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原本只被景歷掀起一角的簾子，被瞬間完全拉扯開。

雨氣的味道猝不及防完全進入，風卷著雨滴，撲到馬車里。

“愣著干嘛？！大人問你話呢！林姑娘呢？！”景歷見對方傻愣愣站在雨中，而陸辰已經起身，趕忙問道。

“大人……大人這……小的今天一看要下雨，便叫兄弟們先停工，那林姑娘去底下叫人上來，誰知道……就那么突然……就……”

“說重點！林棠怎么了？！”陸辰怒斥。

“林姑娘剛下去，水庫挖的那段就塌了，大人，小的們真沒有想到會突然下暴雨，也沒想到這……”

“去！”陸辰瞬間閉眼，耳邊響起巨大的空鳴聲，讓他天旋地轉。

他手攥成拳頭，指節已經發白，臉色鐵青，薄唇也沒有半絲血氣，“去……”他嘴唇顫抖，深吸一口氣，總算是定住了心性，“通知衙門，派人，派所有人去尋！去救！”

“是，大人，救援的衙役已經在路上了。”那人雨中領命匆忙離開。

“快！去水庫！”景歷不留任何間隙地急切呵道。

馬鞭子高高揚起，狠狠砸下，馬鳴聲響徹整個巷子。豆大的雨滴發狠地砸下，時而響徹天際的轟鳴雷聲更是顯得毫不近人情。

“駕！！！”車夫的聲音響起一次又一次，馬車中的陸辰一言不發，那雙狹長的桃花眼此刻已經合上，微微顫抖的睫毛將他的心事都寫在了臉上。

“大人，馬上就到，林姑娘是個極其聰慧的人，一定不會有事的。”景歷小聲說著。

“嗯。”陸辰只鼻聲應著，顛簸的馬車也藏不住他那翻涌的內心。

水庫的現場，被這突然而來的大雨沖刷得一片狼藉。

衙門的救援也剛到，陸辰掀開馬車的簾子就要下馬車，雨滴毫不留情地砸在他深色的官服上。

“大人，這雨太大了，您還是別下來了，我下去看看……”

景歷的話還沒有說完，陸辰一塵不染的鞋子已經踩在了和著泥水的土地上，污漬瞬間爬上鞋面。

“塌方的地方在哪里？”陸辰抬眸問道。

“大人，小的帶您過去。”

景歷忙撐起油紙傘，努力想給陸辰遮雨。

可狂風卷著雨滴又哪里肯繞過他們，景歷手里的傘跟著左搖右晃，而陸辰只顧著走，他的步履匆忙，腳踩下去是如此堅定又毫不猶豫，濺起的水花落在他寬大的官袍上，一點點浸濕。

“大人，就是前面，救人的已經下去尋找了。”衙役說道。

“本官下去看看。”陸辰邊說邊要往下走。

“大人，不可。”景歷連忙攔住，壓低了聲音小聲說著，暗中朝著陸辰搖了搖頭，“大人，下面太危險了，現在還在下雨，您瞧這地上水流如注，很容易再出事故，這塌方的事情，還指望大人您呢。”

“不會，本官有數。”陸辰說著推開景歷擋著的手臂，就要往下走。

“大人，人數清點完了。”一衙役上前。

陸辰腳下一頓，立馬轉身，“說！林……一共缺幾人？”

“回大人的話，工人已經清點完畢，一人不缺，都在坍塌前撤離出來了。”衙役回道。

“不缺？讓負責人林棠來回話。”

“林姑娘……林姑娘不見了……”衙役面露難色地說道。

“什么？你好好回話，什么叫不見了？！去哪里了？”景歷趕在陸辰開口之前，臉色難看地搶先質問道。

“林姑娘說，她要去看看內里的排水如何，之后便沒有人見過她了。”

陸辰低垂下眼眸，看向坍塌的位置，心也跟著猛然收緊，像是千針細細扎上去，疼得他透不過氣。

景歷只瞥了一眼，便直接開口說道：“趕緊派更多人手下去，人命比天大，快去！”

雷聲漸漸小了，雨也從方才的瘋狂變成如今的淅瀝瀝，人下去了一波又一波，陸辰身后的椅子已經積水淌下，并沒有人坐。

“大人，今日是……見面的日子，晚上……”景歷在陸辰耳邊小聲說。

陸辰的目光沒有偏離半分，依舊是直直盯著塌方的位置，那里已經挖開了一個洞，正在加固。

“大人，這次見面……是拉攏的好時機，要不您先去，我在這里盯著，一有消息我立馬去約定的那個地方找您。”景歷盡可能壓低了聲音。

陸辰收回目光，喉結微動，這個時機他等了太久，對方實在是慎重至極，自己想要拉攏巡撫身邊的人，的確是不容易的。

如果這次來之不易的機會被放棄，如此謹慎的人，下次怕是更別想了。

“大人，再不走恐怕要耽誤了時辰了。”景歷回頭看了一眼已經備好的馬車，有些著急但也不敢催促。

“你去吧。”陸辰臉色淡淡的，看不出什么情緒，仿佛只是談論一件可有可無的事情。

“什么？”景歷一驚，“大人，您說什么？”

“該帶什么你應該也是清楚的，你替本官走一趟，將東西悉數奉上，把這邊的事情解釋一下。”

“可是，大人……我這身份……對方肯定是會覺得受到了怠慢，而且這事情怎么解釋，也是您沒有親自接見啊，這時機實在不易得啊大人！”景歷臉上的擔憂和焦急已經無法掩飾。

“去吧。”陸辰抬手，手指微微擺動，示意景歷離開，而他的目光卻沒有移動半分。

“大人，不可啊，大人！”景歷這一次卻并沒有按照陸辰吩咐的做事，他很是矛盾地站在原地沒有動，還想再多試試，“大人您放心，屬下一定在這里給您守著，這次機會錯過了就……”

“去！”陸辰一聲呵斥，“怎么？現在讓你做事還有了這么多理由不成？！本官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

“大人！人找到了！林姑娘找到了！”坍塌的位置，響起了聲響。

“人怎么樣？可有傷著？”陸辰揚聲問道。

“回大人的話，”一衙役從底下快速跑上來回話，“方才按照預定的方向向內挖了一段后，里面坍塌的部分比較少，經過……”

“說重點！林姑娘呢？！傷勢如何？！”景歷看陸辰臉色難看，趕忙打斷。

“回……回大人話，林姑娘無事，人好端端坐在里面，沒有任何傷痕。”

“讓醫師再細細查一遍，別有什么看不出的內傷。”陸辰向下瞥了一眼，看林棠已經從廢墟里爬出來，在伸胳膊伸腿，身體無礙的樣子。

“是，大人，醫師已經在候著了。”

“大人！”景歷見陸辰身子微晃，趕緊上前扶，“大人，您仔細腳下。”

“嗯。”陸辰緩緩松下那口氣，原本緊緊繃著的那根弦突然松弛，反而讓他差點失態，他甚至感覺自己腿下發飄，這才察覺自己身上的褂子后背已經濕透了，也不知道是雨水，還是汗水。

“大人，您緩口氣，太好了，林姑娘沒事就好，真是菩薩保佑……”景歷小聲道。

“菩薩？這個時候靠菩薩有用？平常的安全不做好，才會出今天的事情。”陸辰蒼白的臉上終于有了一點血色。

“是，大人您說的是，看樣這次要好好追責。”景歷附和。

“走，速速啟程。”陸辰轉身，邁開大步往馬車走去。

盡快趕路，時間或許還來得及。

車夫的吆喝聲響起，馬車迅速行駛離去。

剛從廢墟里爬出來的林棠仿佛是經歷了生死，她心中的惶恐和驚喜還沒有消化好，便忙著只壓了一口水，匆匆往上走。

“陸大人呢？”因為饑餓和驚恐，她有些氣喘吁吁，上來后便張望。

“那呢。”一衙役隨手一指，一輛馬車行駛而過，“陸大人剛走。”

“走了？”林棠一愣，整個人身子僵在了原地，遲疑了一下她又問道，“陸大人臨走有沒有交代什么？”

“交代……”衙役短暫思考了一下說道，“大人說是平常安全沒做好，要嚴厲追責呢，林姑娘，你可上上心吧，別給大人惹麻煩。”

“嗯。”林棠應了一聲，抬頭看向那匆忙駛離的馬車。

雨后的風格外清冷，衣著略單薄的她打了一個冷戰，心中亦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