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氏還沒睡，昏暗的油燈下，她穿著寢衣倚在桌上數銅板。

“還惡霸呢，身上統共就這么幾個子兒，也不嫌丟人！”

桌上擺著一共四十四個銅板。

數字還這么不吉利。

盧氏心道了一聲晦氣，忽然面前的油燈忽明忽暗了一下，似乎有什么黑影閃過。

她心里莫名有些不安定，正要吹滅油燈上床睡覺，一陣陰風冷不丁刮過，四周頓時陷入詭異的漆黑。

“——”啊——

盧氏的尖叫還沒來得及溢出喉嚨，她便感到后頸一痛，昏死了過去。

在一片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一個矮瘦的身影拖著一個不明物體，靜悄悄地出了院門，直往密林深處走去。

……

后山。

“大人，青白土的痕跡到這里就斷了，白鳳的貼身玉佩也不知何故掉在了這里，他不會是出了什么事吧？”

女子摸罷地上的土，撿起玉佩，轉身看向那道青色身影。

男子頎長挺拔的身姿和四周扭曲猙獰的鬼木顯得格格不入，像是神明誤入了婆娑地獄。

他未答話，只是安靜地凝視地面片刻。

“珞珈峰?！?

開口的聲音篤定又平淡無奇。

那女子怔了一下，隨后似反應過來了什么，又喜又自愧道：“是了，珞珈峰！瞧屬下這腦子……”

“不過你有一點說得對，白鳳定是出什么事了?！?

他抬起手，那枚玉佩便從女子的掌中脫離，緩緩浮到他的手心。

掌心盛玉，對比之下，倒顯得玉色落了下風。

“你眼下便去鄧林縣衙通知，天亮之時，珞珈峰山腳匯合?！?

“是！”女子迅速應聲，正要離開，忽然聽見林中隱約傳來什么聲音。

她頓住了腳步，抬頭看了一眼大人。

男子明顯也聽到了，那聲音越來越大，從最初的“唔唔”到后來，明顯是塞嘴的東西被扯下了，變成了刺耳的大喊大叫。

“薛軟玉！是不是你薛軟玉？！”

后山上的另一處，盧氏被綁在一顆粗壯的大樹上，眼睛被黑布蒙住了。

瘦小的少女皺了皺眉，嫌吵，又將那團布塞回了盧氏嘴巴里。

對于盧氏而言，看不見，也聽不見，這才是最可怕的。

因為觸感會被無限放大。

“什，什么東西?。俊辈弊由习W癢的，盧氏的聲音發顫。

正低頭在地上找著什么的薛軟玉聞聲，看過去。

不過是從樹上落了個小蟲子下來。

呵。

她在心里輕笑一聲，走上前，沉默著給了盧氏一耳光。

盧氏頭偏到一邊，嘴角出血，堵嘴的布掉了出來，混合著一顆沾血的牙齒。

“??！薛晚玉！你滋不滋道你在做什么！？你住然敢打我，我可四你娘！你這個畜生！”

盧氏簡直要瘋了，歇斯底里地怒罵道。

少女又是一耳光甩下去，她叫罵得更厲害了。

就這樣，月光朗朗，靜謐的林中，巴掌聲混合著叫罵聲，不知疲倦地接連響起。

其實也沒過多久，那罵聲便歇了，薛軟玉便也停了手。

盧氏抑制不住地想哭，但是害怕那巴掌再來，死死地咬住嘴唇不讓聲音發出來。

“小小年紀便如此狠辣。”

女子見自家大人一直盯著那少女，語氣厭惡地道。

她聲音沒有掩飾，不大不小，在靜謐的林中聽得很真切。

薛軟玉挑眉轉身，這聲音她可熟了。

果然，前幾日將她扔出院墻的那名叫青鸞的女子正滿臉鄙薄地看著這邊。

女子身邊……

薛軟玉瞥了一眼，便飛快地把目光挪開了。

盧氏聽到了有人聲，瞬間心思又活絡起來了，“救命，救命啊！這是我女兒，她大逆不道竟然要弒母，恩人，恩人求求您阻止她！我母女下輩子做牛做馬報答你！”

“大人，東雲國境內居然還有這種惡事，我們不能不管啊。”

青鸞看向身旁的男人，意圖很明顯了。

因為有前車之鑒，薛軟玉并不對那冷漠的男人抱有任何期待。

更何況，在他們眼中，她確實是作惡的那一方。

沒準他還會覺得她更加可惡，因為之前在寒潭，她可是裝著一副純良無害的模樣。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能亂七八糟想這么多，甩了甩頭，強迫自己進入備戰狀態。

“忘記我方才吩咐的事了？”男人目光平淡地從少女身上移開，不含任何情緒地對下屬道。

青鸞一愣，還想再爭辯，“大人，教訓這惡丫頭很快的，耽誤不了多——”話音猛地頓住。

她驕縱忘形了。

后背瞬間冷汗涔涔，女子連忙垂首告退：“屬下這就去！”

明明他什么也沒說，卻能讓人莫名不寒而栗。

面前人離開，他轉身，剛好對上少女甜軟的笑容。

她沖他眨了眨眼，無聲地說著謝謝，仿佛有多單純似的。

嗤。

如果不是女孩背后暴力血腥的場面還擺在這里，他真就信了。

“薛軟玉？”他冷冷清清地開口。

這是他第一次正式地叫她的名字。咬字干脆，聲聲入耳。

薛軟玉恍惚了一陣兒，一方面覺得自己的名字怎么從他嘴里念出來，竟有點好聽？

另一方面，則是覺得，這樣高高在上宛若神明的人，叫了凡夫俗子的名兒就是沾了煙火氣，一瞬間就從天上落地了。

于是她抬頭看了他一眼，風姿綽約，淡漠疏離。

得，還是在天上。

薛軟玉亂七八糟地想了一通，最后蚊子哼哼地“啊”了一聲。

她只能發出這一個音節。

“處理完了事，來上陽別院見我?！?

上陽別院？

薛軟玉想了想，原主腦海中竟真的有這個名字的印象，是一位富紳的處住，離這里不遠。

她張了張嘴，想要問原因。

“不該問的別問，讓你來便來。”他扔下這么一句，便不欲再多說，轉身離開了。

薛軟玉看著他背影消失的方向，心中氣惱且郁悶。

憑什么你讓我去我就去？

她一肚子的氣沒處發，余光瞥見仍被綁在樹上瑟瑟發抖的盧氏。

這一晚，密林好不熱鬧。

五更時分，薛軟玉從后山下來，在溪邊凈了凈手，淡淡的血色從她掌心散開，消融在溪水中，什么也不見了。

她當然不會殺了盧氏。

但這一晚的記憶，足夠讓盧氏留下終生陰影，且半個字也不敢跟人提起。

甩了甩手上的水珠，她在心里呼叫小冰和小歡。

“主人，什么事呀？”歡脫音率先道。

“幫我打開導航?！?

“啊？”歡脫音還有些不明所以，冰冷音已經默默地打開了導航，并且善解人意地定位到上陽別院。

歡脫音大為震驚，“主人，你不是說不去的嘛？”

“你主人我慫。”她郁悶地回了一句，而后認命地往上陽別院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