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國文學”曾是日本精英階層專屬的外國文學

沼野：本次對談是日文版《東大教授世界文學講義1》（光文社，2011年）一書的續篇，前作中我與利比英雄、平野啟一郎、羅伯特·坎貝爾、飯野友幸、龜山郁夫這五位就相關的文學問題進行了探討。本次企劃，則是希望對前作中提到的話題做進一步的延伸。今天是本次企劃的第二場對談，我們請來了研究法國文學的野崎歡先生。前作《東大教授世界文學講義1》一書中，如果按國別來劃分世界文學的話，你會發現它有一個不足之處，就是聊法國文學和英美文學的內容很少。其實這種情況的出現并非是刻意為之，但不知為何，話題自始至終都圍繞著處于邊緣地位的國家展開，一般所說的“外國文學”領域所包括的主要國家的文學幾乎都沒有談到。就對談的內容構成來看，確實也難免會被人誤會說，這就是沼野眼中的現代文學的全貌嗎？事實上我也的確是收到了這樣的批評。

出現這樣的結果在我意料之外——并非刻意為之最后卻變成了這個樣子，可能會有人說，這一定是因為在沼野的潛意識深處隱隱有這樣的想法才會這樣的。對此我竟無力反駁，或許是真的也不可知呢。因此今天，就讓我們在“日本近代文學中的外國文學”這一視角下，談一談在外國文學領域最受日本人尊敬和尊重的、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也是最受日本精英人士喜歡的法國文學。我并非不喜歡法國文學，所以其實今天我是深懷著一種對法國文學的感恩之情來與野崎先生展開對談的。當然，這個過程不是由我來為大家講解，而將以一種向野崎先生請教的方式進行。

雖則如此，這場談話還是需要有一個前提，或者說一個最低限度的共識——我們將圍繞什么話題展開本場對談。那這個部分將由我來向各位做一下簡單說明。

今天對談的主題主要有四個方面。

第一個主題是，“外國文學的樂趣”。人們喜歡用一個頭銜、身份來稱呼別人，如稱野崎先生為法國文學家，稱沼野為俄羅斯、東歐文學家——而其實我并非僅僅從事這一個領域的研究。——所以說，用一個頭銜來概括某個人，此類做法還是存在某些較微妙的問題的。比如說野崎先生這個人，僅用法國文學家這個詞就能概括他的全部存在嗎？沼野這個男人，最近并沒做俄羅斯文學研究，而是在做文藝評論，那么稱他為俄羅斯文學家還合適嗎？包括這個問題在內，在這場對談中，我們將圍繞如下話題展開討論：在現在這個時代從事有關外國文學的工作意味著什么，把日本文學與外國文學區別開來的意義在哪里，或者說，日本的文學與外國的文學原本是可以人為地區別開來的嗎？

野崎先生著作繁多，其中有一本叫《我們皆是外國人——作為翻譯文學的日本文學》（五柳書院，2007年）。這個書名實在是非常棒。從其副標題可知，該書提出了一個相當重大的問題，即，日本文學的形成是通過閱讀以外語寫成的文學作品，并將其大量譯介到日本而完成的，而這樣的日本文學究竟是一種怎樣的存在呢？

當然，下面這些話不太好大聲說——其實無論野崎先生還是我自己，當年想要做外國文學研究的一個重要原因是，專門從事日本文學研究這事本身就聽起來有些“俗氣”。也就是說，在我們年輕的時候日本社會有一種風潮，外國文學比日本文學看起來時髦得多。或者還有種偏見是，只有那些外語不好的才會去搞什么日本文學。如果聽眾中有從事日本文學研究者，請允許我真誠地向您致歉，剛才說了那么多失禮的話。實在是當時年輕氣盛，并不是說我現在還持這樣的看法。不管怎么說，從前在人們的印象中，外國文學專業，特別是法國文學專業，是優秀的精英學生才能去的地方。但是現在想來，當一個人奔著文學而去時，將外國文學與日本文學區分開到底有多大意義呢？這個問題值得我們好好考慮。這是我們這次對談的第一個主題。

第二個主題，則是有關在前作《東大教授世界文學講義1》一書中沒有提到的“法國文學”本身，特別是我想對法國文學表達自己的感謝之情。各位聽眾的手邊有兩份資料，一份是我心懷感激之情列出的10冊法國文學作品，以及拜托野崎先生列出的電影作品（具體請參考本章開頭的資料），接下來，將以這兩份資料為參考，談一談法國文學的有趣之處，以及法國文學在日本的接納情況與其他的外國文學有何不同。

第三個主題則是有關“翻譯和語言學”。野崎先生做了大量的翻譯工作，是翻譯專家中的專家。雖說在這里提到自己略顯不夠矜持，不過我自己也是多少做一些翻譯工作的，并非完全沒有翻譯經驗，因此今天也會談一談何為翻譯的問題，以及讀原版的外國文學書籍與讀日文的翻譯版本有何不同。有的專家認為，讀外國文學就得讀原版書，這樣一來，讀者就會感到很不安，會想，那通過日文譯本來閱讀的那些外國文學算什么呢？如果讀的是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翻譯本，讀到的就只是譯者龜山郁夫，而非陀思妥耶夫斯基？讀者就會有一些這樣的疑問。接下來的對談中，我將與野崎先生就這一點進行討論。

第四個主題，則會將話題略擴展到文學以外的領域。眾所周知，野崎先生是一位遠近聞名的電影通，他還出版了多部包括電影評論在內的電影相關的著作。法國電影就不消說了，他還有一項不太為人知的絕招，熟知香港電影。用我的一位同事、中國文學研究者藤井省三的話說，“那已經遠超個人興趣的范疇了，他是香港電影的行家”。因此，今天的對談雖不能過多地把時間放在電影上，但也會給大家介紹幾部好看的由文學作品改編而成的電影。

野崎先生很擅長對談，他與東京大學駒場校區英語學科的同事，也是日本屈指可數的翻譯大家齋藤兆史的連續對談此前結集出版，名為《英法文學戰記名作導讀——帶你更愉快地閱讀》（東京大學出版社，2010年）。英語和法語之間大約是可以平等溝通的，那么法語和俄語之間的關系又是怎樣的呢，對接下來的對談我充滿期待。好的，那么接下來就請野崎先生上臺，歡迎野崎先生！

（野崎氏登上講臺。聽眾鼓掌。）

那接下來就進入正題，首先請野崎先生來談一談學習外國文學的樂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