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懷仁一直沒想好怎么解決他和王震的恩怨。利用所有的證據讓圣上下旨殺了他？太子定會保著他。如此，天家父子可能會翻臉。太子年幼，辨是非忠奸的能力還不行。

想當年圣上那么大的時候，已經在考慮如何才能繼承大統的問題。這無人與太子爭搶，太子還是軟弱了些。

劉懷仁突然驚醒一般，回頭望向根本看不見的皇城方向。他似是想明白了什么，仰頭看向天空。

師父啊師父，你和圣上聯手害得我好慘！

隨即，他又笑了笑。

這事，或許除了他，別人也不行。

“韓琦。”劉懷仁叫道。

“督主，屬下在?！表n琦催馬上前。

“命人分散開去找，一旦發現蛛絲馬跡，立刻回報?！?

“得令！”韓琦退回去開始吩咐，眾人立刻以扇形分散出去。

劉懷仁下馬來到宋金來旁邊。

宋金來已經被人翻過來，面色金黃，胸前、四肢都有被胡亂處理的傷口，包扎用的布看起來是從衣服上撕下來的，已經變得臟污。

劉懷仁搭了下宋金來的頸部大動脈，入手燙人，有微弱的跳動。

“給他處理一下?！眲讶收酒鹕?，向后退了幾步，空出位置。

韓琦帶著小金立刻上前，兩個人將宋金來的包扎打開，只見傷口已經有化膿感染的跡象。

小金熟練的處理各處傷口。

隨著胸前衣服的打開，劉懷仁知道那包扎用的布是從宋金來自己的內衣上撕下來的。

等將宋金來處理好，劉懷仁四人各脫了一件衣服給宋金來換上。

“督主，不可。”韓琦攔住劉懷仁將自己大氅給宋金來裹住的動作：“他是王震的死忠狗腿子。”

劉懷仁看了他一眼，韓琦瑟縮了一下，劉得寶上前拉了下韓琦，韓琦這才松開手。

“督主，沒必要對一個害你的人那么好。”韓琦不死心的說：“他又不一定能挺過來?！?

在韓琦看來，宋金來必死無疑，這也是為什么他被人毫不留情的扔在這里的原因。

劉懷仁沒說什么，而是命令他們在這里建立臨時營地。

天色漸晚，散出去的人逐漸回來。東廠廠衛的技能之一就是索跡。尋了這大半日，倒是有一方似乎是有人的痕跡。

入夜，營地周圍傳來狼嚎。

韓琦將人分了三波，輪流值守。

劉得寶和小金一直守在劉懷仁身邊，讓韓琦很不爽。原本應該是他侍奉在督主旁邊，現在位置居然被這倆小子給占了。

半夜的時候宋金來醒了，小金又給他看了看，換了藥也吃了藥，讓他喝了點了水，吃了些東西。

不過，宋金來對這些都是不反抗也沒反應，就是有些不解又有些害怕的盯著劉懷仁。

“看什么看，若不是督主讓救你，只怕你早就死了?！表n琦不爽的說。

劉懷仁一直閉目打坐，絲毫沒有搭理這幾人。

待小金弄好宋金來，他又沉沉的睡去。

“狼來了！”有人低呼。

“作戰準備！”韓琦命令。

值守的，睡著的，沒睡著的人都趕緊互相招呼著起來，以營地為中心，形成一個圈。

劉懷仁也站起來，環視四周。

篝火之外的不遠處冒出很多綠色的亮點，那是一雙雙狼的眼睛。

劉懷仁用劍挑起一塊燃著的炭火向那狼群中擲去，就聽一聲狼的慘叫，照亮一小片狼群。狼群迅速又向后退了一些，留下那微弱的炭火在狼尸上一閃一閃，隨風偶爾飄來一絲燒焦的臭味。

狼群退后，眾人的壓力瞬間小了些。

“火箭準備。”韓琦喝道。

眾廠衛將帶著大量火油的箭點燃。

“發射！”隨著韓琦一聲令下，火箭如萬千流光飛向狼群。

片刻，狼群傳來無數聲慘叫，以及奔跑的火球，火球又引燃別的狼。狼群亂成一團。

狼群后面傳來一聲狼吼，很快狼群消失，只留下一些還在燃燒的狼尸。

“明日若找不到王震就先回去?！眲讶士粗侨合У姆较蛘f。這群狼只怕會恨上他們，悄悄地跟著他們。

后半夜無事。

天微微亮的時候宋金來又醒了一次，小金給他喂了些藥和水，他就又睡過去。

“他怎么樣？”劉懷仁問。

“回督主，還在燒，若是能盡快回城或許有救。”小金眉頭微皺。

“得寶，你帶著他?！?

“是。”劉得寶翻身上馬，旁人幫著將宋金來送上馬，綁在劉得寶的背上。

“走?！眲讶室宦曊泻簦蛉瞻l現蹤跡的廠衛跑在前面帶路。

……

……

王震不知道自己這一宿是怎么活下來的。

先是上半夜下了場小雨，弄的他們混身濕透。下半夜周圍又出現了狼群。狼群倒是不攻擊他們，就是一直在旁邊不散。他們的馬都被驚了，四散的逃開。自然是有的掉入沼澤，嘶叫了一會兒就沒了聲音。有的拼命奔跑但很快被狼群捉住。

王震聽著狼群撕咬馬匹的聲音以及馬臨死前的聲音，覺得自己都要被嚇瘋了。他聽說狼是靠氣味找人的，嚇得他把自己脫個精光，拼命往身上抹泥。

他剩下的幾名隨從也慌亂起來，黑暗中誰也看不清，只是很快傳來了人的慘叫聲。

天色大亮，王震猛的睜開眼。

昨夜驚嚇過度，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時候居然睡著了。

現在他只覺得自己一會兒冷一會兒熱，頭暈呼呼的，身上好多處都腫脹的難受。他順著腫脹處望去，只見腫了許多。

太陽好好的掛在飄著大朵大朵白云的天上。王震身上的泥開始干了，他一動就往下掉。泥掉下來他就不覺得身上疼的難受了。

他身旁的水洼干凈、透徹。他向內望去，只見一個滿臉泥的野人，嚇得他哇哇大叫的胡亂跑起來，撲哧一聲陷入沼澤。

……

……

劉懷仁他們趕到的時候，看到有馬的遺骸，似乎還有人類的遺骸，從那破碎的布料看起來似乎是王震帶的那些人。

“王震！”劉懷仁大聲喊。

韓琦湊過來小聲問：“大人，您還真想把他找回去給您添堵不成。”

“找吧，怎么也得有個結果?！?

眾人高聲呼喚，四散開各處尋找。

“哎呀！”突然有人驚叫，竟是連人帶馬陷了進去。

眾人趕緊過來將那人和馬拉了出來，旁人上前有人幫著他處理衣服，有人處理馬匹。

劉懷仁仔細觀察了周圍環境：“韓琦，告訴眾人，不要向前亂走，這里有沼澤。尋狼跡或者用刀探路?！?

韓琦趕緊將信息傳遞下去，眾人紛紛下馬。

宋金來似乎是被吵醒。

“小金，他醒了?！眲⒌脤毚舐曊泻?。

小金趕緊過來幫著劉得寶將宋金來放下來，他又給宋金來檢查了傷口，換藥服藥。

在泥塘里泡著的王震覺得自己昏昏沉沉的，好像除了尚還露在外面的胳膊和腦袋，其他地方都沒了感覺似的。

他在恍惚間，似乎是聽到了人的聲音。

“救命啊！救命啊！”他拼命大叫，尖細的聲音極具穿透力！

“稟督主，經宋金來確認遺骸為王震屬下?！?

“稟督主，前方發現活人，但是陷入沼澤?！?

“過去看看?！眲讶蕩藖淼侥秋h著一個拼命大叫的人頭的沼澤邊。

“督主，不可再往前了?！庇腥藬r住劉懷仁。

劉懷仁向那人看去，只見一個黑乎乎球一直發出聲音。不過那聲音，劉懷仁很熟悉。

“王大人？”

“劉懷仁！你個賤人，還不快點救我出去?！蓖跽鸫蠼?。

眾人臉色皆是一沉。

“宋金來，你個忘恩負義的賤人，還不快過來救我！”王震認出扶著小金和劉得寶過來的宋金來，心中大怒：“你這個快要死的下賤人居然還沒死，憑什么我一個一人之下的大太監就要死在這里。還不快點讓他們過來救我！”

“救上來吧?！眲讶兽D身就走。王震只怕是已經嚇得失心瘋了。

“督主?！表n琦叫他。

“拋根繩子給他，別回頭一個個都陷進去?！眲讶收f完抬頭看見正望著他的小金三人，那三人居然都輕輕搖了搖頭。

劉懷仁似是沒看到一樣。

眾人七手八腳的將王震拉了出來，只見他身無片縷，但是全是濕漉漉的泥巴往下掉，也看不出什么。

有人給他送了衣服，他趕緊胡亂穿好，騎上馬就跑。

“小心前面還有沼澤?！币膊恢勒l喊了一聲，嚇得他趕緊停下。

待他們回到城中，天色已經漆黑一團。

眾人復了命皆回去洗漱。

劉懷仁與程紹、張德海詳細述說了尋找王震的經過。突然有人來報，說王震出了問題。

原來王震混身是泥看不出來什么，這會兒沖了幾大桶水洗干凈了才發現他混身上下，到處都是吸飽血的水蛭，還有不知道什么東西蛀出來的血洞。

原本精氣十足的王震看到自己這個樣子，一下子昏了過去。

劉懷仁、程紹、張德海三人趕過去的時候，正有軍醫在給王震處理傷口。三人皆是看了一眼傷口遍轉過身去不再看。

說來他們三人也是見過不少各種凄慘的尸體，但還沒有見過王震這樣的。只怕是他活不成了。

劉懷仁突然想要是信君在就好了，正好可以給他玩玩。

宋金來也算命大，居然好了起來，次日早上便不再熱了，只是他整個人悶悶的，總是發呆，像沒了靈魂似的。

張德海不敢耽誤著，趕緊帶著王震啟程回京復命。宋金來主動陪著回去。

“督主就不該救他，一只養不熟的狗，不知道誰好誰賴?！表n琦很不滿意宋金來的表現。

“不用生氣?！眲讶世^續留下做監軍。

這仗又打了十來日，程紹一方大獲全勝，瓦剌一方退回草原深處這才算結束。

待到劉懷仁一行人回京后聽說王震死在了途中，自從他昏迷就再也沒醒過來。他的罪責是宋金來將有關證據交了出來，牽扯出的案件甚廣，除了陷害劉懷仁，還有買爵售官，侵占軍餉等。他上任才區區兩三個月，其所做之事遠超人想象。

當今圣上震怒，將太子囚禁，每日親自督導。又將內侍徹查一遍，砍了不少腦袋，這一場宦官之亂才算結束。

初夏，百花爭艷。

劉懷仁的私宅熱鬧非凡，眾人紛紛來賀他任司禮監掌印大太監之職。

皇宮內，小金低頭跪拜。

“回去吧，跟在他身邊，學著點，也看著點?！泵鼽S色繡飛龍在天的袍腳晃了晃。

“是?！毙〗鹜肆顺鋈?。

“啟稟圣上，劉錦消失了?！?

端起茶碗要潤口的手頓了下，隨即一聲輕笑：“這個劉家，隨他們去吧?！?

五年后。

劉懷仁在睡夢中又見到了那個姑娘，姑娘似乎比之前胖了些。

“小乖乖，乖乖聽話啊，等你出來了爸爸媽媽帶你去吃好吃的?！惫媚锏穆曇袈犉饋磔p柔溫暖。

“你別亂動，小心又跟上次似的?！蹦凶訐牡穆曇?。

“我知道，要不又要等好幾年……哎呀……好痛，他是不是要出來了？”姑娘有些痛苦又有些欣喜。

“老婆，你別動，我馬上拿東西去開車?！蹦凶佑行@慌。

“娘親……爹爹……”睡夢中的劉懷仁喃喃的說。

次日一早，小金發現劉懷仁無疾而終，慌忙上報圣上。

“無疾而終啊?！笔ド下杂懈袊@：“朕好羨慕他們師徒二人?！?

十年后。

已經繼位為天子的太子在宮道忽然看到一個有些熟悉的微胖的身影。

“你是什么人?！碧熳右娔侨四勇杂醒凵?。

“奴才王振拜見皇上?！?

一聲尖細的拜見聲音讓當今天子心中大動。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