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宮地下，沈青梅每天晚上看著楚璟抱著自己的尸體睡覺，覺得楚璟真得瘋了。

冊封大禮越來越近，可楚璟卻沒有半點高興的神色。沈青梅看著吳江月焦急的神情，楚璟的演技倒退了，明明以前他都不會讓她看出來自己的算計的。吳家在這些年大肆斂財，甚至買賣官職，楚璟怎么會允許吳家存在，給吳江月畫這么大個餅，吳家就算有顧慮也不可能放過這個機會。即便吳江月能看出來，吳江月也騎虎難下。所以楚璟才懶得掩飾。

皇后的受封大典上，吳江月穿著華貴的禮服，戴著華美的朝冠，卻沒有喜悅的心情。沈青梅看著吳江月，果然是美極了，可惜難免落得紅顏薄命。

楚璟沒有穿禮服，而是穿以往的朝服，吳江月向他伸手，他也沒有接，明明是普天同慶的事，太極殿內卻死寂沉沉，大臣都是人精，自然看出不對勁。

明明已經被發配惠州的裴行遠卻抱著一堆奏折出現在太極殿。

“臣狀告吳賢丞相勾結下屬欺男霸女，私吞振災款，買賣官職，臣去惠州途中接到地方官員對吳氏兩兄弟仗著吳家之勢在當地當土皇帝的狀告總共一百余件。”侍衛提著兩箱子到大殿。

“這是臣收集的案卷。”

裴行遠指著其中一個箱子。

“這是臣收集的證據。”

裴行遠又指了指另一個箱子。

吳賢的臉色早已慘白，楚璟做事從來都是把握十足才會做，吳賢知道已經無力回天了。

“臣還要狀告貴妃娘娘通敵叛國害死沈陽大將軍，沈勁、沈虎兩位少將軍。”

吳江月跪在殿上，朝冠已經落下，吳江月狼狽不堪。

“臣妾認罪。”

楚璟甩袖。

“今日恐怕不是朕立皇后的好日子，是朕懲治貪官污吏的好日子。”

“沈家滿門皆是忠烈，臣請求履行先皇遺愿，娶沈家女沈青梅為妻。”

“裴愛卿，你知道自己在說什么嗎?沈青梅已經死了，死了！你知道嗎。”

楚璟從龍椅上下來。

“微臣知道，微臣與青梅從小一起長大，也算青梅竹馬了，微臣對青梅情根深種，愿革去官職，終生守護沈家陵墓。”

“裴行遠!”

楚璟的聲音幾乎顫抖。

“懇請皇上成全。”

裴行遠跪在大殿上磕了三個響頭。其余官員看此也全都跪下齊聲喊:“請皇上成全!”

“此事容后再議。”

楚璟走到裴行遠面前。

“請皇上成全!”

裴行遠還在喊。

對于裴行遠這種為了兄弟不怕死的精神，沈青梅舉雙手力挺。可是沈青梅看著裴行遠堅毅的眼神，他是不是做得太過了，她并不值得呀。自從她離開上京以后便不想再與他有任何交集了，他對她干嘛這么好呢?有一股強烈的情感從沈青梅的胸口噴涌，沈青梅按住胸口，搖搖頭，若是如此，他還真是太可笑了，沈青梅不想如此猜測，忽略心中的異樣。

“朕說此事容后再議!裴行遠你聽到了嗎?”

“是。”

裴行遠不再說話。

沈青梅見裴行遠這么快就屈服在楚璟的淫威下了，覺得甚是無趣。他與楚璟到底如何與她有什么關系呢，反正她已經是一個亡魂了，于她而言這世間的人都是浮云而已。

吳家悉數進了天牢，門閥士族因著吳家這個大族落敗了安分了些。

太陽烘烤著大地，蒙絡搖翠，青樹翠蔓。但是沈青梅在天牢只能感受寒冷，沈青梅一個鬼都感覺冷，更何況是關在這里的人。本來沈青梅的活動范圍到不了天牢，但沈青梅近來都跟著楚璟，想搞清楚裴行遠說吳江月通敵叛國是怎么回事，裴行遠是楚璟在朝堂上掌握各個門閥士家把柄的暗手，裴行遠既然敢說吳江月通敵叛國，楚璟必然知道些什么。沈青梅跟著跟著就跟到了天牢，沈青梅也不知道為什么。

楚璟走到關押吳江月的牢籠。是的，牢籠，關野獸、奴隸的牢籠。沈青梅看到時嚇了一跳，楚璟眼神陰郁地盯著吳江月，沈青梅覺得楚璟的眼神比沈青梅在大漠看到的惡狼的眼神還可怕，這是沈青梅從未在楚璟身上見過的眼神。

吳江月嚇得縮到角落。

“陛下，江月知道錯了，陛下帶江月出去好不好，他們都欺負江月，把江月當成貨物一樣看，還盯著江月流口水……”

吳江月的眼神迷亂。

沈青梅看著吳江月，關著吳江月的牢籠的兩邊都是關押十惡不赦的惡人的牢房。想必她很害怕吧。不過，楚璟的問話沒有避著他們，是不是太過自信了。

“吳江月別裝了，如果你不能清醒，朕會叫人在你面前砍下吳賢的頭，讓你清醒清醒。”

楚璟鉗住吳江月的脖子。

“……”

吳江月的眼神驚恐到了極點。

“不信嗎？來人啊，去提吳賢來。”

楚璟招手。

“不用了，陛下。”

吳江月的眼神幾近絕望。

“說!”

“說什么，說當年怎么找到邊防圖的?說怎么給大遼的?楚璟，你別忘了是你想牽制住他們三個人，邊關戰報一直在你的手中，可就連裴行遠都不知道你有那么多消息隱瞞不報。放在書房的邊防圖，楚璟你問問你自己，若不是你想，我能拿到嗎。如今兔死狗烹，是我咎由自取。可你呢，你注定是孤家寡人。看到沈青梅厭惡你很難受吧，沈青梅寧愿去邊關也不愿意待在上京，待在你的身邊，裴行遠寧愿不要你給的錦繡前程，去守陵墓也要沈青梅的尸體。楚璟，你得到了天下又如何，眾叛親離，沒有一個人在你的身邊，你又與我有何異。”

“吳江月，你知道我想要什么，最好乖乖給我，我還能給你們吳家留個全尸，否則，你們吳家所有人都會先一步死在你的面前。”

楚璟的眼神越來越狠辣。

“前朝玉璽嗎？楚璟，你是不是以為有了前朝玉璽就可以復國了，可惜了，無論有沒有，你都是名不正言不順。”

“什么意思?”

楚璟抓住吳江月脖子的手控制不住地顫抖。

“起先我也以為你不是先帝的血肉，畢竟他可是親手掐死了你的母親辰妃，即便早早地定了你為太子，可那也不過是為了堵住悠悠之口，好幾次暗中對你下了死手，要不是他一直沒有其他子嗣，你早死幾百次了。可是至到趙云清來了上京，我無意中聽到父親與趙云清的對話。趙云清說你的母親至到先帝進宮之前都是處子之身。所以，也就是說你跟前朝不可能有任何關系……”

“不可能，若是如此，除了我，他怎么會沒有一個子嗣。”

楚璟幾乎要掐死吳江月。

“呵……呵……”

吳江月的喉嚨像被火燒一樣難受，忍不住咳嗽。

“楚……楚璟，這大概……就是天意吧，你們父子兩注定斗得你死我活。”

楚璟松開了吳江月，向著天牢外有光的地方走去。他的人生太黑暗了，循著一束光，以為那是救贖，結果是萬丈深淵。

沈青梅看著楚璟，心中唏噓不已，沒想到真相竟是如此。

有大批暗衛走進天牢，沈青梅看著楚璟的背影，她竟然覺得他可憐，真是夠天真的，從他走進這天牢她就該猜到這里面所有人都不可能活過今日。沈青梅跟著楚璟走出天牢，不管身后的凄慘叫聲。畢竟她只是一個鬼魂，又能做什么呢。況且他們只是提早死了而已。

晚上，楚璟又到地下，還帶了酒，沈青梅看著楚璟，此刻的他大抵是悲傷的吧。可是那又怎么樣呢，沈青梅看著楚璟，他已經得到了所有不是嗎。

楚璟喝了幾壇酒便推開了沈青梅的棺材，躺了進去，抱著沈青梅的尸體。沈青梅不明白楚璟的想法，這具尸體就算因著在冰窖里不易腐爛，但也死了兩個月了，早就臭了，偏偏楚璟寶貝它，還天天抱著它睡覺，虧得楚璟不怕冷不怕臭。

“阿梅，你相信我好不好，我沒想過要你家人的性命，我只是想要他們晚一點回來，晚一點就好……”

沈青梅看著楚璟，若不是他眼神迷離，她都要懷疑他是不是能看到她了。沈青梅輕輕地觸碰楚璟的面龐，如今的楚璟再也不是沈青梅認識的那個眉目作山河，心中有丘壑的翩翩少年郎了，或許沈青梅從未認識真正的楚璟，她喜歡的不過是楚璟虛構的幻影。

楚璟抱著沈青梅的尸體說了一夜的胡話。沈青梅知道了許多事，秉如楚璟在第一次見到沈青梅前將沈青梅心愛的兔子開膛破肚，沈青梅拉楚璟時，楚璟由著沈青梅，是因為楚璟怕沈青梅發現楚璟衣袖中帶血的刀。沈青梅每次去東宮，楚璟都覺得聒噪；送給沈青梅兔子是因為他某一天回想起第一次見面的場景，突然覺得應該給沈青梅一只兔子，可惜看著沈青梅一天天詢問那兔子的情況，喜歡那兔子，楚璟便忍不住去了將軍府，兔子被他自己親手弄死了，結局都是一樣的；在桃林看到沈青梅失望離開，楚璟莫名討厭身旁站著的是吳江月；楚璟看到沈青梅藏在箱子里的荷包莫名地拿出來，再也沒放回去；送沈青梅回將軍府的那一夜，楚璟聽著沈青梅的話，很生氣地叫沈青梅不準后悔；沈青梅離開上京后，楚璟夜夜都要在東宮才能入睡……

這一夜格外的冷，沈青梅縮著身子。楚璟弄死她跟弄死那只兔子一樣簡單，他總以為她任他擺布，以為能做得密不透風，可惜無論多謹慎都有馬腳。

那是一個雨夜，沈青梅的哥哥們訓練了好久終于回家了，沈青梅很高興地要去迎接他們，撞見了那一幕。偷偷躲在角落，看著楚璟一遍又一遍地把兔子扔進水里，直到兔子咽氣都不肯放過，扭斷了兔子的脖子，沈青梅感到了窒息，害怕、恐懼涌上心頭。沈青梅看著楚璟飛出將軍府，那來去如風的輕功，恐怕她再練十年也趕不上。可他明明該和裴行遠一樣雖飽讀詩書，卻手無縛雞之力。

沈青梅不傻，楚璟在將軍府卻無一人通報，將軍府恐怕早就插進了楚璟的人了，可那又如何，何止是楚璟的人，皇上的人不也在嗎。將軍府即便清楚又能如何，那些人不過是聽命行事，沒有他們還有另外的人。他不信她，不信將軍府，可將軍府還是棵大樹，所以他總是縱容她，明明是他嗜血殘忍，她卻給他找理由，他從幼年起就遭到皇上暗殺，心中有陰影，有些行為怪異也正常。皇宮明爭暗斗，歷朝歷代都是如此，史書上都記不完。

他隱藏得沒那么好，她常常看著他風光霽月的背影，清冷高潔的從來只有他的面容，眼中偶然的狠辣決絕才是他，只是沈青梅從來沒有想過他會這般狠絕行事，畢竟無論如何他都很需要沈家穩定局面。到底是她天真了，豬油蒙了心，被楚璟耍得團團轉也是活該，一顆真心居然給了畜生不如的人，沈青梅想自己也真是該被釘在沈家的恥辱柱上，叫后人看看她這個傻姑娘如何被楚璟戲耍。

沈青梅看著楚璟緊緊擁著自己的尸體，好像抱著一個火爐一般，要將這具尸體融進自己的五臟六腑。可明明這具尸體冰冷無比。楚璟發著抖一遍遍念著沈青梅的名字，沈青梅只覺得絕望，幸好她已經死了，若是活著他便不會這般故作深請，他的這番作為，沈青梅只想笑。

他冷漠偏執，她與他一起走了那么多路，到頭來什么也不是。他對她是什么情感重要嗎?不重要，從來就不重要。他們之間早就涇渭分明，父親、大哥、二哥的血早已將沈青梅淹沒，地獄中的焰火熊熊燃燒，每時每刻灼燒她的心。她此生最大的錯事便是因著他的皮囊喜歡上他，他們無法不相遇，但一生她也不該對他動心片刻。如今看他活在痛苦之中，沈青梅覺得挺好的，他擁著他的江山孤獨至死已是他作為一個皇帝最好的結局了不是嗎。

第二日，楚璟發了高燒，一病不起，裴行遠進宮見楚璟。

“陛下，放過自己，也放過青梅吧。”

“裴行遠，朕只有阿梅了。”

“阿璟，這是行遠最后一次這樣叫你，自從青梅去了邊關以后，我時常回憶起我們三個在上京的日子，青梅和上京所有女子都不一樣，她最討厭規矩，最想要自由自在地活著。你知道的，青梅每次來皇宮都要抱怨半天，她不會想要留在皇宮的，阿璟，放青梅自由吧。”

沈青梅看著裴行遠，果然最了解她的還是他。

楚璟看了裴行遠良久，最后點頭。沈青梅看著楚璟，他什么都不懂吧。利用著一切，卻對世間所有的一切都沒有情感，冷漠地看著她一點點餡進去，他連她的尸體都不放過，卻也連她的尸體都利用，還真是可憐。總算，她終歸要走了，走了就不回來了，不回來了。南柯一夢，她死了就明白了，而他呢，他不明白，不明白這蒹葭蒼蒼，白露為霜。

山長水遠，與君訣別，魂歸天地，長恨連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