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笨嘴拙舌的，你來，你來！”一個年長些的跛腳男人有些拘謹地后退，將自己身后的年輕男孩推了出來。

“我這……你是工頭，我聽你……”

“你說你說?！敝心昴腥诉€是將男孩往前推，男孩沒了辦法，雖然一臉稚氣，但大大方方地上前說道：

“林棠，我們昨天聽見錦公子商議的事情，我們大伙也有話要說?！?

林棠看著曾經的小乞丐小五如今已經穿著干凈整潔的工服站在自己面前，說話的談吐架勢都落落大方。

“什么事情？小五你說?！绷痔牡?。

“之前我們看那批新機器只生產了一批布料，便再也沒開動過，問過錦公子，可錦公子總是寬慰我們這些人，說是過幾日就會有訂單。

這些日子我們吃布行的，穿布行的，還免費學著織布的技術，我們心里不安啊林姑娘?！?

“是啊，我們就算是回去要飯，那也是各憑本事，哪有這么長時間在人家這里白吃白喝的道理？！”

“就是就是！”周圍的人們附和著。

“你們這是……”林棠有些心里沒底，“你們要走？”

“不是！”小五趕緊否認，“昨晚錦公子和幾個管事商量的事情，我們聽見了幾句，是說這新布料生產成本太高，要盡可能壓低，去和另一家拼價格。”

林棠點了點頭，抬手拍了拍安撫道：“各位稍安勿躁，即使我們壓了價格，也會盡可能保證咱們廠工……”

“可我們也聽見，錦公子說，要把生產娟布的利潤全部投到新布料上。”

“還說要把囤積的桑絲快速賣掉，把錢投進來，那老管事說現在正是低價的時候不同意賣，錦公子和他吵到半夜呢！”

“還有這樣的事？”林棠想起錦榮給自己的那個單子上面，的確是算進去了幾個未署名的進項。

“是啊，錦公子為了保住這個事情，昨晚和幾個管事說了一宿，非要那些管事同意他，可有個管事提出削減我們身上的開支，不包吃住，或者干脆換成有經驗工錢也差不多的女工……錦公子不但沒有同意，還和那管事吵了起來?！毙∥蹇犊ぐ旱卣f著。

“對啊！我們現在根本就沒有活做，要是在別的地方，早就被攆出去了，可這里還管我們吃、住。”

“今早晨還給我們吃了雞蛋呢！”一個小工激動地跟著說。

“你就知道吃！吃雞蛋！”周遭的人跟著一通笑。

“所以……”等大家笑得差不多了，小五清了清嗓子，“林棠，我們都商議好了，我們不要工錢了?！?

“什么？”林棠一驚。

“對！錦公子一夜沒睡，我們只到半夜就全部商量好了，我們的工錢都不要了。”

“可是……”林棠震驚得說不出話來，這可是一群窮了太多年、吃了太多苦的人啊。

“真的，林姑娘！再說了，我們上哪里找這樣又包吃又包住還教我們手藝的地方，不給工錢也是我們賺大了！對不對啊兄弟們！”

“對！”

“就是！”

眾人紛紛附和。

“這……這怎么行啊……”林棠看著眾人滿是信任的臉，一時間眼角酸澀的厲害。

這工錢對于有錢人來說，或許不算什么，可對于這些沒有什么家當積攢的人來說，那便是巨大的收入了?？伤麄兙谷灰艞?？！

“沒什么行不行的，”小五見眾人都一腔熱血，微微哽咽道，“林棠，你放手去搏，我們會的不多，能撐一點是一點。”

“對，林姑娘，我們給你撐著，這織布機，它就是得轉！”

“得轉！”

年長些的男人激動地附和。

“謝謝大家……”林棠咽了咽，盡可能去控制情緒，可還是哽咽。

林棠拿著手里的單子，心中五味雜陳。

她一路往制衣廠趕，可卻不知道自己這一步到底對不對。

她終于將成本壓得和臨城一樣了，成為原本報價的五成，這意味著勝算多了許多。

可也意味著，錦榮不顧家中管事的反對，將大量囤積的原料低價拋出來填補這個窟窿。

也意味著，布廠要撥出娟的收入來貼補。

更意味著廠工們沒有了收入……

“即使談下來了……哎……”林棠雙腿似乎是灌了鉛，提不起，走不動。

但她別無他法，見到淮南制衣廠的東家后，她像是什么事情都沒有發生一樣，冷靜淡定的模樣。

她自然是沒有將底價露出來，而是一臉真誠地為對方分析用同城市布廠的眾多好處后，才慢慢悠悠伸出手。

她修長的手指并不白皙嬌嫩，從前做粗活的手有著薄繭，她似乎是胸有成竹的模樣，比出了一個“七”。

“掌柜，您可以讓賬房來算，去掉運輸成本，這個‘七’已經不高了，何況我們錦州布行能提供的認可度可比那家名不見經傳的布廠高多了?！?

林棠另一只手背在身后，已經因為緊張而握成了一個拳頭。

即便如此，她依舊努力調整自己的氣息，讓自己看起來游刃有余。

“七太高了。”

果然，不出意外的對方搖了頭。

林棠背在身后的那只手握得更緊，手心也開始微微冒汗了。

“那……掌柜、東家，您想要幾成？”林棠問完便一停，看對方剛要應答，卻搶先一步又說道：

“其實衙門最近也在考慮，直接上一批制衣設備，倒也未嘗不可……”

對方立馬上鉤，“林姑娘，想要運作一個全新的制衣廠，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啊?！?

“是啊，不過衙門牽頭，總不會太難的，四方客棧您知道吧？當初一直賠錢，誰接手誰砸手里，如今您也知道是什么情景，為了幾分利潤，少一個客戶不怕，可就怕多一個對手?。　?

林棠看著對方眉頭微皺，立馬露出一個看似甜美卻帶著無聲壓迫的微笑。

“是吧？東家？掌柜您說呢？”

“五成?！睎|家抬眼堅定地說道。

“林姑娘，您要知道我們換一家新的織布廠，也是要冒著巨大風險的，即便是同樣的五成，能換就是極好了?！闭乒裱a充道。

林棠自然知道他說的是這個道理，但事到如今，她忽然就不想退了。

再咬咬牙，說不定就能成呢？

只要自己再多要一點，廠工們就可以開工錢了，錦榮和那些老資格的管事也可以有所交代了……

“五成，是絕對，不可能的！”林棠嘴角微微揚起笑著，可目光卻是絲毫的不退讓。

“陸大人讓我晌午前去回話，可他交代我去城西郊的路途可不近，那我就先行告退了?！?

林棠不卑不亢地起身，點頭行禮后，頭也不回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