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下手為強,后下手遭殃。
李隆基奏本剛剛呈上,侍御史鄧光賓同時上奏:劉幽求等離間天子骨肉,其罪當死。
睿宗覽奏,因謂劉幽求有誅韋后大功,詔命免其死罪,流配封州。
崔湜寄書廣州都督周利貞,囑令當劉幽求押至,便即殺之。未料此事卻被桂州都督王晙預知,便于半路截留劉幽求不遣。周利貞屢次移文索取劉幽求,王晙皆都不應。
崔湜又屢逼王晙發遣幽求至流所,劉幽求恐其受己連累,亦道:公拒執政崔湜而保流人,勢不能全,徒受連累。
王晙道:公為朝廷大計得罪權奸,我即與公同死,也無所恨。
竟連連抗命,堅拒不遣。
先天元年十月,金山沙陀突厥遣使入貢大唐。當時西突厥部族甚多,大者有鐵勒、薛延陀、阿史那,中者有拔野古、仆骨、同羅,小者有處月、處密。沙陀又是處月別支,姓朱邪氏,向來居于金莎山下(阿爾泰山之南)。此番遣使入貢,方為中原朝廷所知。
孫佺等既為突厥默啜可汗所殺,唐玄宗乃以宋璟為幽州都督,以御達奚、契丹。
先天元年十一月二十日,達奚、契丹二萬精騎入寇漁陽,邊北震動。宋璟初至,兵將不熟,于是閉城不出,任憑胡虜大掠而去。
是時西域及吐蕃邊界漸歸寧靖,而北邊突厥、達奚、契丹連歲滋擾,于是上皇李旦誥遣皇帝李隆基親自巡邊,西自河、隴,東及燕薊。
又以朔方大總管、兵部尚書郭元振為右軍大都督,并州長史薛訥為中軍大都督,幽州都督宋璟為左軍大都督,選將練卒,整軍經武,以固邊防。
薛訥復掌大軍,甚贊司馬承禎先見之明。
便在此時,一代名將唐休璟病卒,壽終于八十六歲高齡。唐休璟高宗時累官靈州都督,請復四鎮;又任涼州都督,大破吐蕃,號稱儒將,以知用兵及善料敵決勝聞名天下。
十余年來巡守北邊,東自碣石,西逾四鎮,綿延萬里,無處不爛熟于胸,料敵未嘗敗績。
唐休璟病卒,睿宗及玄宗皆都惋惜,追贈荊州大都督,謚號曰忠。
此后不久,宋之問以賕賄獲罪,左遣越州長史;再被流配嶺南,最終賜死。
宋之問工于寫詩,向與沈佺期齊名,世稱沈、宋。卻為人卑鄙諂佞,又妄圖入于宮闈,身登龍榻,成為武皇太后入幕之賓,因口臭見棄,遂成后世千古笑柄。
太平公主上言天變,未料反將太子李隆基推上帝位。又不甘居下僚,復倚仗太上皇勢力專擅朝政,與李隆基發生尖銳沖突。
由是乃與竇懷貞、岑羲、蕭至忠、崔湜諸宰相,及太子少保薛稷、雍州長史新興王李晉、左羽林大將軍常元楷、知右羽林將軍事李慈、左金吾將軍李欽、中書舍人李猷、右散騎常侍賈膺福、鴻臚寺卿胡僧慧范結黨,圖謀廢掉唐玄宗。
又與宮女元氏合謀,欲在進獻給李隆基服用天麻粉中投毒。
時有中書侍郎王琚,乃懷州河內縣人,下邽縣丞王仲友之子。少年喪父,聰敏好學。頗有才略,愛好玄象合煉之學,因而被薛仁貴選中,列入鬼谷門弟子。
并動用李淳風朝中關系,使其交好臨淄王李隆基、駙馬都尉王同皎,以衛護第四十四代掌門,助其完成復興李唐大功。
王琚見太平公主權傾朝野,并且蠢蠢欲動,于是私向掌門人玄宗李隆基道:形勢已迫,陛下不可不速行矣。
李隆基道:公主畢竟是我姑母,太上皇親妹。今上皇健在,我豈可為此大逆之事?
王琚急道:婦人之仁,終恨千古。陛下身為大唐天子,豈不記太宗當年玄武門之事乎?又身為鬼谷掌門,猶忘卻當年薛萬徹之憾耶!
玄宗聞聽,猶豫不定。便在此時,有人自東都洛陽而來求見,呈上一把佩刀,說是奉尚書左丞張說之命送來,并無書信封奏,亦無任何轉告之言。
王琚說道:張相此意甚明,亦請陛下及早決斷,不可拖泥帶水也。
正說之間,黃門稟報:荊州長史崔日用入朝奏事,不及來日早朝,今在門外候見。
玄宗命入,崔日用入內先拜皇帝,后與王琚見禮。因見并無外人,開口便道:太平公主圖謀叛逆,由來已久。今陛下已為天下之主,只需一道制書即可,其誰敢抗命不從?
李隆基:卿言甚是。然若驚動上皇,則某罪大矣。
崔日用:天子大孝,在使四海安寧。倘使奸黨得志,則社稷宗廟將化廢墟,陛下孝行何在!請令以左右羽林及左右萬騎,將公主及其黨一網打盡,則不會驚動太上皇矣。
李隆基深以為然,于是意決,當即任命崔日用為吏部侍郎。
魏知古聞說王琚及崔日用夤夜入宮,遂急入駙馬府,告知太平公主,并進言道:其事急矣,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公主聞言,咬牙恨道:小子既不肯為我傀儡,則休怪我手下無情矣。
乃聚黨羽,發動叛亂。于是指使常元楷、李慈二人,率領羽林軍突入武德殿;另派竇懷貞、蕭至忠、岑羲等人,在南牙舉兵響應。
與此同時,玄宗李隆基亦調兵遣將,先與岐王李范、薛王李業、左仆射郭元振密議,繼召龍武將軍王毛仲、殿中少監姜皎、太仆少卿李令問、尚乘奉御王守一、內給事高力士、果毅李守德等人,決定率先下手。
先天二年七月初三甲子日,玄宗詔命王毛仲調用閑廄馬匹,及禁兵三百余人,從武德殿進入虔化門,召見常元楷、李慈。
二人進見,玄宗不問情由,立命斬之;復率軍至內客省,逮捕賈膺福、李猷。
乃命禁軍押至朝堂,當即升殿,詔命當場執捕蕭至忠、岑羲,令將與賈、李二人,一起推出午門斬首。
竇懷貞當時未及上朝,在家中聽聞事變,急乘車自南門而出,欲入終南山中。但未料被門軍追索甚急,不慎連車帶馬落入城壕,陷溺難出。
竇懷貞恐被拿住經受酷刑,乃長嘆一聲,解下腰間絲絳,自縊于車駕橫梁之下。
門軍救下,運至午門,已經斷氣。唐玄宗下令戮尸,命將其姓改為毒氏。
早有太平公主一黨跑入內宮,將政變之事報與太上皇,望其能夠阻止,以救余黨性命。李旦聞此大驚,乃率內侍登上承天門樓,欲召皇帝玄宗來見。
郭元振進奏太上皇道:皇帝只奉上皇誥命,誅殺竇懷貞等奸臣逆黨,并無他事。
上皇驚慌稍斂,李隆基隨后亦至,跪于上皇面前,啟奏竇懷貞等謀反之事。
李旦怒道:我早知此老賊,是朝中最不安分者。郭卿與我頒發誥命,列舉竇懷貞等人所有太平公主黨人罪狀。已伏誅者不論,賜死薛稷于萬年縣獄中。
玄宗謝恩而退,詔令大赦天下。只是逆臣親屬黨羽,不在赦免之列。
太平公主眼見事敗,未待禁軍來拿,先微服出離京城,逃入山寺之中。直到三天以后聞說皇兄宣布大赦,這才出來,還于駙馬府中,預備來日進宮,私見太上皇求赦。
未料喘息未定,玄宗李隆基制使已至,宣布太上皇詔書:命賜死太平公主,使在自己家中自盡;公主諸子、諸婿以及府中黨羽,皆命處死;薛崇簡因平日屢次諫阻其母結黨攬政,每遭太平公主責打,免于死刑,賜為李姓,并許留任原職。
太平公主至此再無指望,大哭入內,抑藥而死。
玄宗又令籍沒太平公主財產,御史在抄家時見其財物堆積如山,珍寶器玩可與皇家府庫媲美;廄中羊馬無數,城外田地園林千頃,放債應得利息,數年不能盡收。
更殺胡僧慧范,籍沒其寺院田產,亦達數十萬緡之巨。兩項相加,足支國庫開支數歲。
七月初四日,太上皇升殿,下達誥命:自今而后凡軍國政刑,一皆聽取皇帝處分。朕方無為養志,以遂素心。
詔畢,乃于同日徙居百福殿,便如高祖李淵于玄武門之變后當年一般,不再過問政事。
玄宗于是完全親政,命將太平公主同黨王晉、崔湜、慧范等,皆于鬧市通衢正法斬首,并命王晉全族改姓曰“厲”。
太平公主既誅,功臣皆有封賞。
宦官高力士本系馮盎曾孫,自幼便患天閹殘疾,被宦官高延福收為養子,故冒姓高;以贊襄平定太平公主之功,獲授右監門將軍,知內侍省事,官從三品。
當初太宗定制,內侍不置三品官,職司守門傳命而巳。至此使高力士典軍而知省事,官居三品,自后閹宦除三品將軍者漸多,宦官勢盛,自此開始。
玄宗正當青年有為之際,自親政之后,立即大展宏圖,勵精圖治。
是年冬,先引見京畿縣令,戒以歲饑惠養黎元之意。繼幸新豐,復征兵二十萬,旌旗連亙五十余里,講武于驪山之下。因見軍容不整,龍顏大怒,命斬兵部尚書郭元振于纛下。
劉幽求、張說跪于馬前苦諫,乃命流放新州。
雖赦郭元振死罪,但命立斬給事中、知禮儀事唐紹,以其制軍不肅為名。其實玄宗是欲以此立威,并無真殺唐紹之意,只等諸將再來為其求情。未料金吾衛將軍李邈未等有人進奏,便早遽宣天子旨意,敕命斬之。
玄宗不悅,尋罷李邈官職,并令廢棄終身,永不起用。
眾軍因見三位大臣得罪,罷免一相,斬一文臣,又禁廢一將,無不震懾失次,隊伍愈加散亂。惟有左軍節度薛訥、朔方道大總管解琬二軍巋然不動,峙如山岳。
玄宗遣使輕騎往召主將來見,然使者不得入其陣營而還。玄宗深加嘆美,下令慰勉。
閱兵已畢,復獵于渭川。玄宗欲以同州刺史姚崇為相,張說心懷嫉妒,使御史大夫趙彥昭進奏,彈劾姚崇為人小過,玄宗置之不理。
張說又使殿中監姜皎進言,故作舉薦之辭道:陛下常欲擇河東總管,而曰難覓其人;臣今觀姚元之文武全才,真天賜其職最佳人選也。
玄宗冷笑道:此非卿真心舉薦,乃張說之意,不欲使朕用其為相也。汝何得竟敢仰承宰相之意,面欺寡人?其罪當死!
姜皎叩頭不止,首服請罪,并順便拍一下馬屁:陛下天縱圣明之君,聞弦歌而知雅意,臣等微技,實無所施也。
玄宗遂恕其罪,即遣中使召姚崇詣于行在,拜為兵部尚書、同中書門下三品。
姚崇吏事明敏,即任兵部尚書,因緣邊境之地所屯戍斥候,士馬儲械,無不默記。李隆基每事問于姚崇,其都應答如響,兵部同僚皆唯諾點頭而已,故此委以重任。
天子罷獵還京,姚崇奏請依秩序進選郎吏。
玄宗往上仰視殿屋,不應其奏,姚崇因而懷懼辭出。散朝之后,高力士私下進諫:陛下親政,新總萬機,宰臣奏事,宜當面回復可否準行,奈何不理姚相之請哉!
玄宗笑而答道:朕任姚元之以庶政,若遇大事當奏聞共議;郎吏卑秩,乃以此煩朕,實非宰相胸懷。我不理會,是欲使其自悟也。
高力士連稱圣明,其后因宣事至于省中,向姚崇轉告天子之語。
姚崇聞而大喜,此后理政治國才能突飛猛進;聞者亦皆服天子大識君人之體。其實如此這般,皆鬼谷秘籍中末技也。
時有左拾遺曲江人張九齡,以姚崇具有重望,又為天子信任,遂寄書奏記,勸其遠諂戒躁,精進純厚。姚崇見而知惕,嘉納其言,二人遂成知交好友。
十一月乙丑,劉幽求兼任侍中。辛巳日,群臣上表請加尊號為開元神武皇帝,玄宗從之。遂于戊子日受冊,次月庚寅大赦天下,命改年號為開元。
開元元年,詔改尚書仆射為左、右丞相;中書省為紫微省;門下省為黃門省,侍中為監;雍州為京兆府,洛州為河南府,長史為尹,司馬為少尹。以姚元之兼紫微令,復名姚崇。
紫微令張說見姚崇拜相,想到此前曾向天子進諂誣之,于是大懼,乃潛往岐王府中,托其代為申款調解。
姚崇聞說此事,私奏于天子道:岐王乃是陛下愛弟,張說是為朝廷輔臣,而密乘車私入王府,臣恐岐王將為其所誤。
玄宗信以為然,遂將張說左遷為相州刺史;以黃門侍郎盧懷慎同紫微黃門平章事,代替張說職位。張說雖然才高八斗,但為人脾氣暴躁,且又生性貪財,起而復落,亦為常事。
開元二年甲寅,春正月己卯,以盧懷慎檢校黃門監。
玄宗李隆基精曉音律,以為太常禮樂之司,不應兼典倡優雜伎,乃更置左右教坊以教俗樂,命右驍衛將軍范及為之。又選樂工數百人,自教法曲于梨園,謂之“皇帝梨園弟子”。又教宮女習之,更選伎女置于宜春院。
禮部侍郎張廷珪、酸棗尉袁楚客皆上疏諫道:陛下春秋鼎盛,宜崇經術,邇端士,尚樸素,深以悅鄭聲、好游獵為戒。
玄宗雖不采納,因欲開言路,咸命嘉賞。
姚崇見皇親貴戚爭營佛寺,富戶強丁多削發以避徭役,因而上奏:佛圖澄不能存趙,鳩摩羅什不能存秦,齊襄、梁武,未免禍殃。但使蒼生安樂,即是佛身;何用妄度奸人,使壞正法!臣謂應抑佛道,以保國家徭役,并實兵源。
天子從奏,命有司沙汰天下僧尼,以偽妄還俗者一萬二千人。復敕令道:自今而后,各州所在毋得創建佛寺;舊寺頹壞應葺者,詣有司陳牒檢視,然后聽之。
二月七日,突厥默啜可汗遣子同俄特勒,及妹夫火拔頡利發與石阿失畢,將兵圍攻北庭都護府。唐朝大都護郭虔瓘率兵迎擊,首戰得勝。
同俄特勒引兵復至,恃其英勇,單騎逼近城下。郭虔瓘早伏壯士于城壕之內,因敵酋近池,遂于城上揮起紅旗,是為暗號。伏軍見令突起,將同俄特勒斬于馬下。
突厥軍見少主至夜不回,以為是被唐軍所擒,乃派使者進城,請盡以軍中資糧以贖。郭虔瓘將同俄特勒首級付之,使者持歸軍營,突厥諸將乃捧首慟哭,引兵而去。
石阿失畢既聞同俄已死,懼罪不敢歸還牙帳,遂攜其妻,往北庭都護府請降。
唐玄宗聞報大喜,詔命重賞北庭都護郭虔瓘及其部下所有將士;準許石阿失畢歸降,并封其為右衛大將軍,授燕北郡王稱號,命其妻曰金山公主。
同年閏二月,詔命以朔方軍副大總管王晙兼安北大都護,并令豐安、定遠、三受降城及旁側諸軍,皆受王晙節度。
于是安北都護府于多次遷徙之后,至此徙定于中受降城,并始置兵屯田。
三月,有邊報至京,報說西突厥十姓酋長都擔唆使部眾叛亂。玄宗詔命磧西節度使阿史那獻率部平叛,阿史那獻遂攻克碎葉等鎮,擒斬都擔,降其部落二萬余帳。
唐玄宗下令放假三天,舉國慶賀。
有人密告太子少保劉幽求、太子詹事鐘紹京有怨望之語,乃貶劉幽求為睦州刺史,鐘紹京為果州刺史,紫微侍郎王琚坐罪同黨,貶為澤州刺史。
更命將涪州刺史周利貞等十三人,皆為天后時期酷吏,放歸草澤,終身不復再用。
明有御史姜晦上疏劾奏,說當初宗楚客等人私改中宗遺詔之時,韋安石、韋嗣立、趙彥昭、李嶠同為宰相,不能匡正,宜皆問罪。
玄宗信以為實,乃詔貶韋安石為沔州別駕,韋嗣立為岳州別駕,趙彥昭為袁州別駕,李嶠為滁州別駕。
韋安石到至沔州,姜晦猶不肯罷休,又誣奏韋安石前曾檢校定陵之時,趁便盜墓,隱匿殉葬官物,請派特使前往沔州征贓。
韋安石聞說此事,乃長嘆道:如此羅織不已,構陷不休,只應須我死耳。
終至憤恚而卒。與此同時,李嶠貶為滁州別駕,亦終卒于任上為止。李嶠極富才思,前與王勃、楊炯相接,后與崔融、蘇味道齊名,文章為廣大后世學者取法。
夏四月辛巳,突厥可汗默啜復遣使往長安求婚,并自稱“乾和永清太駙馬、天上得果報天男、突厥圣天骨咄祿可汗”。
其后吐蕃國相坌達延上書,請遣前朔方大總管解琬至于河源,廛正邊界,然后結盟。玄宗許之,因解琬以金紫光祿大夫致仕,便復召拜為左散騎常侍,前往河源勘定邊界。
解琬奉旨前往,但上言奏道:吐蕃無由請定邊界結盟,必陰懷反叛計謀;臣雖前往,亦請預屯兵十萬于秦、渭等州以備。
玄宗準奏,詔命二州修備。
當年冬,勘定邊界未完,吐蕃軍果然入侵,即被秦、渭守兵擊退。
解琬以年老請求退休,朝廷不從,遷任太子賓客。
玄宗為帝,有二兄宋王李成器,申王李成義,二弟岐王李范,薛王李業;又有從兄,乃是豳王李守禮。玄宗對諸兄弟極為友愛,歷代帝王鮮有能及者。
初即位時,命為長枕大被,與兄弟同寢于一榻,不分彼此。諸王每退朝后,則相從宴飲、斗雞、擊球,或獵于近郊,游賞別墅。
玄宗使中使存問,相望于道;自己亦多從諸王游玩,在禁中拜跪如家人常禮,飲食起居共之。更于殿中增設五幄,與諸王兄弟同處其中,謂之五王帳。或講論賦詩、飲酒、博弈、游獵;李成器善笛,李范善琵琶,或自執絲竹,各顯才藝。
李業偶因得疾,玄宗方臨朝理政,聞而坐臥不安,須臾之間便派使者十次往返問候。散朝之后還于內宮,又親為李業煮藥,適逢回飆吹火,竟使胡須著火。
左右驚救,皆諫阻道:天子何必親為湯藥之事?
玄宗答道:但使王弟飲我此藥而愈,損些胡須又何足惜!
李成器身為皇兄,為人尤其恭慎,從不私下議論時政,亦不與大臣互相交結。玄宗由是愈加信重,離間之言也自無從而入。
群臣請循舊制故事,請諸王出任外州刺史;玄宗雖然不舍,亦無由反駁,只得從其所奏。乃以宋王李成器兼岐州刺史,申王李成義兼幽州刺史,幽王李守禮兼虢州刺史。
玄宗勵精圖治,崇尚節儉。因下制命曰:乘輿服御、金銀器玩,宜令有司銷毀,以供軍國之用;珠玉錦繡,焚于殿前;后妃以下,皆毋得服珠玉錦繡。百官所服帶及酒器、馬之銜鐙,三品以上聽飾以玉,四品以金,五品以銀,自余皆禁之;婦人服飾,從其夫、子。其舊成錦繡,聽染為皁。自今天下更毋得采珠玉,織錦繡等物,違者杖一百,工人減一等。
此后未久,復詔罷兩京織錦坊,布衣素服。開元盛世氣象,自此而顯。
薛訥自從幽州大都督左遷并州長史,即被任命為和戎大武等軍州節度大使。唐朝節度使官職設置,便自薛訥起始。當年六月,大武節度使薛訥上疏,奏請北擊契丹,復置營州都督府,恢復太宗皇帝當年輝煌。
玄宗覽奏,喜其壯志凌云,乃擢升薛訥同紫微黃門三品,使籌備北伐之事。以姚崇為首諸宰相上書諫阻,玄宗皆都不聽。
當年七月,遂拜薛訥為三軍統帥,以左監門衛將軍杜賓客、定州刺史崔宣道為副,率兵六萬,北出檀州。于是祭旗出師,兼程北征。
大軍在途,烈日高懸,眾將士鐵甲鏗鏘,無不汗流浹背;馬喘如牛,毛如水洗。
杜賓客見此,乃向元帥進言:今值盛夏,士卒披甲執戈,背負資糧,深入寇境,絕難取勝。若依末將之見,未若暫且養兵歇馬,待至秋涼再行征進。
薛訥答道:盛夏草肥,牛羊繁殖,因糧于敵,正當其時。當趁此一舉滅虜,機不可失!
大軍行至灤水山峽,將要入谷,杜賓客復又諫止道:此處地勢險惡,將軍不可輕進,請許末將先以哨騎前往探之。
薛訥笑道:我今番出兵,神鬼不知。若都似將軍如此小心,則直待天亡胡虜耶!
于是不聽,大驅軍馬入谷。杜賓客心憂如焚,遂請令道:既大帥不聽末將之計,某請率本部軍押后,以備萬全。
薛訥笑道:便與你五千步卒,一千五百精騎,以為后軍。我若一舉破敵,卻不可分功!
于是便將六千五百步騎分之,縱令大軍迅速穿谷而過,徑往營州進發。
當時正是午末未初時刻,驕陽似火,三軍未曾午餐,肚中乏食,個個懨懨欲睡,毫無精神,皆靠前軍引領,后軍擁簇而行。
將近申初,全軍皆入深谷之中,跌跌撞撞,兩眼昏花,無不嚷饑。
部將請令就地扎營,埋鍋造飯。
薛訥喝道:此是何等要緊所在,爾等敢請于此止兵扎營?且待行出此谷,便有山林清泉,依水傍林為炊,豈不是好?休得聒噪,只命三軍速行!
話猶未了,忽聽兩側山上喊聲大作,鼓角齊鳴,有人大叫:也不必等待出此山谷,你等唐蠻,便皆為我口中美餐也!
唐軍諸將抬頭驚視,只見山上契丹伏兵四起,也不知有多少人馬。個個張弓引矢,對準谷底;到處旗幟烈烈,
薛訥見此,痛悔不迭,捶頭叫道:我不聽杜左監之諫,果中胡虜奸計矣!
當下便欲傳令,命后隊復作前隊,退出谷去。話未出口,忽后軍哨馬馳至,氣喘吁吁報說:契丹兵已截斷后路,杜將軍正與其爭戰,不能入谷!
薛訥叫道:事至于此,有進無退!谷外有李思敬接應,只要殺出谷去,便可反敗為勝。
未行數步,前面亦有哨馬來報:對面谷口皆被契丹兵以巨木大石阻斷,寸步難進!
諸將聞報,無不變色。便在此時,只聽一聲信炮,其后弓弦亂響,山上矢石交集,如同冰雹下擊。于是唐兵各尋躲處,數萬大軍在狹谷中擠作一團,瞬間大敗,死者什之八九。
薛訥到此地步,亦只得拼出性命,仗其白馬長戟,英勇無敵,且戰且進。
于是血透征袍,直將一襲白袍染作紅衣,又作紫黑玄裳;殺到日落西山,方得夜幕遮護,僅與數十騎突出谷口,逃脫性命。
契丹軍酋首下令休追,立于山頂笑道:我道白袍薛禮之子,當是怎樣一個好漢,原來是如此老怯如婆,不堪一擊也!
身側諸將聞而哄笑,于是皆都高呼“薛婆”。
直到峽谷之戰結束,崔宣道方才引領后軍到來,距灤水峽尚有十里,已是夜幕四垂。
正要下令就地扎營,同時派人打探前軍情況,便聞探馬來報,說前軍已經覆沒,元帥匹馬敗逃。崔宣道聞報大驚,料知契丹軍將至,便命撤軍還走,亦至大敗。
敗兵之訊報入長安,唐玄宗大怒,問明交戰過程,便命將薛訥征還入京,立即斬首。
姚崇與宋璟此時反而奏道:薛訥為國鎮守幽州十余載,多負辛勞,并無纖毫過錯,被貶并州,亦無怨言;其父薛禮多有救駕之功,又為我大唐立下十大功勞。陛下不可因此一敗,便殺勛臣之后。秦穆公不問孟明視之罪,使知恥而后勇,終報崤山之恨,陛下豈忘之耶!
玄宗便從其奏,命削奪薛訥本兼所有官爵,以白衣充軍效力;因崔宣道誤期不至,及李思敬等八員大將按兵不救峽谷之危,皆命擒至京師斬首,獨赦杜賓客之罪。
其后未幾,邊報復至,報說吐蕃大將坌達延、乞力徐率眾十萬而來,入寇臨洮。玄宗聞報,遂與姚崇、宋璟商議應對之策。
宋璟奏道:今可用孟明視之知恥而后勇者矣。
玄宗依其所奏,遂下詔旨:以北庭都護郭虔瓘為涼州刺史、河西諸軍州節度使;命薛訥以白衣平民權攝左羽林將軍、隴右防御使,率兵征進渭源。以右驍衛將軍郭知運、太仆少卿王晙為副使,帥兵往擊吐蕃。必要全殲,揚我大唐國威!(本集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