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事情總是會與意愿相違背，跑平原的時候不拐彎，拐彎的時候，又進了山道，這一等就過了一個時辰。

章導競一直貼在窗邊觀察著，忽然道，“這地方我來過，他若是不改路線，前面會經過一個鎮子。”

鎮子中的道路狹窄，人多事多，其中機會自然也多，這馬已經越跑越慢了，很快就會換馬，如果等不到合適的驚馬彎道，那么進入城鎮以后，機會應該更多。

但是城鎮中驚馬，很大幾率會傷害到鎮中的平民。

司輕音抿住嘴唇，她想聽聽其他人的看法。

果然崔鳳隱首先道，“驚馬難控，難免傷人，若是選在鎮中動手，恐怕會牽連無辜，怕是不妥吧。”

章導競回頭看了崔鳳隱一眼，沒說話，又轉而去看賀冬衡，很明顯，賀冬衡在他心中已然是決策者，領頭人了。

賀冬衡沒有表態，卻問“大概還有多遠？”

章導競想了想，“最多二十幾里路了。”

莫如歸忽然坐直身子，闊胸動肩轉胳膊，一副準備要大干一場的架勢，“行了，也別等什么機會了，如果真的往鎮子里去，八成就是要換馬。雖然說是五成機會，但我運氣一向都好。”他對著賀冬衡一揚眉毛，“試試？”

賀冬衡也站起身來，此時馬已累人已疲，道路開闊平坦，正是動手的好時機。

章導競沒有阻攔，把滿是銀子的荷包扔給莫如歸。

眾人約定，只要馬驚之后，車子有傾斜之勢，便要齊齊撲到一邊，用身體重量將本就不穩的馬車傾倒。

賀冬衡與莫如歸對視一眼，然后齊齊將手臂伸出窗外，低聲數到，“一，二，三！”

只聽兩聲銳器破風聲響，接著有馬嘶鳴，車夫狂吼，鞭聲響起，這是賀冬衡擲出的簪子刺得馬驚惶不已。

接著馬車忽然橫轉起來，不知外面是個什么情形，從車窗看去，只見車夫與酒鬼都已經跳了車，這馬車由自往前，只是不知道什么緣故，原地打起圈來。

這一轉圈，再加上車上眾人齊心協力，順勢撞擊車壁，那車廂真的向一邊傾倒下去，終于在一片煙塵中倒了下來，連帶著那馬也被拉倒在地，嘶鳴不止，卻被車桓攔著，站不起來。

賀冬衡和莫如歸齊齊自車廂壁上站起身來，合力去推已經被摔得露出縫隙的車頂。又是一聲轟響，重鐵車頂倒地，砸起大片煙塵。

司輕音一邊扇著眼前灰塵，一邊趴起來，身邊一人伸出胳膊來扶，她便借力起身，等站直了才發現扶她的竟然是莫如歸。

而莫如歸表達驚訝的方式更加直接，他手臂猛的一甩，差一點把司輕音再掀到地上去。

司輕音默默磨牙，忍著沒撲過去打他。

原本以為那車夫和酒鬼，怎么也會過來攔上一攔，結果等幾人走出橫倒的車廂后，哪里還能見那二人的蹤影。

章導競呸了一聲，“跑的到快！”

賀冬衡倒是記得承諾，特意去拔扎在馬頸上的簪子，眾人視線向馬匹那一轉，齊齊一愣，只見中簪嘶鳴的馬匹旁邊，一匹馬尸橫在那，馬頭裹著厚重塵土，也還是能看出馬頭破血流的模樣。

莫如歸不僅真的打中了馬頭，還一擊便把馬給打死了。

怪不得那匹驚馬會開始繞圈，因為有死馬拖累，它跟本跑不起來。

章導競一雙眼睛瞪得銅鈴般大，對著莫如歸豎起大拇指來，然后又覺得一個大拇指不夠表示自己的贊嘆，又對著莫如歸拍起巴掌，一邊拍一邊感嘆，“不得了，不得了，這是哪里來的大力士，失敬失敬，失敬失敬！”

就連賀冬衡看莫如歸的眼神，都開始變得鄭重起來。

莫如歸抬腿給了章導競一腳，對著賀冬衡一拱手，“都是運氣，運氣！”

賀冬衡不止拔回了崔鳳隱的簪子，還撿回了章導競的銀子，“我們現在的當務之急，是要在家族做出決定之前趕回去。”

章導競荷包在手里顛上顛下，“往前走走，到鎮子上賣輛馬車？”

崔鳳隱搖頭道，“那跑掉的二人也不知道是不是去搬救兵了。又或者他們若原本就打算在鎮子中換馬，說不定，鎮子中還有他們的人。我們這樣過去，恐怕會自投羅網。”

章導競側目上上下下的打量崔鳳隱一遍，“行吧，一會兒打起來，小爺我護著你這個弱不禁風的。”

崔鳳隱面上一紅。

莫如歸大手落在崔鳳隱肩上，“之前多有忌憚，是因為在那破鐵籠子里，出不來。如今好手好腳的出來的，還怕他們？你放心，有你賀家哥哥在，便是一起圍上來二十幾個，也不是咱們的對手。”

章導競大笑附和，“就是，還就怕他們不來呢。”

崔鳳隱也輕輕笑起來。

這時莫如歸忽然回頭對著沉默好一會兒司輕音道，“小矮子，你要是害怕，我也能勉強罩著你些。只要你回去離白宴遠點。”

他們能回去尋馬車，打架報復，然后再趕上一夜路，只要能在大典前趕回家族就可以。但司輕音不行，那是她的及笄大典，按理來說，她現在就應該已經在宮里準備了。

她必須馬上回去，郝季末也已經在她的示意下，現身在了不遠的地方。

司輕音整了整衣冠，忽然對著幾人規規矩矩的行了個禮。

按得是女子的禮儀。

幾個男人都愣了，搞不明白這小子是怎么回事。

司輕音再抬臉時，面上的表情便只能用端莊來形容，“抱歉，各位郎君，我之前對各位隱瞞了身份。”司輕音對著幾人盈盈一笑，“我便是你們罵了一路的當朝公主，司輕音。”

幾人之中數莫如歸的臉色最為精彩，司輕音在他眼中，不僅從男轉女，而且從斷袖，變成了色女。

所以當眾人還在驚愕公主為什么會出現在此處的時候，他脫口而出的竟是，“所以你是真喜歡白宴的？”

這一下，便是司輕音裝淑女的決心再堅定，也一秒破防了。

她簡直哭笑不得，抬手指了指莫如歸，最后轉而單手捂住了自己的臉。

“無論諸位是否相信，這場綁架，絕對不是我設計的，我之所以要混入其中，也是為了找出幕后之人。只是沒想到，那車夫竟然會說這一切的幕后主使是我。無論如何，還是要多謝各位這一夜的照顧，因為及笄大典在即，我必須馬上啟程離開，就不能跟各位同行了，在這里與諸位告辭。”司輕音款款做禮，“小女還有一事相求，無論諸位是否信我不是主使，都請諸位能夠為我今日出現在此處一事保密。以及，我的身份。”

最后這一句，是對著莫如歸說的，因為在場幾人里，只有他知道這個小公子男裝的時候，名叫曲辛威。

莫如歸眼里的驚愕還沒有完全散去，但他還是爽快的點頭。其他人自然也紛紛表示無有不可。

“多謝。”司輕音笑意盈盈，“告辭。”

然后就在眾目睽睽之下，爬上了郝季末的后背，緊接著，兩人箭一樣的射了出去。

章導競大張的嘴巴，半天都沒有合上，“怪不得不跟我們走，就這速度，太不是人了。”

只有莫如歸一個人在糾結，“他怎么能是個女的呢？”然后一把抓住崔鳳隱的袖子，“你看出來他是女的了嗎？”然后又自言自語的嘀咕，“就她剛剛笑得那樣，還真是個女人模樣，哎—呀，還挺好看的。”

只是他這聲“好看”，卻不是贊嘆的語氣，不知為何，竟能從里頭聽出幾分可惜的意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