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寧郡主特意派了城里最好的大夫來給顧悅看病，顧悅問大夫自己是否還能下床，對方回答地含混不清。隨后大夫又將顧悅兄嫂叫了出去，避著顧悅說了許久的話。

她心里明白，怕是難了。

“姑姑，你好些了嗎？”小三子奶聲奶氣地跑了過來。

顧悅蒼白地臉上露出了笑容，“好多了。”

農成文追著自己弟弟進來，一把將他抱起來。“哎呀，你自己在外面玩，不要吵著姑姑了。”

小三子好心過來關心姑姑，被這么一說，小臉立刻不高興了，哇哇地叫著，“我沒吵，我沒吵。”

“哎呀。”農成文抱著想條泥鰍一樣滑的弟弟出去了。

隔著門，顧悅聽著小三子叫了一聲娘親，然后聽到農慶一句嚴厲的“閉嘴”，外面就安靜了。門再次被打開時，農慶一個人走了進來。

這個總是面無表情的漢子，滿臉的心疼掩蓋不住。

“哥哥。”顧悅叫著伸出了手。

農慶遲疑了一下，抬起自己完好的手臂有些僵硬地握了上去。

“哥哥，我可能好不了了，找個人專門照顧我吧，不然阿敏會吃不消的。”顧悅說的平靜，農慶卻止不住地顫抖起來。

終有一天，顧悅也嘗到了成為“廢人”的滋味。

如今她已經走完了人生大部分階段，甚至比很多人都多活了一世，心境自然不是十幾歲的人可以比擬的。即便如此，在疼痛折磨的她痛不欲生的日日夜夜，在連大小便都不能自主的時刻，身體上的脆弱仍然快要擊碎她的靈魂，讓她忘記這世間種種的美好只想要尋一個解脫。

但是，她不能自己放棄，除非死亡主動找上門。因為她還有親人，朋友。

過了幾日，顧悅的床前出現了一個長相清秀的姑娘。她原是阜州大戶人家的丫鬟，家主被抄家之后她便流落到了嶺南來。之前被收留在了將軍府，知道農慶要找人專職照顧之后，長寧郡主特地安排人過來。

農慶剛開始覺得這姑娘太過年輕，生怕照顧不好自家妹妹，礙于是長寧郡主送來的人不好說什么。看到她手腳利索、為人干凈、還異常貼心，便慢慢放下心來。

顧悅和這姑娘的交流極少，甚至她叫什么名字都沒有搞清楚，很多時候只要顧悅有一點表示，她便立刻明白要做什么。

在她的悉心照顧之下，顧悅精神好多了，可是病情過于嚴重，她的身體肉眼可見的在枯竭。

陸鵲兒來探望她，看到人的一瞬間，眼眶都紅了。

“哎喲，別這樣。”顧悅撐起了一個笑容。

姑娘搬來了凳子，陸鵲兒坐在了顧悅的床頭。“我走之前還好好的，怎么突然？”

顧悅喘了口氣之后才說，“巧合而已。”頓了一下，顧悅又問，“他？”

陸鵲兒知道顧悅說的是陸珣亦，她拍了拍顧悅瘦銷的手臂，“放心，四叔這會兒應當已經到京都了。”

知道顧悅一定想知道的更多一些，陸鵲兒繼續將自己所知的告訴她，“不用太掛心四叔，這次他是被請回去的，又有靖安王相陪，一路上得到了不少優待。而且四叔在路上跟靖安王談起事情來，簡直容光煥發，這回四叔受到重用，定能對扭轉當前局面，對社稷做出貢獻。”

聽到這些，顧悅安心地笑了笑。無論前方有多少艱難險阻，陸珣亦此時有心有力去做他想做的事情，就足夠了。

受身體連累，顧悅和陸鵲兒說了這么幾句話就覺得疲累的不行，但她還是強撐著精神對陸鵲兒說，“鵲兒，有件未了之事。”

陸鵲兒瞪大了眼睛湊了過去，“歡姨，你說，只要我能做的我一定盡力完成。”

顧悅心里想完整表達出來的是，學堂在豐收節慶之后就該忙碌了起來，如今她和陸珣亦卻都離開了，所以非常需要招幾個品學良好、又肯在山里扎根的先生來教那群孩子。否則好不容易拓展開來的牢城營，就只能退化回關押犯人的單一作用。可是氣力不允許她說那許多話，最后她只說得出三個字。

“招先生。”

猛然聽到，陸鵲兒沒有反應過來。在腦子里過了一個圈，她才明白過來。

“學堂里教書先生對嗎？”

顧悅欣喜地點點頭。

陸鵲兒不知該說些什么了，在病榻之上她竟然還惦記著這件事。

“好，我答應你。”她重重地點頭。

陸鵲兒辦事極其高效，當天回到將軍府就令門房招募重金招募教書先生。對于報名的人她親自面見，很快便選中了兩位合適的人選，送他們去了牢城營。

得知這個消息之后，顧悅心情愉悅，連飯都多吃了兩口。

陸珣亦離開，農成文便也沒有再回到牢城營，而是留在城里的學堂。如今他年紀大了一些，也穩重了許多，讀書更加地用功，他想有朝一日和陸先生一樣成大器。

這日顧悅覺得狀態稍好了一些，她便讓那個姑娘幫自己做到輪椅上，推著自己出去曬曬月光。

頭上一頂皎潔的月光，不甚圓，顧悅弄不清楚這是過了十五還是未過十五，她便開口問姑娘，“中秋節過了嗎？”

姑娘正蹲下來幫她整理毯子，聽到她的話直起身來說，“還沒有，再過幾日便是了。”

顧悅笑著點了點頭。

她已經越來越明顯地感受到，自己的大限將至。盡管已經無數次做好心理準備，可當這個時刻真正到來時，還是有些緊張和害怕的。

生死難以控制，但是她對自己的死亡還是有個小目標要盡力實現。那就是無論如何要在中秋之后，最好是在十一月份，因為這個時候已經過中秋一個多月了，但離新年也還有一個月，身邊的人不必因為她的死而毀了團圓的節日。更重要的是，中秋帶給陸珣亦的陰影實在太多了，這也是她最后能為他做的事情了。

可惜，天不隨人愿。

中秋節當天，當那個姑娘照常去給顧悅做清潔時，卻發現怎么也喚不醒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