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下了朝,沐英忙喊住李文忠,“這兩日天氣太冷了,廟兒的咳疾又復發了,我之前寫信讓兄長幫忙帶天霜丸,不知可有帶回京城?”
李文忠回頭,見沐英面色有些憔悴,便知文廟這幾日咳疾定是又反復了,他點點頭,“待會兒我回去讓人給沐府送去,我且隨你去看看小妹吧?!?
沐英應道,“多謝兄長?!?
李文忠跟隨沐英一起回沐府,忽的沐英停下道,“待我去給她買些炒紅果,本是今天早上答應她的。”文忠看著旁邊的店鋪,笑道,“小妹她還是喜歡吃酸酸甜甜的東西,小時候就喜歡吃冰糖葫蘆呢,再給她買些蜂蜜玫瑰餅吧,她也喜歡。”
沐英忍不住說道,“你呀,都把她慣壞了,不好好喝藥吃飯,整日里倒是一直惦記著果子蜜餞和點心?!崩钗闹译y得跟他打趣道,“要慣壞也是你慣壞的,這可不能賴我,小妹成親之前一向懂事?!便逵⒂行┎豢芍眯诺乜粗蟾?,你確定文廟她成親之前很懂事嗎?騎馬射箭打仗樣樣少不了她,這是女孩兒做的事情嗎?
“你就寵著她吧!”沐英丟給文忠一個剛炒好的紅果,無奈地嘆了口氣。李文忠接過那炒紅果,剛炒好的紅果看上去晶瑩剔透的,吃起來酸中更帶著不一樣的甜味兒,又有些軟糯開胃,不由得感嘆道,“小時候哪里能吃得起這個,連麥芽糖都吃不起,5歲那年母親病故之后,每天不啃樹皮都要燒高香了。”
沐英看著他,也想起了自己小時候跟隨母親生活甚為艱難,后來流寇四起,紅巾軍與元廷戰事不斷,母親帶著自己躲避兵亂,結果沒多久母親也死在了逃難的路上,只剩他一個人流浪到濠州。想到這里,沐英忽的對李文忠欽佩不已,那樣的生活和日子里,李文忠帶著文廟輾轉流浪,竟能護她周全,實屬不易。
“若不是兄長救下文廟,文廟也不會在濠州城救下我,也就沒有如今了,文忠兄長……”沐英沉聲道,只是說到后面,再道謝似乎有些輕率無禮了?!按蠖鞑谎灾x?!蹦隳馨盐膹R帶到我身邊,就是對我最大的禮物。
李文忠把手搭在他肩上,笑道,“你呀,和廟兒一樣大的年紀,一家人還說這個干什么?再不回去,廟兒可要著急了?!?
待他二人回府,文廟還在床上坐著看書呢,冬日里冷,她又懶得動,等沐英去上朝后又躺了一會兒,剛拿起書,就見沐英和文忠哥哥一起來了。文廟有些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我不知道文忠哥哥要來,昨夜沒睡好,就,就起得晚了些?!?
李文忠見她嘴唇還有些發白,面容憔悴,忙坐下說道,“你就躺著,冬日里本該好好養病才是。待會兒我回去就讓人把秋季做好的天霜丸全給你拿過來,沐英你幫她收著?!?
文廟忽的又想起了昨天晚上那個夢,不由得咳嗽了起來,好不容易止住了,忙看向文忠問道,“我之前給你的平安符,哥哥還帶著嗎?此次北征雖然你和徐達將軍東西夾擊,可我這心里總是不安?!彼p手絞著手帕,眼睛里是藏不住的擔心。
李文忠笑道,“我十九歲那年便開始領兵打仗了,如今算來已有十五年了,你還不放心我嗎?小妹?!闭f罷接過沐英遞來的茶杯,眼神里閃爍著自信的光芒。去年他作為征虜左副將軍,蕩平應昌,活捉元昭宗嫡長子,降服六萬余部眾,如今想來,北元早已元氣大傷,此次必求一擊斃命,全殲元軍。
“我這不還是擔心你嘛?你一定要把之前我給的平安符帶著,要是找不到了,我就再給你做個新的,到時候晚上在營帳里睡覺也不許取下?!蔽膹R嘟著嘴,又氣又憂。
李文忠點點頭,“知道啦,我每次出征都帶著呢?!闭f罷像小時候那樣伸手撓了撓她的頭,只聽沐英輕哼一聲,才重新坐好,笑道,“你嫂嫂還在家等著我呢,過完年我就要走了,你在家等我回來,乖?!?
文廟看著文忠哥哥,有些不舍,竟紅了眼眶,見他起身出門要走,忙也跟著起身,一下子撲到他身上抱住了他的脖子,“要是,要是到了和林找不到元軍就回來吧,你早些回來,別讓景隆和嫂嫂擔心,一定要照顧好自己。還有平安符,一定要隨身帶著,等你回來我親手給你做炙羊肉。”
李文忠拍了拍她的背安慰道,“嗯,我會小心的?!彪m然文廟現在已經二十七八歲了,可在他心里,文廟永遠都是他長不大的妹妹。見她這般關心自己,心里不由得暖暖的,忽看見沐英面色不豫,忙笑道,“這屋子里一股子醋味兒,我還是早些回去幫你把天霜丸送過來吧?!?
說罷,李文忠用手幫文廟擦擦眼淚,“我且回去了,別哭,沐英還給你帶了炒紅果呢?!?
文廟看著文忠哥哥離去的背影,心中總是有些不舍,鼻子一抽一抽的。沐英拿起手帕幫她擦干臉上的淚痕,嘆了口氣道,“文忠兄長常年出征在外,你也不必太過擔心了,今年春天我和你嫡親的馮誠哥哥出征,都沒見你這么擔心呢?!便逵⒀壑虚W爍著醋意,將她抱回了床上,朝服都沒有換就壓在了她身上,胡亂啜著她的臉。
文廟剛哭完,還沒有緩過神兒來,連忙躲開,“你這是干什么?別鬧了文英?!便逵⒁娝汩_,便伸手抓住她的下巴,“不許躲!”說罷他認真地吻了上去,文廟被他羞得滿臉通紅,心生一計,便悄悄伸手去撓他的咯吱窩,沐英瞬間被她撓得破了功,笑道,“你怎么這么壞?居然搞偷襲。”
文廟見自己計謀得逞,忙夸道,“明明是我冰雪聰明,哪里就壞了?”沐英見她漸漸開朗起來,不像剛剛那般悶悶不樂,也就不鬧她了,笑道,“給你帶了些果子和點心,你先吃點兒,我去喊春兒和晟兒過來吃飯?!?
待新年一過,便是上元節了,上元節過后,陳友諒次子陳理和明玉珍長子明升便正式隨著使團遷往高麗居住,話說他們一行人五月底到了高麗之后,收到了高麗恭愍王的接見,只是明升和陳理卻是同侯不同命。明升在高麗娶了高麗總郎尹熙王之女為妻,因而生活還算富足,并與其育有四子,從此在朝鮮半島代代相傳。陳理卻沒有這般好的命運,許是沒有明升長得好看的緣故,也許是因為比陳理大了四五歲的緣故,總之沒有高麗官員選中他做女婿,只能靠著后來李朝太宗的一點賞賜勉強度日,最后留下一子而逝。
差點忘了,跟隨使團一起回去的,還有兩位會試沒有中第的高麗考生樸實和柳伯儒,雖然沒能考上,但是程朱理學倒是學得差不多了,回高麗做一個高級知識分子那是妥妥的。特別是還有一位考了三甲第五名的高麗考生金濤,不愿意做山東東昌府安丘縣的縣丞便也跟著回去了,金濤回高麗之后還當上了宰相,此是閑話,不必再提。
洪武五年正月二十六日,魏國公徐達為征虜大將軍,統領中路五萬兵馬,出雁門關進宮和林;曹國公李文忠為左副將軍,統領右路五萬兵馬,出居庸關經應昌靠近和林;宋國公馮勝為征西將軍,統領西路五萬兵馬,直取甘肅。最后,由靖海侯吳禎督海運,運糧遼東。衛國公鄧愈則作為征南將軍,以江夏侯周德興、江陰侯吳良為副,分道討伐湖南、廣西洞蠻。
文廟送文忠哥哥出征后,便跟著嫂嫂張氏一起回曹國公府看了看景隆,如今他也有十二歲了,看著更加英氣,隱隱有些文忠當年的氣勢,只是練武時總是偷懶,文廟看了幾次,不由得搖頭笑道,“要是我小時候跟你這么個練法一樣的話,定是要受你爹爹訓斥的,恐怕還少不了三個時辰的馬步和一整天的拉練呢?!?
張氏嘆了口氣,只道,“景隆這孩子,就是小聰明多,一點兒也不用到正地兒上?!蔽膹R拉了拉她的手說道,“有文忠哥哥在,嫂嫂別擔心?!?
張氏點點頭,忽的只見一小娃娃搖搖晃晃的跑來,原來是增哥兒,如今剛剛兩歲多,張氏一把抱起增哥兒,問身后的婆子道,“怎的教增哥兒一個人跑出來了?如今天氣這么涼,二公子萬一摔著了凍著了怎么辦?”說罷更是狠狠斥責了那婆子一頓。
因著是曹國公府的家事,文廟也不好插嘴,只能幫嫂嫂抱過孩子,卻說這增哥兒年紀尚小,性子倒是活潑,文廟本以為哥哥會再取一個“李景”什么的名字,沒想到卻聽了府里一先生的話,取名為李增枝,說不上來哪里不好,也說不上來哪里好。
“去年你叔父家的馮怡剛剛成親,太子和秦王也都成親了,再過幾年,竟然也要考慮景隆的婚事了。一眨眼,孩子們都這么大了?!睆埵喜挥傻脟@道。去年太子大婚之后,秦王便依義父之命迎娶了王保保之妹觀音奴,不過義父還選了鄧愈之嫡女鄧敏為秦王側妃,想到這里,文廟也不由得嘆了口氣,這兩個女孩兒政治地位都不同尋常,只是觀音奴她畢竟孤身一人在京城之中,也不知婚后過得如何。
再言之,觀音奴和王保保也不過是名義上的兄妹罷了,察罕帖木兒不過是王保保的舅舅,估計王保保對這個妹妹也算不上什么手足情深。洪武三年沈兒峪之戰,王保保大敗而歸,卻依舊能帶著老婆孩子游渡黃河逃往和林,這妹妹的生死,倒是不見他有多關心。想到這里,文廟看著景隆,又想起了文忠哥哥,當年文忠哥哥正是景隆這般年紀,開始帶著自己四處流浪,投奔軍營的。
文廟眼見晌午了,忙說道,“嫂嫂先忙,我且回家去了,今日還要給沐英往大都督府送飯呢。”張氏笑道,“那你慢走,我抱著孩子就不送了,改日讓春兒過來找景隆玩呀?!?
文廟點點頭,行禮后便轉身離去,準備給沐英送飯去了。
待到三月底,都督僉事藍玉在土刺河擊敗王保保,軍報傳來,朱元璋甚為高興,一日閑來無事,便召文廟和馮怡進宮吃飯,順便看看太子妃常氏。
文廟一早便去鄭國公府門前等開平王夫人和堂妹馮怡一起進宮,待進宮后,她們先一起去坤寧宮拜見了馬皇后,馬皇后留著她們說了好一會兒話,才笑道,“知道你們急著去東宮呢,常寧這孩子我一向喜歡,放心,去吧?!?
文廟跟著藍夫人和馮怡一起行禮過后,才跟著侍女前往東宮,剛進門,正好碰見太子,文廟好久不見朱標了,沒想到一眨眼,現在朱標都十八歲了,比義父年輕時還要俊些,眉眼間還帶著小時候的一團善氣,見文廟來了,他有些驚喜,“廟兒姐姐!”
文廟忙行禮道,“給太子殿下請安!”她有些唏噓,可是跟沐英在一起久了,做事也算是各方面都很規矩,不管小時候自己跟標兒有多親厚,如今他是太子,那就要給他足夠的尊貴和顏面。馮怡和藍氏見狀,也忙給朱標行禮。
朱標連忙說道,“藍夫人、廟兒姐姐、怡妹妹,你們都是我的至親,以后都不必行禮了。”說罷,他看向文廟笑道,“小時候我的鞋子衣裳還都是姐姐幫忙做的呢,何必講這些虛禮?你叫父親還是義父,叫我便還叫標兒吧。我今天還有些事情要去乾清宮找父親,你們且進去多坐會兒?!?
文廟點點頭,這才跟著宮女進去。只是文廟打小跟常家的姑娘不熟,也無甚話可說,只是來陪著馮怡妹妹的,見藍氏和常家妹妹聊得火熱,便隨便找了個理由出去走走。
眾王子雖已封王位,卻封地未定,便都還依舊在宮里住著,文廟想著觀音奴如今也算是新婚不久,只是可憐她孤身一人在這皇宮中,竟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不免心生憐憫,便跟身旁的宮女說道,“如今秦王住在哪里?帶我去看看秦王妃?!?
那宮女只見文廟平日里常來宮中,又和皇上皇后甚為親厚,不敢多問,只安靜地在前面帶路。文廟走到秦王宮殿里,聽聞秦王不在,便跟著直接去見了秦王妃,卻見一女子坐在窗前,身形有些消瘦,仔細一看,文廟才辨認出原來是觀音奴。
文廟只覺初見她時雖然她有些怯生,但還算健康可愛,如今看來,倒是還不如剛進宮的時候,不免大吃一驚,忙問道,“妹妹這是怎么了?如今消瘦得這般厲害?”
觀音奴本一個人坐著發呆,見她過來了,竟止不住哭了起來,“文廟姐姐!”雖她和文廟并未見過幾面,可每次見面,文廟從不拿冷言冷語扎她,反而對她頗為關心,也是在異鄉難得的溫暖。
文廟忙走過去抱住她,幫她把眼角的淚珠拭去,“好妹妹,別哭了,怎么剛大婚就把自己搞成了這個樣子,還是要打起精神來呀。”
只聽觀音奴抽泣著說道,“秦王他,他不喜歡我。他說他看見我就覺得煩,還請父皇準他娶衛國公家的嫡女為側妃,父皇雖然未正式立側妃,可也準他將那女子接進宮了,自此他更是不曾踏入我房門一步。他只道自己和鄧氏從小青梅竹馬,更是不肯再跟我多說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