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什么？你要辭職？”若不是身形嬌小，又還懷著孩子，丹慧恨不得把晴晴拎起來。

“嗯，你沒聽錯，我要辭職，接下來我也不會來上班了，我算過我加過的班和調休，剛好29天，最后一天我來走程序，剛好30天告知。”晴晴很冷冷的說，這段腹稿她早就打好，通勤的路上還反復練習，她毫不停頓的說了出來。

“我真的對你很失望，坦率的說，公司待你不薄，我自認為也沒有虧待你，現在公司正是缺人的時候，你手頭的工作很多都是部門的核心業務，你這個時候提出離職，厚道嗎？”

來了來了，Lisa給晴晴預告過的“道德綁架”，丹慧幾乎一字不差的說了出來。其實對于這個時候提離職，晴晴一開始也認為是不厚道的。可是現在一方面師兄那邊催得緊，加上她還有那么多調休可以抵扣，最關鍵的是晴晴明白了一個道理：對公司而言，沒有人重要到無可取代。

是的，事實就是如此。很多忙于其中的人或許會否認，認為自己的工作很重要，少了自己整個業務就卡在了某一環，導致整一個掉鏈子。于是矜矜業業的從早干到晚，不到逼不得已絕不請假，不但不請假，還為了各種協調的工作無怨言的加班。自認為這便是“努力了，對得起自己和公司”的表現。

不能否認，對業務認真負責確實是對得起自己、也對得起公司了，可這也無法證明缺了誰就無法運轉。的確，人員的突然缺位會造成短時間內業務停滯，可是公司是完全有能力解決這些問題的。

就拿晴晴部門來說，最初小哥走了，他手頭的業務分給了部門其他同事，丹慧懷孕了，她把業務又分給了彭楠和晴晴，后來彭楠也走了，晴晴一人接下了她所有的業務。難道晴晴一走，就沒有后來人了嗎？

顯然不會，公司可以外招，只要工資給得夠，就不用擔心招不到人。例如公司覺得丹慧回去休產假以后，部門剩下的人沒有接任臨時主管的能力，就立刻外招了一位前世界頂級電商巨頭的精英。這難道還不足以很好的說明問題？

“你過去每一天的堅守對得起你自己，對得起你的工資，公司能照顧好自己，而你，必須為自己打算。”Lisa一大早給她發的消息，晴晴反復看了又看，越來越篤定自己沒有做錯。

“你們這代人是和我們不一樣了，我們只知道矜矜業業為公司奉獻，畢竟外面找工作不容易，公司給了我們機會自然要去珍惜、報答。你們還是站位不夠高，只考慮自己。看來新工作開的工資一定很高啊。”

丹慧冷笑著說，她看晴晴油鹽不進，便也放棄了挽留，開始圖窮匕見，每個字都在指責她自私。

晴晴這時想起了江易之前給她講過《資本論》，又想起Lisa的短信和自己數月以來親身經歷、親眼所見，若不是有這些，丹慧的指責或許還會在她心里生出少許愧疚，可她現在無比清醒，她只覺得丹慧才是自私又可笑的那一個，大不了自己幾歲，卻非要和晴晴生生劃出兩代人的界限來；雖然工資和職級都比晴晴高，可明明都是一個階級，卻要代表另一個階級的利益來打壓和剝削，她現在或許是既得利益者，所以才這么理直氣壯，晴晴也懶得再去分析丹慧了，就像Lisa說的，為她考慮的只有她自己，她不能期待別人。再說了，如果她對公司真的有那么重要，為何在收入上完全沒有體現出來？

“我今天會把手頭的內容寫好交接文檔，我休假期間以及離職后，如果有什么問題還是可以隨時聯系我的。”晴晴放棄了就自己是否自私和她進行爭論，保持了專業和克制。“還是必須得感謝你，一開始給了我那么好的平臺和機會。”

這是發自內心的，晴晴知道應屆畢業生找工作有多困難，尤其像她這樣，畢業于普通二本大學，又沒有過亮眼的大企業實習經歷的人來說，能一畢業就進入這樣的大公司，真的格外幸運，她對丹慧的這份感激永遠會存在心里，無論后來發生過什么。

晴晴回到位置，開始整理交接的工作，這時一杯星巴克放在了她跟前，她抬頭一看，是那位新來的主管，她自己手里也拿著一杯，溫婉的對晴晴笑著說：“你愛喝的紅茶拿鐵，走，聊聊去？”

“好。”晴晴知道躲不過這一劫，新主管是厲害人物，她盡管已經有了腹稿，還是隱隱擔心自己是否能接招。

“不去小會議室，咱們走天臺去。”新主管指了指樓上說。

晴晴有點拘謹地站著，新主管則隨意地倚著天臺的欄桿，她摘下厚厚的眼鏡，揉了揉眼，說：“一整天盯著電腦，我老花眼來得更早了，所以經常上來放空。看看遠處，看些不一樣的、”

晴晴隱約覺得她意有所指，但確實也不想接招，只是淡淡的笑了笑。

“過來，來”她把晴晴拉向自己，指著整個園區，說：“這一片，你看到了什么？”

“園區……建筑物……霧霾……”晴晴被她問懵了。

“哈哈哈哈，怎么這么可愛。”她揉了揉她頭發，說“我看到了這個城市最有活力的地方。”

“和美國比呢？”晴晴之前覺得自己有點怕她，可對她閃閃發光的經歷又難以掩飾的好奇，反正要走了，沒啥不能問的。

“我回來了，這還不能說明問題嗎？中國的互聯網超越美國是遲早的，所以我回來了。我相信自己的眼光，所以我也相信你。”

晴晴不禁在心里感嘆，果真是個厲害人，把她捧得這么高，這談話的水平比丹慧高到不知道哪去了。可晴晴還是拒絕接招：“謝謝你這么說，可是我真的已經決定要走了。”

“我知道，所以我也沒有挽留你。我只是有點遺憾，前幾周我都在忙于了解公司業務和交接的工作，就沒有時間和你、還有部門其他同事有太多的溝通。但是我從你過去做的表格，每一天的日志、寫的各類報告和調研，知道你的能力非常強，而且比這大多數人都努力。我很欣賞你，所以想在你走之前找你隨便聊聊，希望咱們以后能保持聯系，好嗎？”

“好，謝謝您。真的。”晴晴眼眶紅了，在她反復質疑自己的這段日子里，每一個認可都能成為她摔倒后又爬起來前進的動力。

晴晴把囤在公司的零食和一些小東西全都分給了同事，自己只帶走幾件必要的東西，提交了辭職和調休申請，便離開了公司。師兄已經開了車等在了門口，車上還有趙卉的前男友——韋丞。他幫晴晴把箱子放到了后備箱，向她熱情的伸出手，說：“你好呀，以后我們就是同事了。”

“希望我不會讓你們失望。”晴晴還是隱隱擔憂，手心不由得冒出了汗。

“一起努力，別擔心，我們也在試錯和成長的路上。”他說，“帶我們在你們園區轉轉吧，這里都是C城最好的高新技術企業才能入駐，希望有一天我們公司也可以搬進來。”他眼里閃著期待的光。晴晴想到新主管說的“最有活力的地方。”

“走，我呆了兩年，都沒好好轉過呢”晴晴想起過去兩年無數個加班到深夜，趕最后一班公交或地鐵的日子，想起Lisa說的，“你對得起每一個堅守的日子。”

不遠處一棵樹下，江易靜靜的看著這一切。他把手伸進口袋，摸出一包煙，點燃了一支，靜靜的抽，抽完便回到車上，走了。

他們分手的第二天，晴晴的兩個好姐妹便找上門，這完全在他意料之中，可即便她們沒有找來，他原本也計劃著通過她們幫自己再爭取和晴晴復合的機會。

人生中的大多數時候，他是理智的，可每當他察覺到自己又再次成了局外人，他便像一只應激的刺猬，縮起來把自己與世界隔離。他也知道自己在新加坡的一系列事情對晴晴造成了很大的傷害。可是他一次又一次被排除在了晴晴生活之外，這種做局外人的感受他真的不想再有。

Lisa和趙卉告訴他，晴晴沒有把他排除在外，她面對他會感到自卑，所以她從來不主動地在他面前提起自己在職場上的不順。

他無法理解晴晴這么美麗又獨立的女生，竟然也會自卑。用她閨蜜的話來說，她面對他的時候，總是把那些沉重的事藏起來，只讓他看到閃著光的自己，因為她堅持認為他愛的是光鮮亮麗的那個自己。

可江易認為自己并沒有她想的那樣優秀，他的人生并不是一帆風順，他認為自己就是個普通人，或許智力上確實有著一些優勢，可他也不總是閃閃發光，他也有困惑和黯淡。又豈止是他，每個人都會遇到困難。

另外，他愛的也不是只有那個閃閃發光的晴晴，他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她分明就很狼狽，后來的幾次見面又何嘗不是，她為什么會有這樣的誤解？

盡管他認為這一切很費解，他還是接受了晴晴兩位閨蜜的建議，決定要主動去找她當面再好好把誤會解開。她說他每次爭吵只會把她冷冷的扔在一邊，這讓她很難過，他反省了自己，決定親自去找她。

可偏偏讓他看到了眼前的這一幕，那種被排除在外的感覺又回來了。他想象中她一個人抱著紙盒離職的冷清場景不但沒出現，反而還目睹了一出熱血沸騰的創業宣言，就沒見過這個畫風的離職。

女人太難懂了，他花了一根煙的時間得出這個結論，決定暫時不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