猶豫。

“嗯，是。”

“你之前也說了，你覺得一直能看到這些鬼和魂沒什么不好。如果你能看得到，你就不會坐視不管。”白醫生用的肯定句式，他語氣很平淡，就像在陳述一個事實。

“可是我比較忙。我估計我不會有很多時間去抓魂或者厲鬼。”我說。

“理解。我和張梁也都是這個階段過來的。每個白家人也都是有自己的本職工作。一般我們都會在群里問誰有空。我會給有時間的人分配任務，不會強行指派。”

“要是大家都沒空怎么辦？”我問。

“白家這些成員還都挺積極的，很少有都沒空的情況。”白醫生頓了頓，繼續說：“如果真趕上大家都沒有空，我會去做。”

我點點頭。“我再考慮考慮，過幾天給您答復。”

“好，不急。”

之后白醫生又給我講了他和張梁當年選專科的經歷。當時因為有白家的工作，白醫生MRCP Part 2考了兩次。住院醫師培訓之后，白醫生第一年選擇ICU專科，但是沒有匹配上。第二年白醫生便選擇了我們醫院沒有那么熱門的急診。張梁倒是十分順利，不論考試選專科還是做無常，都做得很好。還順便談了個戀愛，領了個證。

回家后，我又看了兩個小時的醫學教材，然后漱口洗澡。都整理好后，我躺在床上，開始回憶之前發生的事情。從第一次在餐廳看到那只耳鼠，到接觸北山白家，再到陪翠翠去游樂園。最后我反復琢磨白醫生晚上和我說的話。我起身，把楚楚給我的照片放在床頭。我看著照片中翠翠的位置，又看了看那個翠翠挑的氦氣球。我把照片擺放好。

我決定加入白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