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章表情冷酷，如若雕塑。

他就算大概率猜到楊戩說的是假話，也很難保持微笑。

死這個字怎么能隨便說呢？怎么能讓人接受？說去世或者云游更容易讓人接受吧？

雖然都是一去不復返的離別。

小時候余章父母車禍離世，讓他對死這個字很是敏感。雖然他猜到八成路夢遙沒事，但心間還是忍不住顫抖。

楊戩帶余章來到救護車停下的地方，讓他親眼看見八個醫護人員使出吃奶的力氣，將身體格外沉重的路夢遙抬上擔架，送上救護車。

期間，余章見了一眼路夢遙，她的笑容極其安詳，如若白瓷塑造的洋娃娃般。

路夢遙被抬上車后，救護車的四個輪胎明顯往下沉了幾分。

余章感覺不對勁，但又說不上來是哪不對勁。

有一個說法，人死后靈魂會跟著消失，因此體重會減輕。可看樣子，路夢遙體重非但沒有減輕，肚子里還像是懷了一群孩子那般。

“對你們神仙而言，死是什么意思？”余章看向楊戩。

楊戩既不裝腔作勢，也不故弄玄虛，誠懇地回答余章：“對神仙而言，死亡，即是下一次的輪回，世間萬物，都不存在真正意義上的死亡。從物理上看，這個人消失了，但是精神上，這個人還在。當與這個人有關的人或事全部消失時，下一個輪回就開始了。”

余章似懂非懂地點點頭，“所以路夢遙還活著，在精神上？你忽悠我？神仙也會死亡嗎？”

“不不不，路夢遙的確是死了，已經進入了下一世的輪回。”楊戩說話藏一半，并沒有將仙招九尾金凰變的作用，告訴余章。

雖然路夢遙已死，但她的靈魂并不會去往閻王殿。

施展九尾金凰變，必須要融合九尾金凰的靈魂。平時都是宿主的靈魂占據主導，當宿主死后，九尾金凰的靈魂會將之接替。

九尾金凰是生命力最頑強的太古生物，憑借求生本能，它會帶著宿主一同返回生門。換句話而言，只要身軀完好，路夢遙就擁有九次從鬼門關回到現實世界的機會。

眾所周知，神仙的身軀是不老不滅的，就算胳膊斷了，也能用神力修復，何況路夢遙是玉皇大帝六女兒，危機時刻，天庭絕對會保護她，所以除非天庭毀滅，否則路夢遙是不會真正死去的。

路夢遙不死不滅，余章卻是凡人，壽命不過百年，如何能長相廝守？

這點楊戩早就考慮到了。

通過這次意外的變故，頓時他心生一計，決定要將余章帶上修仙者的旅途。

做壞事，就要做絕。楊戩此舉，勢必是與天庭反目。如果成功，天庭的威嚴肯定受損，天條定會因此大改特改。

仙女下凡找尋姻緣的案例，就不是單個，而是成群結隊。

“進入下一世的輪回？”余章皺皺眉頭。

楊戩的話聽上去就像是安慰人，但路夢遙身死的事實并沒有改變。

突然，余章心里空落落的，像是失去了什么重要的東西，又好像這個東西原本就不存在。

“去停尸房看她最后一眼吧，我幫你跟學校請假。”楊戩煞有其事地拍拍余章的肩膀，又表情深沉地嘆息一聲。

楊戩后半句話說完后，余章毫不猶豫地點點頭，面容中流露出些許意外之驚。

路夢遙對自己這么好，就算沒死，進入了下一世的輪回，也該去看她一眼不是？

當然不是因為可以不上課。

醫院方面，楊戩早就已經和知曉自己真實身份的院長道出了事情原委。

院長深知神力非科學可以解釋，特意開了個會，給路夢遙下達了原因不明的死亡證明，又給她開了個停尸房的豪華單人間。

余章，正在停尸房中，靜靜地守在路夢遙的身邊，看著她冰冷如霜的臉頰。

無窮的悲傷，宛若潮水一般將他淹沒。

但他仍舊面無表情。

自從父母車禍去世后他就如此，無論是多么重要的人離去，他都不會流一滴眼淚，只是將情感壓抑在心中，積蓄積聚成一團，再度壓縮到心底的某個不起眼的地方，裝的仿佛自己根本不在意。

路夢遙是假死，可在余章眼中是真死。

悲傷從來就不能感同身受，在楊戩眼中，余章不過木偶，從上帝視角看，余章不過小丑。

路夢遙也是想早點進入生門，不讓余章干著急的，奈何夢正做到精彩部分，讓人流年忘返。

醫院停尸房，一般而言晚上是不留人的，但院長給余章頒了特赦令，讓他充當守夜人的角色。

守夜人也不是誰都能干，晚上守著一堆尸體，異常詭異，稍微傳來點什么聲響，都會讓人浮想聯翩。

但余章不怕。

這點是他異于同齡人的地方。

余章并不怕死人，或者說，他無數次地認為自己是個死人，不怕外在苦難，不怕內心痛苦，不按心意活著，只為對他好的人而活。

路夢遙的突然死亡，讓他突感茫然。

余章心中是有痛苦，但更多的是迷茫。就在一瞬間，他不明白自己為什么活著，為何而活，要不要跟隨路夢遙的腳步，一起去死。

忽然，停尸房外狂風大作，電閃雷鳴，突降暴雨。

余章不由得想起自己小時候看過的一部愛情片《山村老尸》，內心瑟瑟發抖。

路夢遙如果死不瞑目，硬要拉自己下水，怎么辦？

畢竟她在世時，最喜歡的事情就是纏著自己。

余章正想著，突然啪的一聲，停尸房洞開，兩扇門呼哧呼哧地拍打在墻壁上，被閃電斷斷續續照亮的灰暗色玻璃搖搖欲碎。

本能作祟，余章雙腿一軟，跪倒在地。

余章進停尸房時，清楚地記得自己將門反鎖。從外面開門，除非是用鑰匙，否則不可能打開。

可現在是怎么回事？

余章打小就是三好學生，被灌輸信奉科學的理念，現在這一幕，對他而言屬實有點毀三觀。

余章不知道，停尸房內都是零下溫度，因為怕尸體變臭，而路夢遙所在的這間卻是正常溫度。

楊戩、院長及知情的一些人，都在監控室將余章看的清清楚楚，就好像一場真人秀。

“路夢遙體內有不和諧的多余神力，復生后，她定會找到媒介，將多余神力灌輸其中。這即是余章修仙的契機，俗稱洗髓。

凡髓洗成神髓，是凡人修仙的第一步，如果這步失敗，即表示這人并無修仙天賦。”楊戩解釋道。

“如果洗髓失敗怎么辦？”院長問。

“不會死，但會很痛苦，如同得了白血病，需要換髓才能繼續存活。”楊戩很有耐心。

周圍醫生，皆恍然大悟。

果然，神力不能用科學解釋。

“要怎么灌輸神力呢？”有醫生提問。

“這個嘛，懂的都懂。

非禮勿視，咱們就不要看了。”楊戩回答后，關掉監控。

周圍人，有的驚嘆，有的狐疑，有的鎮靜。

門外暴風夾著細雨，斜吹進停尸房。

忽而，余章一回頭，只見身后懸浮著一個盛滿水的杯具。

突然，門撲通一聲合上，余章感覺整個世界都安靜了下來，腦海中一陣眩暈感。

身后的黑影，仿若實質，攀上余章的肩膀。

這手又白又嫩，仿若泡在福爾馬林里三年的鳳爪。

路夢遙的聲音，傳入余章的耳朵里，還是那么熟悉，還是那么中二。

“吾乃......萬妖毒后！

小子，你想她復活嗎？可以！那就用你的靈魂交換，啊嘎嘎嘎。”

余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