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犀推開軒窗，向下望去。

這里是四樓，已經算很高的了。

向外望去，太陽已漸漸西沉，暈染出一片炫目霞光。

向下望去，也分外熱鬧，人流如織，樓下的彩紗飄飛，莫名生出幾分繾綣的意味。

靈犀半個身子幾乎都要趴伏出去，左手端著糕點盤子，吃得不亦樂乎。

阮明湛在身后要她站好的話，全當耳旁風了。

少女的眸光本是漫不經心的，卻忽然落在了一個黑色身影之上，眼中透出幾分深思。

那身影一轉，直直朝著紅袖招的方向來了。

離得近了。

靈犀直接搖晃著手臂大聲喊他：“墨哥哥！墨哥哥！”

嗓音清脆，活潑俏皮得很。

一時引得街上行人都紛紛望了過來。

少女眼中卻無半分羞怯，只眸光明亮地盯著平南侯。

風拂墨抬眸看到她，眉心不著痕跡地微微蹙起。

就當做沒聽見一般又垂下眸去，進了紅袖招的大門。

靈犀哼了一聲，直接撂下盤子，便風風火火地沖下樓去了。

“三哥！我看到墨哥哥了！我去接他！”

“哎……”

阮明湛真是來都來不及攔。

靈犀提著裙擺朝下沖，剛到二樓便直直地差點撞上一人。

對方穩穩地將她扶住，便撤回了手。

靈犀揚起燦爛明媚的笑顏，“墨哥哥，你怎么來了？”

風拂墨定定地瞧她一會兒，忽然扯唇意味不明地道：“阮小姐可知道這是什么地方？”

靈犀點點頭，“知道啊，這里有好多漂亮姐姐呢?！?

風拂墨越過她，不緊不慢地拾階而上。

“阮三帶你來的？”

“嗯，他在和檀姝聊天呢！”

靈犀緊緊地跟在了他身邊。

說實話，她也不是很想做出這副樣子來。

只是一來要裝傻，裝著很喜歡他，二來……興許是阮靈犀的熱烈情感也有一部分影響到了她。

看到旁若無人走進來的平南侯，阮明湛的眼角微微抽搐了一下。

“侯爺是來見檀姝的？可現在是我們倆在一起，你——”

風拂墨看也沒看阮明湛一眼，點漆似的眸直直地落在了檀姝身上。

“我有事要同你說，是關于她的。”

阮明湛還沒開口，便聽見檀姝說了句“好。”

他登時心都要碎了，眼巴巴地看著檀姝，“明明是我先來的……”

檀姝萬分抱歉地看了一眼阮明湛，“我有要事和侯爺講，明天我陪你去郊外錦春園踏青吧?！?

阮明湛邀請了她好幾次，她都沒有答應，這會兒因為抱歉卻是主動提起了。

然后靈犀就看到她那蠢三哥似乎會變臉一般，先還是怏怏不樂，聽了這一句頓時喜笑顏開，乖乖地站了起來。

“好，那我明天來接你，我今天就先走了?！?

離開的時候忍不住瞪了一眼風拂墨。

風拂墨就當沒看到。

阮明湛拉著靈犀要走。

靈犀卻是不肯了。

氣呼呼地走過來捏住了風拂墨的衣角。

“你們有什么事要講的？墨哥哥你難道也喜歡檀姝？那可不成！檀姝是要做我三嫂的！你也只能做我的夫君！”

這一刻，阮明湛覺得自己小妹是真的勇?。?

當然這句話也甚得他心。

端坐在桌旁的檀姝神情未變，只微微低垂了眼眸。

她是這個房間里身份最低微的人，其他三個她哪個都得罪不起。

家破人亡以后，她便再不是從前那個錦衣玉食的何家小姐了。

只是個人微言輕的妓子。

世家公子們對她的喜歡，不過就像對一個玩意兒的喜歡。

是高高在上之人對草芥螻蟻的憐憫疼惜之意。

這玩意兒漂亮，還有才華，便趨之若鶩，一旦人老珠黃，沒了家世背景傍身，等待她的，只有死。

所以她從不把這些話當真，也絕不會喜歡上任何人。

風拂墨冷著臉揮開她的手，墨玉似的眉眼睥睨著她。

“阮小姐，我念在你神智受損，對你的糾纏不予計較。但這并不代表，你可以得寸進尺，登堂入室?！?

似乎明白這一句阮靈犀并不聽得太懂，風拂墨眼睫輕抬，眸光若刀般瞥向阮明湛。

“看來上一次夜跪祠堂還沒能讓她吃到教訓，希望三公子回到家中，對國公爺多提幾句，本侯的忍耐是有限度的。”

阮明湛趕忙走過來緊緊地拉住了靈犀的手。

女孩似是被嚇到了一般，呆呆地看著他，明亮的眼中似乎還有淚花閃爍。

阮家兄妹走了以后。

風拂墨掩上門，仔細凝聽周圍并無耳目，第一句便道：“她死了?！?

檀姝大驚失色，猛地站起來，袖子還帶倒了桌上的杯盞，稀里嘩啦的聲音連綿響起。

她向來嫻靜內斂，已很少有這般失態的時候了。

但她什么也沒想，禮儀規矩全忘，沖到了風拂墨面前。

一字一句地又問了一遍：“你說誰死了？”

風拂墨：“溫連瑾死了?！?

檀姝的眼眶瞬間就紅了，幾乎是語無倫次了。

“怎么會？怎么會？那日明明馬上就要封后了，她卻無端被押進天牢，如今……如今更是無端殞命，怎么會這樣？”

風拂墨面色平靜地走到了方才靈犀打開的窗邊。

長睫低垂，白玉似的面龐一派冷清。

一縷斜暉灑下，給他周身灑下一道溫暖的金邊。

只是讓人瞧著，卻心生無邊悲涼。

“能告訴我是被誰殺的嗎？是慕容琛？”

“不是?！?

風拂墨低聲道：“還未查明兇手?！?

檀姝掩面淚流，微微哽咽，“侯爺，阿瑾從前待你不薄，你一定要為她報仇雪恨。”

風拂墨：“嗯?！?

“她既然死了，她的尸體……”

“陛下帶走了，我亦不知道存放何處。”

檀姝想替她收尸的想法破滅了。

她咬咬唇，忍不住問：“你能告訴我慕容琛為何態度大變，置阿瑾于死地嗎？”

“知道的太多對你并無好處。”

這就是不肯告訴她了。

也是，她人微言輕，什么忙也幫不上。

若不是托了阿瑾的福，也不會得到平南侯的照拂。

檀姝嘆了口氣，閉上眼睛。

“如果沒有什么可以告訴我的了，就請侯爺離開吧?！?

風拂墨離開后很久，房中頓時響起了一陣哭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