沸雪城，是上世界最有名的地方。

成千山萬只眼睛，屬于人類的眼睛，擠滿沸雪城每一寸造價極其昂貴的大地上。

王梓晨嚇得腿肚子直轉筋，摟著兩只貓，三個大腦袋躲在趙天背后，半天不敢邁腿。

沸雪城的城主王開是聞名全世界的藝術家，營造這座城的時候，他創意獨特地選取了沸雪這兩個詞的意境。

所以這片以動力懸浮在天空上的城堡，是建立在自主式可控火海上的，是真正的火海。

三千度的火焰鋪成直徑六千七百公里的圓形大地，其上是常年大雪紛飛的冰峰峻嶺，晶瑩剔透的雪堡點綴于一片艷色離火之上。

顧名思義，煮沸的雪海。

這座飛行城堡每一小時所耗費的資源足夠地下城市貧民窟一年的食物供應。

這是指沸雪城的運營成本。

十三年前為營建這座城做過幾次預演，為達到最好的效果，王開停掉了沸雪城所在位置垂直向下一萬兩千公里的西中三區貧民窟的供暖。

西中三區位于極北地區，常年溫度僵持在零下十度以下。王開停止供暖的時候，正是西中三區的冬季。

權貴揮了揮手，一百二十萬人慘死得無聲無息。

西中三區到現在仍然是無人區。

這件事在整個權貴階層引起了轟然反響。雖然整個圈子只有一百個人左右，仍然對這件事孜孜不倦地討論了將近一個月。

人造的雪峰火海輕盈蝶舞，大地深處修羅場寂靜無聲。

多么完美的意境。

再時髦的事情也是容易厭倦的，美人，奇珍，值得賞玩品味的時間也就是那么一會而已。能夠在天選驕子的唇舌間逗留片刻，就是這些人最大的榮耀。

雖然人數多了點。

“藝術的追求是至高無上的，當然不是說人命不重要，但如果能夠為這樣完美的意境而犧牲的話，那么生命的價值勢必將隨著這與時間共存的城市而永恒。這是多么有價值的事情。”

王開的這句話就鑲嵌在沸雪城入口的墻壁上，被引為當年度十大名言之首，雖然現在被這些明顯有自主意識的眼珠遮擋住了。

很顯然，王城主的欣賞水平又修煉到了新的境界，他大概認為煮在火里的眼珠，更能表達他的藝術追求。

活著的人間煉獄，又或者是小吊人眼湯之類的。

……姓王的那個披著小女孩皮的老妖婆，就被關在這個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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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總是玄而又玄，凡夫俗子自然無法理解這樣詭異的敘事結構。就算王大人只是迷戀這樣惡心的血腥，那把腥膻惡行創造成這樣的規模，又何嘗不是一種藝術呢。

黃金城飼養的媒介就是這樣評論這件事的。

眼珠帶著鮮活的痛苦，隨著趙天的每一步動作而移動。

趙天克制著自己精神力波動，當然也克制著自己的殺意。

是殺意，在看見這座沸雪城的瞬間，驟然爆炸在趙天心胸之中，無可遏制的殺意。

這兇惡的情緒險些失控到他當場大開殺戒的地步。

連他自己都奇怪為什么反應這么大。

怎么搞的，他居然這么不冷靜。

那個女的再怎么說也是王家人，能被折騰成什么樣子？我有毛病才會這么關心這個人，不值當。

他是背刺了她，可王家霜月，就你那個性格做派，不誤會你才怪吧。

你本來就是個濫殺無辜的劊子手，殺你才是替天行道。

……你可千萬要挺住，我不想欠你一個還不清的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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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他第一次來這趣味獨特的造孽地方，只是這么多年了，這些駕馭整個世界的人形怪物干出什么來都沒什么可意外的。

小八爪曾經好奇地問趙天，為什么他能這么快接受它們這倆小怪物。

雖然長觸手的貓咪也不是那么能見得到的，但拋開觸手不談，它不過是只不太苗條的，掉毛嚴重，在晚上形態略微獵奇的小貓咪而已。

所以八爪不會知道，比起像把魷魚須安裝在肚子上的貓來說，人類要可怕得多。

沒有智識的野獸只會在長期沒有食物的情況下選擇同類相殘，自然比起會屠殺同屬人類的貧民并將之當成談資的人類，要單純無害得多。

趙天現在只能祈禱，這些眼珠是仿真品，不過是程序員的高超技術才會有這樣的技術，能把這么惡劣的場景造得栩栩如生仿佛真把人眼挖出來還能保持生命力似的。

這千萬不要是真的，否則……否則他實在不敢想象這些材料的來源。

在這幫權貴手底下干活是多危險的事，趙天深有體會，這份工作可不是做錯事僅僅被開除就可以了事的，當然了，有時沒做錯事也會有難以想象的悲慘遭遇突然降臨到你的頭上，這就純屬時也命也。

就像趙天認識的一個為權貴工作的律師那樣，那位可憐的兄弟叫許九，已經在據稱非常欣賞他的高官麾下工作了大半輩子。

許九每次見到趙天都會跟他吹噓半天，說是自己只要在工作個五六年，就能還清他從剛會走路時就背負的巨額債務，到時候就可以到美麗的海邊——至少是審美普通點的懸浮城里安度晚年。

這債務是許九父母留給他唯一的遺產。

這年頭里這種事太常見了，畢竟是喝口水都有機緣落進欺詐陷阱，隨后跟不知道是誰但肯定權勢驚人的某個大人物旗下不知道干什么的子公司或者隨便什么機構，簽訂個長達幾百頁誰也鬧不明白干什么用的合同。

只有一點可以確定，這權利義務嚴重不對等的合同有效期長得沒有智人種人屬人科靈長目動物有命活得到結束。

所以這喝口水就能獲得的生存壓力會傳遞到孩子輩也是非常能夠理解的。

許九活了七十九歲，嘎然而止于他退休的半年前。

原因是他服務了六十年，跟他認識了六十年的老板，覺得許九的頭發胡子長得很漂亮。

如果能夠將這蒼老屬下的頭顱瞬間切下，保留死亡瞬間短暫的表情，這將是多么美麗的藝術品。

恰巧表情捕捉和神經元保存技術在這個時候有了突破。

所以許九的頭顱現在珍存于他老板的私人博物館里，帶著暢想未來時愉悅的笑容。

為了能夠讓許九在死亡時保持美好的心情，他老板特意選擇在勞資雙方簽訂合同到期確認函的時候動手，這是多么貼心的舉動。

上層世界的生存法則就是以萬千小心游走在危險重重的食人場里，能夠多活一天都是可以把自己灌到爛醉成一團泥的好運氣。

死亡才是生活最尋常的體驗。

能有個痛快死亡，算是合家歡的圓滿大結局。

像趙天這樣突然引起權貴們極大興趣，是暗黑版福利彩票才會施舍的奇遇。

你唯一能夠祈禱的就是這個奇遇不會以一個漫長而沒有終止期的死亡作為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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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梓晨深吸一口涼氣，毅然決然地走過去，擋在趙天身前，護著自己的好友走進沸雪城。

他也不明白為什么自己的死黨突然被針對到這個地步，但王梓晨能做的就是盡自己最大的能力讓小天活著，好好活著，從這里離開。

雖然他怕得要死，但是來的是兩個人，回去的也必須是兩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