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沚踏進宇下殿時，被滿地擺得和迷宮一樣的畫卷嚇了一跳，不知道的還以為進了贗品鋪子。

江沚站在門口，恭敬行禮。

一身龍紋白袍的皇帝見了他很開心，揮手叫他過去，道:踩著過來就行。

話是這么說的，可江沚還是踮足落在畫卷縫隙，小心翼翼走到如同畫仙的皇帝身邊，道:陛下有何事吩咐？

皇帝在畫卷間踱來踱去，時不時彎腰用筆在畫卷上畫個圈，道:看上哪個，帶回家去。

江家關系簡單，父母感情甚篤，也影響著江沚。江沚從小便知道一生一世一雙人，是自己所追求的。即使妻子不是自己喜歡的，他也從沒想過再娶。

江沚道:陛下說笑。

皇帝看了看江沚認真的表情，笑容逐漸帶著深意，是男人間說葷話時的神情，道:你，是不是除了妻子外沒別的女人？

江沚神色如常，如實道:是。

皇帝笑著繼續點著畫卷，道:這里朕許你欺君，女人啊，是良藥也是毒藥。你只喝一副藥，時間久了，良藥也成毒藥。你換著喝，哪個都拿捏不到你。

說著皇帝踩著美人圖，走到江沚身邊，看了他半晌道:散了，你還小，不明白。

不涉政事的皇帝，永遠在風流有趣中帶著幾分不正經，這是早年在潛邸偽裝的習慣，卻慢慢融進了骨子里。

江沚不打算理會，他知道，若沒了這層笑著的皮，眼前這個帝王，聰明狠決到讓人頻生冷汗。他愿意笑著說，說明事情還不算嚴重。于是直入主題，道:臣已將牧場刺殺一案移交大理寺，陛下選秀，臣會嚴查進京人口，請陛下安心。

江沚垂首，看見了一張熟悉的臉，心中微震。

皇帝退回龍椅，看著江沚，道:查出刺客主使了嗎？

江沚踏著美人圖上前幾步，跪下，道:查案是大理寺的職權，臣不敢僭越。

皇帝道:那就說說你的猜想總可以吧。

江沚道:臣猜測是邕王舊部，但又不止是為主復仇這么簡單，若是只為為逆黨正名，那他們會選在鬧市，選在人多的地方行刺。而他們卻選在那樣偏僻的地方，目標只是陛下的性命。如果是這樣，那就說明他們找到了新的主子。

皇帝眼神一凜，面上還是笑著，道:你猜是誰？

江沚道:證據不足，臣不敢胡亂揣測，只推測出這些。

皇帝對一旁太監容樂道:把剛剛踩過的，全拿出去燒了。

殿內沒有旁人，皇帝才道:這些時日辛苦你了，江上逃走的，不必費力再追了。他們這么輕松混進來，若非朕早得到消息，朕如今已經沉尸河底。他們的內應，才是最棘手的。

江沚明白過來皇帝的意思，道:臣明白了，還請宮闈局協辦。

皇帝撫掌大笑，道:朕還沒說，哈哈，果真是你師父的好徒弟，夠聰明。

鋒芒畢露，在皇帝看來并不是壞處，反倒江沚處處謹慎，才會惹皇帝猜疑。這是師父臨走前教給江沚的最后一課。江沚道:憂陛下之憂，是臣的本分。

皇帝隨意揮揮手，道:行啦，你回去安排安排吧，不強迫你從這看朕放蕩行事了，指不定怎么腹誹朕呢。

江沚走后，太監進來，撿起地上的御筆，把扔了滿地的畫一張一張撿起來，放在書案旁的地上。太監看著仰面倚在龍椅上的皇帝，小心道:陛下這是選完了嗎？要傳宮闈局嗎？

皇帝端坐起來，問道:剛剛江將軍踩到的幾張畫，是誰家的女兒？

太監容樂脫口而出:光祿大夫嫡長女王氏，禮部尚書次女柳氏，太傅次女蘇氏和山東大家五女張氏。

這個太監年幼時就在皇帝身邊伺候，深得皇帝信任，自然也是有點本事的。

皇帝輕哼道:前幾日救了沈家小姐那個，就是太傅家的這個女兒吧？

容樂道:正是，聽說是個烈脾氣，為了幫沈家小姐，不止一次頂撞了將軍，陛下要把名添上嗎？

皇帝道:不必，管他于公還是于私，他難得做點出格的事，朕怎能拂了他的意。朕要的不過是能為皇家開枝散葉的人，可不是這種有主意的人。再說......

皇帝搖頭笑道:朕要是納了太傅的女兒，太傅能樂意？

容樂圓場道:嫁給陛下，是女子幾世修來的福分，女兒有福，太傅肯定樂意。

皇帝笑道:你看他快避世出家的樣子，再看看他那晚拔劍闖軍營，他可不忍心自己的寶貝女兒一輩子困在這里。像極了朕娶皇后時，謝家拼死護著的樣子哈哈。

這話說得諷刺通透，甚至連江沚為保兩個姑娘清譽壓下不報的消息都知道得一清二楚，容樂看著皇帝透著冷意的苦笑，規勸道:陛下......

素有風流多情之評的皇帝抬手止住他的話，道:朕明白，朕沒多想。你告訴宮闈局，這是唯一一次選秀，朕親自問話，讓他們好好準備。朕想一個人待一會兒。

容樂抱著小山一般的畫卷退下，門外侯著的小太監們趕眼色地上前接過畫卷。

容樂關門時弓著的背微微抬起，看了眼空曠大殿內的中年君王，靜默而立，像落單的孤鴻，倨傲地留在了寒北之地。

小太監輕聲的詢問讓容樂回過神來，掩上門，吩咐道:畫圈的是選中的，把人選交給宮闈局，這次選秀，要大辦特辦。

容樂看著小太監不敢怠慢的身影，忽覺得心酸，當年陛下娶妻，連個婚禮都沒有，第二天便踏上了重返邊境的路。如今說白了只是納妾，卻有那么多人忙不迭地塞女兒進來，真是可笑。

容樂忽得腦筋一動，招呼來一個小太監，道:去把安饒公主抱來。

只盼著皇后唯一的小公主，能讓帝王記起，他還活在這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