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墻草頂的房子,木頭拼湊的圍欄,整個寨子里只有兩匹馬。
這大概是最窮的山寨了吧。
馮彰有點懷疑大人當年收他們可能是太困了不想被吵醒而隨隨便便就收了。
看起來連溫飽都解決不了的一群人怎么能從事情報工作呢?
用了多年的桌子和板凳,對,沒有椅子,一把都沒有。
馮彰有些不適應:“那個,你們真是這山上的山匪?”
“回大人,我們在三十年前就是劉大人麾下的聽風衛,不是山匪了。”寨主山大王王艷華回稟。
“哦,哦……那個衛所里不給你們發餉嗎?”
“發,每年一月收全年的餉。”王艷華看馮彰滿臉疑惑,主動解釋:“之前是我父親是這分所的負責人。前面他老人家去世了,大家就推我做了寨主。”她臉紅了一下,接著說:“平時我們也要有個身份過正常日子,我父親是寨主,所以我們就都保留了山寨。寨子里所有的人都是聽風衛的人,全部子承父業。”
馮彰點點頭,他來之前是聽孫信君交代過一句,這里的聽風衛不太一樣,出生就領餉。可是這個不一樣有點超過他的預期。
“找你們是讓你們幫忙找一家子人。原本住山下的劉念一家,他有兩個兒子,分別叫劉仁和劉升,還有個女兒叫巧芝。”
眾人聽馮彰說完,全都扭頭看向趙二龍。
“這個,可是他們家犯了什么案?”趙二龍皺眉問。
“這個你就不用多管了,我只需要知道他們的下落。”
趙二龍面色猶豫看了王艷華一眼,王艷華點點頭,他站起身:“大人稍等。”
馮彰看著他出去,轉頭看向王艷華。
“大人稍等。”
片刻,趙二龍領著一少婦進來。
“民婦劉氏巧芝拜見大人。”少婦規規矩矩的行禮。
眾人落座后,馮彰了解到劉念的事情。
據劉巧芝說,劉念是她父親。她父親本名劉懷信,后來改名叫劉念。她那時候還小,聽她父母閑聊說起的,她家的其他親戚,除了大伯在京里當差,其他人都是分散的住著。早些年還有走動,后來接二連三的長輩沒了,就很少走動了。上個月,她父親突然舉家搬遷。但是她已經和二龍成親多年,還育有子女,二龍又有暗衛任務在身,不便跟著走,所以他們就留下了。
“你父親可說搬到哪里了?”馮彰追問。
“這個他倒沒說,只說有需要會來通知我。讓我也不要承認和劉懷信的關系。大人,我父親說隱姓埋名不是因為犯事,而是為了活下去。大人,這件事一直是我心中的一個最大的秘密,您可知道我父親這么做是為什么?”
馮彰沒有說話,他有點知道為什么這里的聽風衛是一群山大王了。
“王寨主,我想您父親應該交代過您什么吧。”馮彰沒有回劉巧芝的問題,而是轉頭問王艷華。
“大人說的是,我父親交代我,我們這支聽風衛只需要辦一件事,就是保護劉念一家老小的安全。”
劉巧芝驚訝的看著王艷華,后者點點頭。
“那你可知道他們搬到哪里了嗎?”馮彰追問。
“派去暗中保護的人還未回來,等回來了就知道了。我這邊也正準備有了確切的消息后向上匯報。”
“那他們搬走之前可有人找過他們?”
王艷華搖搖頭又看向劉巧芝,后者也搖搖頭。
“那現在說說劉得寶吧。”
“這個,”王艷華眉頭一皺:“這么一說,倒是可能和他們搬走有關系。劉得寶是劉念的長孫,大名叫劉錦,從小家里就請了文武先生教導。不過,一個月前,他掉下山崖摔死了。”
“什么?死了?”馮彰瞬間覺得頭大了幾倍。
……
……
劉懷仁迷迷糊糊的睜開眼睛,入目是床幔。
空氣干燥。
他又閉上眼睛,嘆了口氣。
原本以為這一睜開眼,就又可以看到那個姑娘,誰知還是在這里。
他現在有點懷疑自己那一個月的經歷,到底是不是真實存在,還是,黃粱夢一場。
“大爺爺,您可醒了。”劉得寶開心的趕緊端了碗水過來。
劉懷仁就著他的手喝了一碗水,才覺得干疼的喉嚨稍稍舒服一些。
“韓琦呢?”
“在和程大人談事。”
原來已經到甘肅了。
“大爺爺,您慢著點,我扶著您。”劉得寶趕緊扶著想起來的劉懷仁,幫著他坐起來:“我去給您端些粥。”
“看到韓琦讓他來見我。”
劉懷仁有些懊惱自己被那一個月的美夢給迷惑了。真的是老了,虛無縹緲的一個夢,居然以為是重生的開始,居然醒過來還在自欺欺人的認為能回到那里。以至于現實中很多的事情都耽誤了。
劉懷仁吃著粥,韓琦進來了。
“稟督主,王震明天到。”韓琦一進來就先回稟。
“瓦刺呢?”
“程紹與其已經交手過數次,贏多輸少,近日草原下了幾場暴雨,估計過些日子他們就會退兵了。”
劉懷仁覺得這件事情很詭異,但是詭異在哪里他還一時想不明白。
“王震已經知道我的事了?”
“是,程紹匯報的。我按照咱們約定的告訴他在上游的貨船找到被人救起來的督主,但是督主傷重昏迷,就快馬加鞭將督主送過來,未能來得及告訴王震,讓他快通知一下。”
劉懷仁點點頭。
他不想讓王震回去了。
他現在想明白了,沒有什么姑娘,沒有什么期望,沒有什么新生活。他就是一個六十多歲的老人,他若不想死,那么想殺他的人就必須死。
世間只有這一條路。
只給他留了這唯一的一條路。
“譚氏和其子女已經到了京城,今天跟高行林見面。烏蘇玉已經抓到,正秘密送往京城。”
劉懷仁點點頭,一切都和他設想的一樣。
韓琦說完,回頭看了看,見身后無人,屋中只有他和劉懷仁二人,他湊到劉懷仁耳邊,輕聲耳語幾句。
劉懷仁面無表情的點點頭,說了句:“知道了。”
……
……
劉懷仁站在城樓上,望向城外。
夕陽垂入沙丘,紅霞遮掩半邊天。
他忽然想起王昌齡的那首:
烽火城西百尺樓,黃昏獨上海風秋。
更吹羌笛關山月,無那金閨萬里愁。
琵琶起舞換新聲,總是關山舊別情。
撩亂邊愁聽不盡,高高秋月照長城。
關城榆葉早疏黃,日暮云沙古戰場。
年輕的時候,他也曾經羨慕過那些守邊的將士,也曾想過從軍。但是師父一句現在形式不好,要有自己人確保大統到手,他的一生就陷入了無盡的宮斗中。
王爺成為皇上,師父成為掌印大太監,他成為東廠督主。
每日里,不停的審人、抓人、殺人,不停的培養自己的勢力,不停的周旋在各位達官貴人之間,不停的給別人設計陷阱,又不停的從一個個別人給他設計的圈套中逃離。
他覺得很累。特別的累。
那虛假的夢幻,那讓他無比期待的夢幻。
風吹來黃沙的氣息,帶著絲絲的血腥味。
那是昨日的廝殺殘留的痕跡。
他握緊腰中的軟劍。
學的文武藝,貨賣帝王家。
他的本事是師父、是帝王家給予的,現在,他想把這一切都還給帝王家。
他想從此再無牽掛,在歲月殘生中為自己活一次。
韓琦和劉得寶默默的守在一旁,程紹陪在他的身邊也不曾開口。
他們都覺得督主情緒不對。
尤其是韓琦,他跟隨督主多年,何曾見過督主情緒外漏。現在,他卻從督主身上感到一股死意。
是的,死意。
……
……
高行林大概覺得這一天是他這輩子最難過的一天。
譚氏帶著子女突然出現在內牢中,他還未將心中的驚懼說出口,他的女兒已經要氣死他。
“爹爹,你去幫我給曹偉斌說媒,我要嫁給他做妻子。”高行林的女兒高云熙一見到他就拉著他的胳膊不停的搖。
高行林不明所以的看著譚氏,譚氏惱怒的將高云熙拉開:“說了多少次了,讓你忘了他,你怎么就不聽。”
“我不,我就要他。”高云熙撅著嘴。
“什么情況?”高行林不知道才多久沒見,自己嬌養的閨女就上趕著給自己做媒了?
譚氏臉色一沉:“還不是你的好閨女,人家救了我們不假,若是人家沒有妻子,咱們以身相許也算報恩。但是人家說的很明白,早就有了妻子,而且還有了兒子。現在人家都躲著我們。”
譚氏將錦衣衛救了他們,并且一直保護他們的事情與高行林細細說了一遍。
高行林皺眉。
“夫君,你可是被別人騙了不成?我看那錦衣衛也不似傳說中那般兇神惡煞。”
“你一個婦道人家懂什么。我現在選了主子,就已經跟主子是一條線上的。你不用擔心,用不了多久主子就會救我出去。”
“夫君,你的主子是誰?”
“是不是孫信君那廝讓你來打聽的?”高行林很是謹慎。
“不是。我是聽說他們認為夫君的主子是王震。可是我覺得夫君絕不會屈居在一個閹人之下。”
“你懂什么。”高行林看看四周,小聲說:“你以為能拜入太子府有多容易。那王震是太子門下最得意之人,我行事也是受他所托。”
譚氏面露疑色:“現在太子監國,那王震又是掌印太監,他們就沒有想過救夫君出去嗎?”
高行林神色遲疑了一下:“這里是內牢,哪有那么好救。”
譚氏不信的說:“一個是太子,一個是掌印太監,天下除了皇上就數他們的權利最大,他們還救不了你嗎?”
“休得胡說。等下你出去了,幫我走動走動,看看王大人是不是能想點辦法。”
譚氏半信半疑的點點頭。
高行林看向自己女兒:“這丫頭你給我管住了,別讓她做了辱沒門楣的事。”
“你放心好了,那曹大人早就躲開了,她現在想見人家也見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