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叔出事了，三輪車翻水庫里了。”有人在打谷場上焦急地吶喊著。

人們在家里，田間地里匆匆放下手中的活，快速地聚集到了打谷場上。

“快去，來叔翻車了，翻水庫里去了。”有人繼續吶喊著。

人們不約而同地往電排廠水庫的方向奔去。在來叔翻車的公路旁，早已圍起了一堆的人，在那指指點點著。

水庫岸邊的灌木叢中，散落著幾個坐在三輪車貨廂里甩落出來的人，有的沒受傷，正慌慌張張地往公路上爬著。有的躺在那里動彈不得，低聲呻吟著，有人下去將他們扶了上來。來叔和來嬸坐在駕駛室里，連同三輪車一起跌落水庫里了。

水庫的水很深，巖兒父親召集了七八個水性好的青壯年，輪流下水去尋找來叔和來嬸。有人支起了竹筏子，有人拿來了漁網。圍著三輪車落水的地方仔細搜尋著。

雖然還是夏天，水庫底層的水卻寒冷刺骨。下去搜尋的人上來，都得喝幾口水酒來驅趕身上的寒氣。

第二天傍晚時分，人們終于找到了來叔來嬸的尸體。七八個大漢用門板子抬回了來叔來嬸的尸體。

由于來叔來嬸是在外面遭不測死亡的，老人講這樣的人死后是不能進公屋辦喪事的。

巖兒的父親只好叫人在打谷場上搭建了一個臨時棚。來叔來嬸的尸體被暫時擺放在臨時棚里。

利兒在打谷場上靜靜地守候著來叔來嬸的尸體。眼眶里噙滿了淚水。

“利兒，吃飯了，去吃點東西吧。”巖兒來到利兒身后，輕聲地叫喚著。

利兒一動不動，依然靜靜地看著來叔來嬸那早已死灰得被水泡得發腫的臉龐。

“利兒。”巖兒有點咽哽。輕輕地從背后攬住了利兒。

良久，良久。

“哥。”利兒轉過身來，將頭伏在巖兒的肩上哇哇大哭起來。

“哥，我爸媽沒了，我爸媽死了，他們再也不會理我了，哥哥……。”利兒嘶聲竭力。

“利兒不哭，利兒還有哥、還有伯伯、伯母。”巖兒輕拂著利兒那稚嫩并不寬廣的背。

來叔來嬸下葬的那天，下起了大雨。利兒呆呆地跟在靈柩后面亦步亦趨著，任由那冰冷的雨水澆淋在臉上、身上，朦朧著利兒的眼眶。

在紅楓莊，利兒沒有什么親人了，就數和巖兒家最親了，巖兒父來和歐陽氏將利兒接過來，和巖兒一家子一起住下了。

利兒依然跟著歐陽氏一起去學校上課。只是每天都郁郁寡歡，心事重重的樣子，放學回家后，也不再像以前一樣，跟著巖兒鬧著、跳著、叫著要巖兒陪他玩了。

村信用社的會計來了，說來叔生前在信用社存了兩萬元錢，認為這份錢應該暫時由巖兒父親保管，將錢交給巖兒父親就匆匆走了。

半年后，利兒的姑媽回來了，巖兒父親寫信告訴她，來叔夫婦去世了的消息后，特地里趕回來接利兒去她家撫養。

利兒的姑父是退伍軍人，轉業后去了別的城市，姑媽和兩個兒子都隨姑父去城市里安了家。由于路途遠，交通極其困難，利兒的姑媽很少回娘家。

利兒不想走，不想離開巖兒。利兒不想離開紅楓莊。不想離開生他養他的地方。

“走吧，和你姑媽去吧，去大城市里生活好、環境好，學習條件好，以后長大了比在紅楓莊有出息。”巖兒父親勸導著利兒。

利兒要走了，巖兒父親將來叔在信用社存的兩萬元錢整整齊齊地交給了利兒姑媽。巖兒將利兒最喜歡看的小人書偷偷塞進了利兒的書包里。

利兒木然地站在公屋里，在神靈牌位下磕著響頭。

紅楓莊的人們有一個習慣，每當有人要出遠門時，都會到公屋里，在列祖列宗面前，燃上香，燒上幾葉錢紙，恭恭敬敬地作三個揖后才出門。以求得列祖列宗的保佑，在外能平平安安。

“利兒，常回來看看吧，哥會想你的。”巖兒輕聲地叮囑著。

利兒眼里噙著淚，依依不舍地盯著歐陽氏和巖兒。

“走吧，利兒。”姑媽催促著。拉著利兒的小手朝打谷場上走去。

“哥，我不走，伯伯，伯母，我不走，我不想走啊！”打谷場上，利兒一個轉身，掙脫了姑媽的手，飛奔向歐陽氏的懷里，放聲大哭起來。

聽著利兒撕心裂肺的哭聲，巖兒轉過身去，雙肩不停地聳動著。

利兒終于走了。十幾年后，巖兒還依稀記得利兒離開時，在打谷場上最后一次回首的眼神。那不是留戀，不是悲傷，是怨、是恨，怨伯伯為什么丟下他，恨伯母為什么不撫養他，恨巖兒為什么忍心讓他和一個陌生人走。

自從來叔來嬸去世后，一到傍晚，村莊里的人們不再上打谷場上納涼聊天了，也不再去玉兒家看電視了。都早早地閉了門戶，各自在家中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