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齊搖光準備的客房是這營里最陰涼通風的，一進去便有穿身而過的清風，令人感到舒適。桌面上擺放著當日新鮮采摘的水果，果香味隨著風與人撞了個滿懷。

齊搖光在福才的服侍下進房內整理了一番，才又出來與顧悅面對面坐著。

顧悅還沒有從突然見到齊搖光的震驚中恢復過來，她的腦海里從初見時的浮現出各種問題，到現在面對面時一片空白。她甚至在打量了齊搖光一圈之后，低下頭有些不敢看她，反倒是齊搖光落落大方地同她講話。

“來嶺南的一路我都在想，歡姨如今是何模樣？見了面發覺，還是那般的令人印象深刻。”

顧悅低著頭聽她講，“在京都便聽說過，嶺南近年來貿易發展甚好，收編蠻人方面也做的不錯。來到之后發覺，這背后竟然也有歡姨的功勞。若是這世人曉得，定要贊你是奇女子。”

這話恭維地痕跡過于明顯，從齊搖光嘴里說出來，顧悅渾身不舒服。

她抬起頭來，看著那張幾乎失去了少女天真爛漫的精致臉龐，開口說道，“這些話未免太夸大了些，能有今日的發展我只起了很小一部分作用。”

顧悅的語氣有些硬邦邦的，可齊搖光不惱反笑，拿起面前的水果嘗了一口，連連說甜嫩可口。

盡管她的儀態優美，一舉一動都十分雅致，可顧悅看來像是一個失去了靈魂的娃娃，這個樣子比當初那個雖然對她冷淡卻還保存著一些真性情的齊搖光更令她難受。

也不知齊搖光是否看出了顧悅的態度，她依然用著明顯的外交辭令與顧悅交談。

顧悅低頭默不作聲，聽著她說，隱忍著自己的情緒。忽然一陣暖風吹了近來，本來就心情不佳地顧悅，被這風捉弄地煩躁起來。她一拍桌子打斷了對方的話，有些慍怒地看向齊搖光。

齊搖光并未被顧悅的反應嚇到，反而十分云淡風輕地將水果放下，扭頭對福才說，“讓其他人退下吧，再去泡杯涼茶來下下火。”

“是。”福才依吩咐照做。

當福才端來涼茶時，倆人只是安靜地對坐著，沒有動作也沒有語言。

顧悅端起其中一杯，一大口灌下去，隨后將杯子往桌子上一扔，發出好大一個響聲。

“你是怎么回事？”顧悅壓抑著無名地怒火對齊搖光說，“還有他？”顧悅指指福才。

齊搖光此時也收了笑容，面無表情地問顧悅，“歡姨是想先知道哪個？”

這句話挑釁地意味太重了，顧悅擰著眉頭看向齊搖光，咬牙切齒地說，“先說你。”

齊搖光將雙手交叉放在大腿上，端正坐好，一字一句地說，“易安才子有言，能解朝局危難之人在此，我特來請此人出山。”

顧悅一臉地難以置信，“一個偏僻山溝溝里牢城營，不是犯人就是窮人，哪有你說的那種大人物。”

“有。”齊搖光堅定地說。

顧悅腦袋里懵懵的，大腦已經自覺地將這里的人搜尋了一個遍，突然，她仿佛明白了什么。

“你是說陸珣亦？”

齊搖光點點頭。

“呵。”顧悅嗤笑了一聲，滿臉地不可思議，她的聲音陡然提高了好幾度，“當年他被扣上什么樣的罪名、受到了怎樣的責罰、以什么樣的方式被流放到嶺南來，所有人看得一清二楚！如今，如今這是突然眼睛睜開，發現他還有可以榨取的價值，所以要來叫他回去？”

面對顧悅的憤怒，齊搖光微微低頭，沉默應對。

“齊搖光，”顧悅吼著她的大名，“你如今身份尊貴，我不管你是迫不得已也好，有心為之也好。總之，不要再禍害身邊的人了。”

這話說完，顧悅的憤怒也到了頂點，她扭頭摔門走掉，連草帽都忘了帶。

面對顧悅的憤怒，齊搖光眼睛都沒有眨一下。

福才將桌子上的茶杯拾起來放好，隨后看向齊搖光，“夫人，歡姑娘似是誤會了很多事情，要奴才去解釋一下嗎？”

齊搖光搖了搖頭，她看了一眼福才說，“在外面就不要稱自己為奴才了。”

“是。”

顧悅一口氣跑回自己的住處，沒有帶草帽讓她的臉熱地像燒起來一樣。她的心里同樣也像有把火在燒，為了降溫，她接了盆水直接把臉浸了進去。

這么一來，倒是舒服了一些，可一想到齊搖光，她覺得心臟跳動著都有些疼。

當年的事情讓她對齊搖光一直有愧疚之心，雖然不甚同意她的選擇，可也是盡自己所能支持了她。可如今，她將多少人牽扯了進來？那個福才，她記得他的本名好像叫三七，仵作世家，人長得白白凈凈，在大理的時候齊搖光最喜歡去找他玩了。還有陸珣亦，那么驕傲和才華橫溢的人，被生生折磨成了如今這般模樣，已經快到安享晚年的年歲還不愿放過他嗎？

顧悅越想心里越不是滋味，連晚飯都沒吃就一直待在房間里。

晚間，陸珣亦端了些吃的走了進來。

他先用手里的燭火將屋內的燈點上，然后坐到床邊，一只手輕輕搭在顧悅的身上。“你身子近日稍覺輕松，可不能又氣壞，起來吃些東西吧。”

顧悅一動不動。

陸珣亦輕輕地拍了拍顧悅地手臂，“你是在氣我未早些跟你說嗎？”

背著光的地方，顧悅猛然睜開了眼睛，這話怎么說？她在心里想。

陸珣亦輕嘆了一口氣，“趙小王爺告訴我時，心里并未有十足的把握。也是我優柔寡斷，一直不知該如何向你說起。”

顧悅原本以為齊搖光以商人的身份到來只是個巧合，是她自己太過愚鈍，沒有想到原來這一切是他們早就謀劃好的。

“啪。”顧悅打掉了陸珣亦放在自己身上的手。

陸珣亦有些無奈地收回來。

感受到枕頭被自己的眼淚沾濕，顧悅還有些不敢相信，她已經有很多年都不曾流過淚了。可此時，她是覺得如此的氣憤、無助以及委屈。這些她最珍視、讓她奮不顧身的人，背著她達成了一致，她覺得被孤立、被背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