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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麗的法語”的將來

沼野:在現在這個時代,法國人自己還會用“美麗的法語”這個說法嗎?如果日本作家說自己在用美麗的日語寫作,難免會貽笑大方。

野崎:平時也很少聽到法國人用“美麗的法語”這個詞,但我覺得,在法國人心中,這個意識是一直都存在的。比如,法國人在翻譯日本的文學作品時,作品校譯完成交到編輯手里后,哪怕這個編輯一點兒也不懂日語,他也會再次對法語譯文進行修改。古井由吉及中上健次等作家的作品在譯成法語時就遇到了類似的問題,若法語譯文原封不動地忠實于原作,他們那種文風難免會引起法語讀者的強烈抵觸。于是日語與法語、編輯與譯者之間,就開始了你來我往的拉鋸戰。我曾經聽譯者說過,如宮本輝等作家,他們的作品讀者群廣泛,文風平實,即便這樣,譯成法語后也會遭遇到出版社編輯的大幅度修改。所以說,法國人在潛意識的層面,就對美麗的語言,或者說符合文學規范的語言有一種追求。

沼野:這一點,很早之前我也隱約感覺到了。也就是說,母語非法語的其他國家出生的作家在用法語寫作并出版自己的作品時,雖說作品無疑是他自己寫成的,但如果這樣的話,一般來說,文章會在某些地方用詞不那么地道,(但出版后的法語作品卻不見這樣的痕跡)所以說,出版社的編輯一定在很大程度上對文字做了潤色。如小說家昆德拉、文學理論家克里斯特娃,很多足以代表法國文壇的著名作家,其母語并非法語,所以他們真實的寫作過程是怎樣的呢?如果問他本人,一定會說,作品是我寫的,并沒有經過編輯潤色。在日本,小說家出版自己的作品時,可能不同的出版社情況略有不同,但作者與編輯共同完成的部分一定是有的。雖然作品的署名是作者本人,但可能基本上不存在那種百分之百都是作者獨立完成的情況。

野崎:法語的“外語化”到底在何種程度上可以被允許呢——您說的是這樣一個問題吧。有一個不是法語的例子,就如沼野先生也認識的多和田葉子女士,一直用德語寫作,她的情況有點特別,從一開始就不要求自己使用規范的德語,所謂充分發揮出多和田式語言的風格,才正是她作品的價值所在。她用日語寫作的時候,應該也是如此。

沼野:有的作家,作品被改掉一個標點符號也會很生氣,會跟編輯多方爭取,希望可以保持原樣。而這爭取的過程讓人疲憊不堪,慢慢也就不再堅持了。另一方面,也有作家是跟編輯、譯者一起完成創作過程的。

野崎:就沼野先生所說的用法語寫作的現代作家而言,近十年、十五年來的法國四大文學獎[54]的獲獎者當中,原先非法國籍,或者來自其他國家及舊殖民地地區的作家占了相當大的比例。由于他們的作品都非常有沖擊力,印象中我甚至覺得這樣的母語非法語的作家占了獲獎者的一半左右。只是,他們的法語曾在多大程度上被“野蠻修改”過,就難以知曉了。

比如,雅歌塔·克里斯多夫。在匈牙利的內戰中,她抱著還在吃奶的小嬰兒徒步越過國境線,而去到的國家正好是法語圈的瑞士,而她并不會說法語。她說過,由于匈牙利語和法語完全不同,自己突然變成了一個文盲。

沼野:她的自傳,書名就叫作《文盲雅歌塔·克里斯多夫自傳》(白水社,2006年)。

野崎:是的。在自傳中,她說自己流亡后的生活就是一場與討厭到極點的法語的戰斗。當然,討厭到極點這樣的話她并沒有說,但至少書中是傳遞出了這樣一種情緒的。

沼野:是的。流亡到法國的文化人當中,有很多人是喜歡法國、尊敬法國文化的。昆德拉就是如此。從這點來說,克里斯多夫是很特別的一位。

野崎:有很多流亡作家都表達過自己對法國的熱愛。而克里斯多夫明確地說自己不喜歡法語,這樣的情況確實比較少見。

沼野:接下來這個問題可能不太好回答,不過我還是想聽聽您的看法——在有諸多的外部闖入者存在的情況下,法語的規范現在是不是沒有那么嚴格了呢?法語本身是否也有一部分受到了來自外部的影響而改變呢?現在大概是一種怎樣的情形呢?

野崎:現在這個時代,在視頻網站上可以很方便地看到世界各國的作家們講話的樣子。你會發現,流亡作家以及那些從他國來到法國的作家們,他們的法語都不是很流利。法語說得這么不好,還能寫出暢銷書,有時確實會讓人難以置信。法國也有來自中國的作家,有的人的法語就透著濃濃的中國口音。

但是法語對書面語的要求是很高的,有嚴格的規范,因此,從其他國家來到法國的作家們,以他們笨拙的法語拼盡全力寫出的東西,是不可能原封不動就得以出版的。但盡管如此,就在這樣一種與古典主義對抗的過程中,作為反向命題的那一類文學也得以磨煉、發展。包括流亡作家在內的人們在孤獨的斗爭過程中產生了一些體驗,這些體驗連接、聚合在一起,就確立了一種屬于邊緣人群的傳統。這形成了法國文學的重要組成部分。

剛才的聊天中也提到了,有位法國作家叫讓·熱內,他是個被父母拋棄的孤兒,也沒有人照顧他,年幼時沒有錢上學,有段時間還曾以盜竊為生。后來這個人在獄中努力閱讀、寫作,從拉辛[55]到波德萊爾[56]、普魯斯特[57],他如饑似渴地閱讀了古典主義時期以來的大量法國文學作品,并將其與作為同性戀者的自己對欲望的幻想結合起來,形成了自己的寫作風格。前年(2010年),光文社的古典新譯文庫出版了由中條省平翻譯的讓·熱內的作品《花之圣母》。讀了這本書,我再一次感受到他所進行的是怎樣的一種創作。作品本身所使用的是非常完美的文學性語言,但里面所講述的內容簡直是亂七八糟。內容實在是太驚人了,讀了不到十頁,我就覺得自己腦袋要出問題了。我小時候讀過堀口大學翻譯的版本,以為自己是讀懂了的,但是去讀法語原版時,卻完全不明所以。中條先生用了非常流暢的日語翻譯了這本書,但它本身所講述的無疑是一個異樣的奇怪的世界。只是,用來描述這個異樣的、奇怪的世界的語言,自始至終都是高純度的文學性語言。從這本書里,人們可以充分感受到那種自十七世紀以來傳承至今的正統的法語血統。

只是,現在的法國年輕人所使用的法語,已經不再像從前那樣純粹了。這與法國逐漸變為了一個多民族、多文化社會是直接相關的。當然不是說這不好,恰恰相反,我想這一變化或許會給法語帶來新的活力。

沼野:這一現象,今后可能會成為法語需要面對的一個問題呢。

野崎:是的。今后可能會出現一種與我們這代人所接觸的從前的那種法國文學,以古典主義風格的語言為基礎的法國文學所全然不同的新風格。最近日譯本也出版了,像《郊外少年馬里克》(馬布魯克·拉希迪著,中島紗織譯,集英社出版)就是這樣的一部作品,從中可以感覺到街舞少年、互聯網時代的年輕人的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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