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頭緩移,八水長安,大唐宮闕。
字幕:王叔文,越州山陰縣人。
王叔文蘇州司功出身,因棋藝絕高任翰林院待詔。略知詩書,尤喜談論治國方略,初為太子李誦侍讀。
李誦為太子時,曾與東宮眾侍讀議論政事,欲就宮市弊端進諫皇帝。眾侍讀稱贊太子仁德,惟有王叔文不言。
眾人散去,王叔文私謂太子道:殿下侍奉皇上,除問飲食起居,不應擅預宮外事務。今天子在位既久,若有小人離間說太子收買人心,當如何辯解?
李誦聞言拜謝,從此看重王叔文,宮中事情多倚其決斷。
王叔文秘密結交當時名士,和韋執誼、呂溫、李景儉、韓曄、韓泰、陳諫、柳宗元、劉禹錫等人結為生死之交,又納凌準、程異于太子之黨。
自此將帥王公,秘密結交于私門。
李誦繼位之初便已病倒,遂于宮中垂簾,使百官呈議,皆決于簾幕之中。東宮侍讀王伾勸皇帝委政于王叔文,順宗從之,遂將王叔文從右銀臺門召進宮中,任為翰林院學士。
王叔文遂奏請吏部郎中韋執誼為相,勾結朋黨攬政,自以為才冠古今。不久自請兼任度支、鹽鐵副使,又任尚書省戶部侍郎,專擅玩弄權勢。
宦官俱文珍深所厭惡,奏請天子,若使王叔文常管錢糧鹽鐵,當免其學士職務。
王叔文聞而大驚,乃復請入翰林院,愿罷內廷之職。于是不理公務,只召集黨羽私議策劃,欲奪取宦官兵權。
遂任命將軍范希朝統領西北各鎮行營兵馬使,韓泰為副。雖有任命,邊鎮諸將仍聽命于神策護軍中尉,不去參見范希朝、韓泰。
唐順宗久病不愈,百官力請求立太子,宦官俱文珍等更是一手操辦,謀將順宗長子廣陵王李淳立為太子,更名為李純。
順宗拗不過群臣宦官,遂詔立李純為嗣。
詔書頒布,舉國士民慶賀,唯王叔文面有憂色,不斷吟誦杜甫詩句道:“出師未捷身先死,長使英雄淚滿襟。”以致哽咽流淚,人皆私下嘲笑之。
俱文珍等復以順宗名義下詔,由皇太子主持軍國政事。皇太子代理國政,第一件事便貶王叔文遷任渝州司戶參軍。
當年八月,俱文珍等擁立李純即皇帝位,即唐憲宗。
順宗退位稱太上皇,史稱“永貞內禪”。
王叔文于由此失勢,次年元和元年便被賜死。王伾被貶為開州司馬,亦不久病死。韓泰、陳諫、柳宗元、劉禹錫、韓曄、凌準、程異及韋執誼等八人,先后被貶為邊遠八州司馬,史稱“二王八司馬”。二王前后掌權一百四十六天,永貞革新宣告失敗。
李純即位,是為唐憲宗,改元為元和元年。
憲宗繼位后剛明果斷,能用忠謀,力圖削平藩鎮割據,恢復朝廷政令統一。
在位初期,任用杜黃裳、裴度、李絳相繼為相,利用藩鎮之間矛盾,先后平定四川節使度劉辟、江南節度使李琦叛變;又大力整頓江淮財賦,招降魏博節度使田弘正,任用名將李愬,使其漸掌兵權。
元和二年十月,宰相武元衡出任劍南西川節度使,任命柳公綽與裴度為節度判官,二人彼此推重,情誼篤好。唐憲宗屢次用兵伐叛,又多次外出游獵。
柳公綽借事諷諫,于元和五年獻上《太醫箴》。
憲宗覽箴,認為柳公綽高才,下詔任命為御史中丞。其后淮南節度使李吉甫主持朝政,排擠柳公綽外任潭州刺史,柳公綽請求改命自己分司東都洛陽,未獲允準。
此年溪峒首領張伯靖聚眾起事,柳公綽與黔中經略使崔能、荊南節度使嚴綬、劍南東川節度使潘孟陽奉命征討,至元和八年八月,張伯靖上表請降。
柳公綽被移授為鄂州刺史,將母親迎至府治江夏奉養。
西元八一四年,元和九年九月,淮西節度使吳少陽死。
其子吳元濟匿喪不報,私承節度使之位,自掌本州兵權。朝廷遣使吊祭,吳元濟拒而不納,繼又舉兵叛亂,威脅東都。
淮西節度使府治蔡州汝陽,地處中原,戰略地位重要。自李希烈以來,一直保持獨立狀態;至今吳元濟復又叛亂,實為朝廷心腹之患。
十年正月,憲宗決定對淮西用兵,天下震動。
淄青節度使李師道感到威脅,上疏聲言助朝廷征討吳元濟,卻暗地支持吳元濟起兵。
李師道先派人暗中潛入河陰漕院,殺傷十余人,燒錢帛三十余萬緡匹,谷三萬余斛,將江淮租賦盡皆燒毀;因宰相武元衡力主對淮西用兵,復又派人入京,加以暗殺。
刺客復欲在洛陽焚燒宮闕,殺掠市民,后因事泄未能得逞。
李師道雖然頻施恐怖手段,亦曾使一些朝臣對征剿淮西產生動搖。但唐憲宗始終堅持用兵,毫不退讓,并為此籌備兩年軍資。
元和十二年,夏七月,詔命下達。
詔命裴度以宰相兼彰義節度使,使為主帥,率軍奔赴淮西,與隨唐鄧節度使高霞寓等合兵,命中原各郡諸將隨軍征討,大舉進攻吳元濟。
復遣使詔命鄂州刺史柳公綽,抽調五千鄂軍,隸屬于安州刺史李聽麾下,隨其出兵。
柳公綽拜詔,乃上書朝廷:朝廷只命我江夏出兵以下淮西,卻使別州刺史管領,莫非謂我乃儒生,不懂行軍作戰乎?臣請親帶鄂州兵馬北上建功,望乞詔準。
朝廷壯其豪氣,復詔同意。柳公綽遂帶一萬精兵渡過湘江,直抵安州。
李聽聞說柳公綽帶兵到來,以廉使禮節接見。
柳公綽道:將軍所以背弓插箭,戎裝以見,無非因戰爭之故。公若去其戎裝,你我不過同為守臣,焉有互相統屬關系?將軍世代簪纓,極諳兵法,我雖儒士,若公謂某不應指揮軍隊,自當解甲回朝。如若不然,我將簽署職名,依軍法行事。
李聽遜謝道:愿聽中丞吩咐。
柳公綽遂以御史中丞身份,命李聽為鄂岳都知兵馬使、中軍先鋒、行營兵馬都虞候,交付三職官牒;又挑選六千精兵,交由李聽統帥。
復告誡鄂州眾將校:行營事務,一切由都將李聽決斷,不得違誤。
諸將唯唯領諾。李聽感念畏懼,一改初時自矜之狀,便如柳公綽部下一般。時人見之,無不欽佩柳公綽臨機應變大才、統御下屬之能。
鄂軍在征討淮西行營之時,柳公綽多次命親隨探訪慰問官兵家屬。如有人遭遇患病、生育、喪葬之事,必定贈給錢糧。但若探知有出征將士之妻在家嬉游放蕩,不守婦道者,柳公綽則令將其沉江,絕不姑息。
隨征官兵皆都感激,相互傳說:中丞為我等操持家事,使無后顧之憂,焉不拼命作戰!
元和十一年,朝廷詔命平盧軍節度使李道古領軍,召柳公綽回朝為給事中。
憲宗欲招李師道歸降,乃加授李師道為司空,借機派柳公綽到平盧鎮所鄆州,宣讀朝廷文誥,以試探其是否有歸降之意。
柳公綽奉命到鄆州宣旨,李師道表示愿受朝廷節制,但不肯入京奉職。柳公綽遂代天子撫慰一番,機智脫身回朝復命,復受任為京兆尹。
前去府衙途中,見宦官所轄神策軍校騎馬不避,立即下令,在坊市中杖殺。
憲宗發怒,責問道:卿不請圣旨,擅自杖殺朕之近侍,所為何故?
柳公綽奏道:京兆者,天下取作準則之地。臣受陛下嘉賞拔擢,神策軍將躍馬沖過,乃輕視朝廷典法,非只稱量臣之權威。臣只知杖殺無禮之人,不知神策軍將。
憲宗怒道:何不上奏?
柳公綽答:臣之職份所在,只知決斷,不應上奏。
憲宗反問:當眾將人打死,則無人奏稟耶!
柳公綽又答:在街上打死人,本街金吾衛將軍上奏;在坊間打死人,左右巡使上奏。臣既任京兆之尹,只管執法,不管上奏之事。若執法有誤,則愿受制裁。
憲宗無奈,乃不再追究。柳公綽后因母親去世,離職守喪。
自元和九年對淮西用兵,由于諸鎮討伐兵互不統屬,號令不一,以致朝廷軍久戰無功,因循三年之久,反多挫敗。
元和十二年,唐鄧節度使高霞寓大敗于鐵城,又命袁滋掛帥,也無戰功。憲宗由是大為懊惱,切責宰相裴度無能,詔命群臣再薦良將,統帥諸軍。
坊、晉二州刺史李愬聞詔,毅然上疏自薦,愿到前線效力,平滅吳元濟。
憲宗覽奏,因不知李愬底細,便問群臣:李愬其人如何?
宰相李逢吉出班答道:李愬字符直,洮州臨潭縣人,亦是陛下宗親,乃西平郡王李晟第八子也。少有謀略,善騎射。因門蔭任協律郎,歷官衛尉少卿、太子右庶子、太子詹事,及坊、晉二州刺史等職。其才可堪任用,必定不辱使命。
憲宗大喜,于是當即下詔,任命李愬為左散騎常侍,兼鄧州刺史、御史大夫、隨唐鄧三州節度使,更為西路唐軍統帥。
李愬由此平步青云,得為建節大員。因而奉旨上任,拜受印璽,引本部兵出離晉州,直奔淮西汝南而來。至于西路唐州兵營,請隨行宦官宣布朝廷詔旨。
袁滋領旨謝恩,即向李愬交割了元帥印信,隨宣旨官回京領罪去了。
李愬接了帥印,點卯詢問軍情已畢,見當時西路唐軍新敗之后,士氣低落,諸將皆無精打采,已無戰心。李愬微笑點頭,便即吩咐散帳,也不整理軍務,訓練士卒。
親軍不解,問道:大戰在即,部隊渙散至此,將軍因何不大力整頓,鼓勵士氣?
李愬笑道:兩軍相拒三載,朝廷大軍屢屢敗績,叛軍正對袁滋尚書無所作為感到放心,亦且松懈至極。我若訓練士卒,殺氣彌天,豈非令吳元濟加強戒備!
于是傳令諸軍:天子因知我對軍士慈愛,且對敵軍忍耐心強,故命我安撫調養諸軍。至于作戰之事,非我之責。
兵將聞說,無不大悅。
次日,李愬遣散袁滋所養營中樂妓,從此不再設宴奏樂,每日必親自巡營,見有兵將受傷者,則必親自前去探望。
唐營更換新帥之事,早有細作報到汝南城中。
叛軍因曾打敗高霞寓、袁滋等唐廷名將,正在氣焰高漲,目中無人之際,且因李愬名聲地位不高,根本不值一顧,因此未增戒備,反而愈加松懈。
李愬見成功迷惑敵軍,便策劃襲擊蔡州,上表請求增派兵力,上陳作戰計劃。
憲宗覽奏大悅,乃頒詔旨,復調昭義、河中、鄜坊步騎兵兩千,撥付李愬調用。
字幕:元和十二年,二月初七日,西元八一七年。
這日午后,唐營小將馬少良率引數十騎兵,照例在大營之外巡回偵察。忽然遇到吳元濟帳下捉生虞候丁士良,正在河邊賞景,一邊放馬啃青。
馬少良見之大奇,便問隨騎:此是何人,如此大膽,敢在我營前放馬?
部騎中有個老兵,駭然答道:此是吳元濟手下驍將,名叫丁士良,武藝高強,且又箭法如神,經常危害唐州、鄧州等地,惡名早著。趁其尚未發現我等,小將軍還是躲了吧。
馬少良怒道:焉有是理!你諸將止馬于此,看我擒拿此賊。
說罷,拍馬上前,舌綻春雷,一聲大喝:潑賊,可識得你家馬將軍么?
丁士良聞言,大吃一驚,阿呀一聲,跳起身來,奔向坐騎。未及馬身,馬少良已至,將槍桿作棒,一槍將丁士良抽倒在地,復下馬將其擒獲,就地捆縛結實。
從騎見其,一齊圍上。那老兵矯舌不下,贊道:小將軍真乃天人也!
于是眾騎簇擁小將,回至大營,將丁士良押至中軍大帳,來見元帥。
李愬聞說擒得奸細,下令擊鼓聚將,就此升帳。諸將到齊,認出所擒奸細乃是丁士良,無不大喜,繼而切齒痛恨,七嘴八舌皆嚷:請大帥將此賊剜心處死,為陣亡將士報仇。
李愬佯作答應,當面責問丁士良罪狀。
丁士良面無懼色,冷哼道:兩國交戰,各為其主。某殺敵建功是為本份,說甚罪狀!
李愬見此,于是環顧諸將:丁將軍真乃大丈夫也。彼所言是實,此前各為其主,軍人殺戮常事,今不懼死,何必殺之!
諸將聞此,面面相覷,皆都無語。李愬于是起身離座,親為丁士良松綁。
丁士良大為感激,拜倒在地:若蒙將軍見納,末將愿為將軍效力,絕無虛言!
李愬大笑允諾:將軍肯棄暗投明,李某幸甚。就復命公為捉生將軍,待建立軍功,某必上奏朝廷,予以重用。
丁士良感激涕零,遂向李愬獻計:我今被擒,賊營皆都不知。若蒙大帥信任,末將請求親往文城柵,將吳秀琳謀主陳光洽擒來,大帥便可盡知吳軍虛實。
李愬毫不懷疑,即刻聽從其議,令帶百名精騎前往,亦不令大將隨行監督。
丁世良與李愬約定三日來歸,率隊而去。
諸將皆道:大帥如此輕信,危乎殆哉。休說此賊必不回來,且又陷我百名將士!
李愬但只微笑不語,宣布散帳。
兩天之后,只聽馬蹄雜踏,一隊騎兵直奔大營而來,近而細看,原來正是丁士良率隊最來。馬上捆綁一人,正是敵軍謀主陳光洽。
李愬聞報大笑,親自迎出帳外:未至約定之期,將軍建功而歸,真信人也。
三月初五,李愬由唐州移兵屯駐宜陽柵。便命陳光洽寄書招誘其主將吳秀琳,率文城柵軍隊向官軍投降,吳秀琳回書應之。
二十八日,李愬領兵到文城西五里,派唐州刺史李進誠率兵八千人前至城下,召呼吳秀琳開城。不料城中箭石密集如雨,眾軍無法上前。
李進誠無奈回營,向主將報告:吳秀琳詐降,今又變卦矣。
李愬笑道:非也,此是等候我親自前去。
便率數十親軍,赤手空拳來到城下,自報姓名道:李愬在此。吳將軍何不出城相見?
吳秀琳在城頭看得清楚,立命收起兵器,打開城門,亦只率數十親軍出城,下馬拜伏在李愬身前,連稱死罪。
李愬以手撫摩其背,好言安慰,遂兵不血刃,收降吳秀琳三千人馬,將文城各將女眷全部遷至唐州。又得勇將李憲,可稱千人之敵,親為其改名為李忠義,視如心腹。
經此一戰,唐鄧軍中士氣便又復振,人人皆有拼死一戰決心。
此后前來投降敵軍于路絡驛不絕,李愬皆予以妥善安置,使人盡其用。
若得知降者家中有父母需要照料,便發給糧食布帛,打發回去,并說道:你等皆是朝廷百姓,無奈從賊,豈能丟下親屬不管。
眾降軍皆感動流涕,聲稱愿隨李愬建功贖罪。
李愬于是檢點帳下,選出馬少良、董少玢、媯雅、田智榮、閻士榮、柳子野、李忠義、李榮宗、李佑等十個猛將,最為親信得力,號稱山河十將。此后每戰,必使十將為先鋒。
這日擊鼓升帳,便派董少玢等山河十將,分別出兵,攻打各處叛軍柵壘。下將領令,皆踴躍而出。董少玢當日便占領馬鞍山,攻克路口營柵。
夏四月,馬少良占領嵖岈山,擒獲淮西將領柳子野;媯雅、田智榮攻克冶爐城;閻士榮攻克白狗、汶港兩處柵壘。其后媯雅、田智榮又攻破西平。
五月,李愬派柳子野、李忠義襲擊朗山,擒獲守將梁希果。十八日,又派方城鎮遏使李榮宗,率兵攻克青喜城。
經過近一年小規模作戰,唐軍接連獲勝,于是全軍士氣大振,個個再無懼敵之心。
李愬通過不斷作戰練兵,見振奮士氣目的已達,于是準備決戰,徹底平滅淮南叛軍。
此后繼續以實戰練兵,借此鼓舞士氣。每當得到淮西降兵,李愬定要詢問淮西備細,對其地形及兵力分布,都做到了如指掌。
遂定謀取蔡州之策,問計于降將吳秀琳。
吳秀琳一力贊成,復獻計道:使君若欲取蔡州,非先擒驍將李佑不可。
李愬采納其議,遂設計生擒李佑,免其一死,加以優待。
李佑感佩李愬胸襟誠意,立誓愿受驅使。李愬謀劃愈為隱秘,每常單獨喚李佑、李忠義入于內帳計議,他人皆不能參與。
眾將規勸主帥,宜對降將加以提防,李愬不聽,相待李佑更厚。諸將不悅,遂暗自上書朝廷,聲稱李佑是淮西內應。
李愬聞其誹謗,泣謂李佑:豈上天不愿我平定反賊,使眾議紛紛如此!
乃施苦肉之計,枷鎖李佑送往京城,卻暗中上表,向皇帝說明計策。憲宗信任李愬,頒詔釋放李佑,加封為將,令回軍中。
李愬大喜,遂以圣旨平息眾論,并任李佑為散兵馬使,秘談終夜。諸將在帳外偷聽,聽到李佑感動哭泣,這才停止猜忌,亦皆傾心侍奉李愬。
當時唐、隨二州節度使有牙衛隊三千,號稱六院兵馬,最為精悍勇銳。李愬任命李佑為六院兵馬使,委以不二重任,諸將此番不疑。
六月二十六日,李愬暗中準備妥當,先行試探出擊,派兵攻打朗山,失利而歸。
諸將惆悵惱恨,李愬卻大喜道:諸公休恨,我計可施矣!
遂募集敢死之士三千人,號稱突將,每日親自教練夜襲之術,各使精熟,細心準備。
七月秋初,暑氣漸消,金風送爽。
憲宗因對淮西用兵四年,饋運疲弊,深以為患,遂再命宰相裴度兼領彰義軍節度使、淮西宣慰招討使,赴前線督戰。
裴度到達郾城,發現宦官監軍阻撓諸軍作戰,遂上表請予撤回,憲宗準其所奏。
諸將至此得以專斷獨行,戰力大增,李愬亦得以不受牽制,便宜行事。
九月末,李愬見秋高氣爽,草壯馬肥,便命擂鼓聚將,下令攻打吳房。
軍中謀士諫道:今日不利攸往,乃行軍兇日。
李愬說道:我寡彼眾,利于出其不意。敵人亦必因今天乃是兇日,不加戒備。所謂敵之兇日,便是我之吉日,擊則必勝。
便率軍前往,一舉攻克吳房外城,斬首一千余級。卻不乘機進攻內城,復率兵馬佯撤。淮將孫獻忠率驍騎五百人追擊,李愬回軍力戰,陣殺孫獻忠。
由此連勝兩陣,諸將精神大振,請求乘勝攻打吳房內城。
李愬卻道:此非我計。
率軍而回,先與北線郾城唐軍兵勢相接,又遣將攻克蔡州南部白狗、汶港、楚城諸柵,切斷蔡州與申、光二州聯系。
十月初,唐軍主力進駐文城柵,距蔡州僅六十五里。
李佑因向李愬進言:以末將所知,淮西精兵皆在洄曲,蔡州守衛全是老弱。將軍可以乘虛直搗其城,出其不意,一舉擒獲吳元濟。
李愬深以為然,遂派人前赴郾城,將奇襲計劃密呈裴度。
裴度十分贊賞,同意出兵。
十月初十,風雪交加,天寒地凍。
李愬分兵遣將:使部將史旻留鎮文城,李佑率敢死隊三千為前鋒,自將三千人為中軍,李進城率三千人殿后,共計九千兵馬,趁雪連夜,向蔡州進發。
李愬下令只說向東,除各軍領兵將領,全軍上下均不知行軍任務。
東行三十里后,官軍夜抵張柴村,全殲負責烽燧報警士卒。
李愬命令:稍事休整進食,留五百人把守城柵,防備朗山方向之敵;另以五百人切斷通往洄曲橋梁,然后全軍立即開拔。
諸將皆問:軍隊開往何處?
李愬這才宣布:直入蔡州,取吳元濟首級去也。
諸將聞說皆大驚失色,但軍令如山,只得率部急進,至此亦難計生死了。一路行來,夜深天寒,風雪大作,旌旗為之凍裂,人馬凍死者相望于道。
張柴村以東道路,唐軍無人認識。人人以為此去必死無疑,但無人敢于違令。
暴雪愈下愈大,唐軍強行軍三十五里,夜半之時,終于抵達蔡州。
八千精兵行動,且又是在深夜寂靜之時,未免腳步雜沓,馬蹄踏雪有聲。眾將恐怕驚醒城內守軍,皆以為憂。
接近蔡州之時,見城外有一處鴨池,上萬只雞鴨盡宿于池畔草叢。
李愬靈機一動,便令投石驚擾雞鴨,使其鳴啼喧噪,以掩行軍時踏雪之聲。
此時蔡州城中,兀自一片和平祥和氣象。
自從吳少誠任淮西節度使,吳氏三代割據淮西抗拒朝命,唐軍已有三十余年未到蔡州,故此蔡州守軍毫無戒備。
四更時分,李佑、李忠義在城墻上掘土為坎,身先士卒登上城頭,殺死熟睡中守門士卒,只留巡夜者照常擊柝報更,以免驚動敵軍。
李佑在外城既已得手,便命手下急急打開城門,迎大軍入城,后又依前法襲取內城。
雞鳴時分,大雪漸止,李愬親引諸將進至吳元濟外宅。哨衛覺察情形有異,急奔至內室,稟告吳元濟官軍來臨。
吳元濟高臥未起,大笑答道:豈有此理!此必是俘囚作亂,謠言惑眾。孤天亮后召集親軍,當殺盡此輩便是,爾等休得驚擾。
接著又有門將搶入府來,在庭院中高聲報說:內城已被唐軍攻陷矣。
吳元濟透過窗紙,看到院中積雪盈尺,更不相信,漫不經心答道:此必是洄曲守軍不耐夜寒,派其子弟前來向我索求寒衣者。
乃從容起床,欲待喚人更衣盥洗。
卻忽然聽到有人在府外傳令,聞令響應者聲震天地,怕不有上萬人馬?
吳元濟這才感到恐懼,一腳踢翻盥盆,摘弓挎劍,自角門出府,急呼左右親隨披甲執兵,隨自己登上牙城拒敵。
李愬引軍入城,頃刻間八千精兵便集結完畢,極為神速。
當即便分兵一半進攻牙城,另一半把守內外二城。又自率降兵作為向導,擁入鎮守洄曲淮西大將董重質府宅,聚其家屬。
董宅合家上下,無不驚怖。李愬善言撫慰,并遣董重質之子前往洄曲,招降其父。
其子見全家皆已落入其手,命在頃刻,焉敢不從?急出城趨至洄曲軍營,來見父親:蔡州內外城俱失,全家已被李愬拘執,以禮相待。因命兒出城,來勸降父親大人也。
董重質聞說大懼,乃單騎馳回蔡州,至李愬軍前投降。
李愬大喜,由此斷絕洄曲守軍回援蔡州之望,遂命集三軍之眾,全力攻打牙城。
蔡州百姓皆受吳氏父子欺榨已久,滿懷怨恨,爭先恐后負柴抱薪,相助唐軍焚燒牙城南門。只攻打了一日,黃昏時分城門毀壞,吳元濟走投無路,只得棄兵投降。
申、光二州及諸鎮兵二萬余人亦相繼降唐,淮西遂平。李愬利用風雪陰晦、烽火不接天氣孤軍深入,置全軍于死地而后奇襲得勝,一戰而定淮西,可謂用兵如神。
由是天下大震,朝廷威信大增,各藩鎮諸侯,皆都恐懼不安。
畫外音:淮西亂平之后,橫海節度使程權奏請棄藩入朝,朝廷由此收復滄、景二州。繼而盧龍鎮使劉總上表請求歸順,成德鎮使亦上表以求自新,向朝廷歸獻德、棣二州。成德軍節度使王承宗病死,弟王承元上表歸降。元和十四年,朝廷又挾平定淮西之威,收復淄、青等十二州。藩鎮割據局面因之暫告結束,唐朝恢復政令統一,宇內沸騰,百姓皆望盛世。
唐憲宗敘論戰功,詔命李愬為檢校尚書、左仆射兼襄州刺史、山南東道節度使,襄、鄧、隨、唐、復、郢、均、房等州觀察使;加勛上柱國,封爵涼國公,食邑三千戶。
又特命韓愈撰寫《平淮西奉敕撰》,歌頌大捷,并在蔡州汝南城北門外刻石立碑。
由于碑文甚少提到李愬戰功,惹怒李愬部下石孝忠,率人將《平淮西碑》砸毀。官兵奉命前來擒拿肇事者,石孝忠還將其統領打死,直告到憲宗案前。
憲宗觀覽韓愈碑文不悅,遂命翰林學士段文昌重寫再刻,方算罷休。
字幕:元和十三年,五月。
唐憲宗任命李愬為鳳翔、隴右節度使,詔命入京,欲趁勢收復隴右故有疆域。
李愬尚未出發,平盧節度使李師道再次反叛。憲宗遂詔魏博軍田弘正,及義成、宣武等軍征討李師道,調李愬任徐州刺史、武寧軍節度使,與其兄李愿交換節鎮。
由是李愬十天以內,竟接連擔任父兄職務,亦是平生奇遇。
李愬到徐州后,聞說董重質被貶為春州司戶,遂請調董重質至徐州,留于軍中任用,憲宗立即下詔準奏。
李愬與叛軍連戰十一次,俘獲叛軍將領五十名,俘殺叛軍上萬,攻克平盧重鎮金鄉。
元和十四年正月壬辰日,李愬攻陷魚臺縣,二月又敗平盧兵于沂州,攻陷丞縣。其后都知兵馬使劉悟擒斬李師道,叛亂平息。
元和十五年,朝廷任命李愬為檢校左仆射、同中書門下平章事、潞州大都督府長史、昭義節度使,在長安興寧里賜宅院一所。
其后成德王承宗去世,魏博節度使田弘正移鎮鎮州,李愬遂改任魏博節度使。
在削藩之戰中,唐廷于四五年間頗見成效。憲宗卻又重用宦官,平添另一亡國隱患。
其間竟命心腹太監吐突承璀為左右神策軍統領,兼河中、河陽、浙西、宣歙等道行營兵馬使,招討處置使等要職,并為統帥帶兵出征,使宦官勢力大增。
有大臣勸說憲宗防止漢末宦官之禍,天子卻道:吐突承璀只不過是一家奴,有何可懼?其權是我予之,亦可奪之。便欲造反,亦疥癬之疾,除之如拔毛之易。
平定淮西之叛后,憲宗自以為立下不朽之功,漸漸驕侈。乃任用皇甫博、李吉甫諸奸,罷賢相裴度,政治日見衰敗。
元和十三年,淮西方定,憲宗便下詔征求方士,以求長生不老之方。
宰相皇甫博薦山人柳泌,為天子配制長生藥,又遣宦官使至鳳翔迎接佛骨。
刑部侍郎韓愈上疏懇切諍諫,憲宗勃然大怒,貶為潮州刺史。
憲宗始服長生藥,暴躁易怒,常斥殺左右宦官。宦官集團又分為兩派,吐突承璀一派謀立李惲為太子,梁守謙、王守澄一派擁護李恒為太子,互不相容。
字幕:西元八二零年,元和十五年,正月庚子日,夜。
王守澄等宦官為立李恒,潛入寢宮,謀殺憲宗。
先派禁軍守住宮門,不準朝臣入內,偽稱皇上誤服丹石,毒發暴崩,并假傳遺詔,命李恒繼位。繼而刺殺吐突承璀,皇次子李惲并死于難。
唐朝皇帝廢立,自此皆由宦官操縱,直至唐朝滅亡。
李恒乃憲宗三子,當日被王守澄等擁立為帝,是為唐穆宗,改元長慶。
穆宗即位后耽于宴游,不以國事為意。又親信佞庸,疏遠忠臣,削弱軍力,法制無章。為供其淫樂糜費,命加征天下兩稅與榷茶,增加百姓負擔,致民心大怨。
朝中大臣亦分成兩大幫派,牛李兩黨之爭日熾,致朝野天下盡知。
朝外幽州、相州、鎮(恒)州兵變繼起,朱克融、王庭湊擾亂定、蔚、貝州之地。
未至年余,河朔再失,府藏盡竭。
長慶元年,鎮州發生叛亂,成德軍節度使田弘正遇害。
李愬聞說,身著素服,對全軍說道:我魏博諸鎮之所以人多富足者,皆拜田公之賜。陛下因其仁德愛民,派去治理鎮州,卻為鎮州軍殘害,其謂魏博沒有勇士耶?
眾軍聞此,皆痛哭流涕,誓為田公報仇。
李愬遂遣使者,將自佩玉帶、寶劍交給深州刺史牛元翼,并轉達自己言道:我父曾用此劍立下大功,某亦又仗其討平蔡州。今望將軍亦用此劍,討平鎮州叛軍,不亦可乎!
牛元翼再拜受命道:末將愿率全軍聽令明公,死而后已。
但在準備出兵時,李愬卻突然發病,不能處理軍務。穆宗派田弘正之子田布接替李愬,命李愬為太子少保,回鎮東都洛陽。
同年十月,李愬在洛陽去世,享年四十九歲。
穆宗聞報悲痛非常,命助喪財物增加一等,追贈太尉,謚號為武。
鎮州亂起,李愬病重之時,柳公權自夏州幕府任上進京,面見新君回奏政事。
穆宗聞說柳公權至京,親于太極殿召見,對其說道:朕在佛寺中碑文上看到賢卿筆跡,真乃天下絕書也,欲見賢卿久矣。
遂升任柳公權為右拾遺,補翰林學士,不再放歸外鎮,其后又升為右補闕、司封員外郎。柳公權由此得以入朝參政,并于任上苦研鬼谷門兵書戰策,三韜六略。
穆宗繼位以來,并無其父削平藩鎮,治理天下之志,而是縱情享樂。尚在為憲宗治喪期間,穆宗就毫不掩飾對游樂喜好,當憲宗葬于景陵以后,越發沒有節制。(本集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