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悅和趙碩之間有太多的話要講，幸好有陸珣亦的提醒，否則仝營頭就算到了跟前，也只有受冷落的份兒。

這趟本來就是專門來探望顧悅，所以趙碩也不急著走，索性在營里住了下來。這下可把農成文給高興壞了，只要有機會他就跟在趙碩身后。

顧悅笑農自家侄子都成了趙小王爺的小尾巴，趙碩并不煩農成文，相反覺得這孩子有趣地緊，但凡營里的事就沒有他不知道的。

在營里住下的第三日，趙碩才正式拜會陸珣亦。當時顧悅正好在學堂給孩子們上課，沒在他們跟前。

“陸兄，別來無恙?！壁w碩笑著點頭致意。

陸珣亦扶著桌子站了起來，雖然身形已有些佝僂，但仍然不卑不亢地應道，“趙小王爺，幸會?！?

趙碩自來熟地上前一步，將陸珣亦摁回了椅子上?！拔抑滥阃饶_不便，坐著就好，不然我怕顧姐姐說我。”

隨后他抽回手，興致勃勃地問道，“聽顧姐姐說你如今癡迷譯注和民俗志，可否讓我開開眼？”

當年陸珣亦就發現這找小王爺有種魔力，那便是無論貧窮富貴、不分王權草民，他不僅能一律平視，還能讓對方也感受到這種平等。所以，和這樣的人交往很是舒服。

陸珣亦拿出自己正在翻譯的一本阿拉伯商人游記給趙碩看，本以為這種生僻的內容對方會不感興趣，沒想到趙碩竟看得津津有味。不僅如此，趙碩還提出了問題。

“我看這里記錄了一個故事，說一名鄂州商人，想從越州購買錦緞到阜州販賣，為什么他需要多次往返京都？”

聽到這個提問，陸珣亦有些詫異的看向趙碩，趙碩的生意做的風生水起，這一點他如何會不知？不過看對方一臉的困惑不像是假，陸珣亦便開口解釋道。

“如今錢荒四起，為了保障用錢便默許了地方鑄幣，于是各個地方用錢不一且只在本地流通。記錄中的鄂州商人，他需先在地方錢商鋪子將錢換成憑證，拿著憑證到京都換京錢，再拿著京錢到越州的錢商鋪子換成越州錢才能購買錦緞。隨后他將錦緞在阜州售賣后得到的是阜州錢，若想要帶回越州去花就需得按照先前的步驟再走一遍?！?

趙碩恍然大悟的點點頭，伸手對著陸珣亦伸手一拜，“陸兄雖隱居山林，卻如諸葛孔明一般知曉天下事，在下佩服?！?

這一舉動引起了陸珣亦的警覺，他抬頭與趙碩目光對視，緩緩開口，“趙小王爺何意？”

趙碩像突然換了個人，不似剛才那般隨意，他面色嚴肅地開口，“陸兄可否再回答我一個問題？像游記中所描述之事，若任其發展下去，后果如何？”

陸珣亦皺著眉頭不愿回答，趙碩逼前一步，“還請陸兄先回答我，我再說明來意。”

思索一下之后，陸珣亦開口，“分崩離析?！?

趙碩起身，笑著說，“怪不得英……易安才子說你是他最得意的弟子?！?

聽到曾經授業恩師的名諱，陸珣亦禮貌地詢問，“蔣先生，他可安好？”

趙碩抬眼掃了一下陸珣亦，“放心，他如今已然歸隱，生活很是自在。只不過，他將你推了出來?！?

“何意？”陸珣亦反問。

正當趙碩準備回答之時，顧悅敲門進來了。

“我就知道你在這兒?！?

她看看坐著的陸珣亦，又看看站著的趙碩，“你們在做什么，怎么氣氛如此怪異？”

陸珣亦未回答，趙碩哈哈一笑，“我好奇陸兄的案頭，所以來看看?？戳酥蟀l現，我果然不是讀書的料。”

被他這么一打岔，顧悅立刻轉移了注意力，“你現在才發現？”她嘲笑了一句之后接著說，“你不是想看水車運作，昨日下了整日的雨正好水流大了起來，你隨我一起去看?！?

趙碩一臉的高興，“好啊?！?

臨走前，背著顧悅趙碩給陸珣亦了一個暗示的微笑。

陸珣亦坐在書桌前，雙手微微握拳。蔣先生當年在牢中告訴他的這天，是真的要到來了嗎？他漸漸陷入了回憶。

（十幾年前，京都地牢）

在那間幽暗骯臟的牢房內，沒有日夜交替，他也不知道過了多久。

門開了，看守的人粗魯地說了一句，“吃飯了?！?

他輕輕睜眼，只見一個老婦人提著籃子顫顫悠悠地走進來，在他跟前臟的辨認不出顏色的桌子上，一樣樣將吃食拿出來。雖然只是面餅和菜湯，卻比之前送的食物要干凈的多。

“吃吧，孩子?！崩蠇D人的聲音顫抖地厲害。

陸珣亦目光無神地看向老婦人，只見對方拿起面餅，在遞給陸珣亦之前突然在手上饒了一圈，那姿勢，彷佛在把玩折扇。

這個動作讓陸珣亦一激靈，不敢置信地看向眼前的老婦人。

觀察一番之后，他確定了，這個人是易容的。雖然面前的老婦人頭發花白、皮膚干枯發皺，但仔細看“她”的眼珠子卻一點都不渾濁，與人老珠黃一點也不對應。

老婦人將面餅遞給陸珣亦，“年輕人要好好吃飯，順境不惰，逆境不餒。”

陸珣亦接過面餅，大口大口地咬了起來，由于吃地過猛，他一下子被嗆到了。伴隨著劇烈的咳嗽聲，他的眼眶也紅了起來。

老婦人又將菜湯遞了過去，“莫急。”

就著菜湯，陸珣亦將那一大口餅硬生生地咽了下去，感受到食物撐開了食管塞進了胃里。

“我錯了嗎？”嘴里的食物還未完全下肚，含混不清中陸珣亦吐出了這個疑問。這個問題在他的心中郁結已久，當身邊親近的人都來指責你時，饒是再堅毅也會有對自己的懷疑。此時，在恩師面前，他終于借著噎住的狼狽模樣問出口來。

老婦人輕輕地說，“這世上本無絕對對錯，遵循內心即可?！?

因為這句話，眼淚就這么流了下來。陸珣亦趕緊低下頭，不想讓人看見，此時還能假裝是因為吃東西過急所以十分狼狽。

臨走之前，老婦人用僅能兩人聽到的聲音，說道，“有朝一日，這朝堂還要迎你歸來?！?

難道，就是現在嗎？他有些難以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