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橋爹哪里會知道真源縣里發生了什么。

他只知道，劉下放回來了，驢套回來了，還有驢樁、海子都回來了。

龐老大沒有回來，聽表弟大偉說，有可能要判。

小橋爹有心理準備，畢竟大哥犯了錯，不管是什么原因犯的錯，都要接受懲罰。

自己的孩子犯了錯還要敲打一頓呢，何況是國法？

小橋爹不懂什么大道理，想不明白就不去想。

已經是出門遇貴人了，必死的局，能盤出一條活路出來，這是通天的本事。

小橋爹還記得，表弟大偉看到自己時的表情，那真是活見鬼的樣子。

王大偉直呼不可思議，他也想不明白，已經板上釘釘的案子，為什么說翻就翻過來了呢？

管檢握緊拳頭，大喊蒼天有眼！

是啊，蒼天饒過誰？

肯定會有人丟了飯碗，小橋爹才不管這些，他還要忙著給下放去晦氣。

小橋娘拉了拉下放，指了指門口的火盆說，

“下放，快從這火盆上跨過去。”

下放看著院子里的老娘，一步跨了過去。

小橋娘本來是要說些吉利話的，看了看下放娘，又看了看下放，就什么都沒說。

看著抱頭痛哭的娘倆，小橋爹真的希望，所有的苦難都成為過去，所有的晦氣，都隨著火盆里燃燒的火光一起消散去。

讓好日子早點來吧！

“癩子，來這個戴上，擋晦氣，保平安。”

劉來英從兜里掏出根紅繩，在下放手腕上繞了三圈，系了個扣。

劉下放默默看著明顯消瘦的老娘，任由老娘折騰。

下放家的鍋屋里，又開始水霧繚繞，抽拉風箱的聲音，有節奏的響起。

劉下放向鍋底添了柴，又拿起鍋條（鋼筋彎成的鐵勾）捅了捅說，

“娘，真的沒受什么罪……”

“沒有就好。你看你這幾天都瘦成啥樣了？

等下洗個澡。”

劉來英看著忙著舀水的兒子，比自己高出不止一頭，長得真的和他很像，和年輕時的王志遠一模一樣。

“癩子，你可怪娘？明明有爹卻不讓你認……”

“娘，我不怪。”

劉下放提著水桶走出鍋屋，去堂屋西間里洗澡。

小橋爹去了西子集。

龐老大不在家，下放他們幾個叫了自己一聲叔，自己要辦桌酒菜給他們接風洗塵。

菜園里，青菜啥的都有，得去集上整幾個硬菜。

風有點大，天有點冷，地里的積雪早就融化，只有溝溝濠濠的背陰處，還有一點點白色。

西子集上人不多，這鬼天氣，凍得人手都伸不出來，沒啥事誰也不愿意出來受這個罪。

西子集的鹵豬頭肉很有名氣。

鹵豬頭肉可是下酒的好菜，看起來肉色紅潤，咬一口酥爛香濃。

一盅小酒下肚，一口鮮嫩可口的豬頭肉吃下去，絕配了。

小橋爹也沒吃過這道鹵菜，還是上次酒桌上，聽葛樓的村長說的。

借著酒勁，這位大兄弟是一頓吹噓，什么肥而不膩，什么外表油亮，什么比東坡肉還好吃？

東坡肉是啥，小橋爹也不知道。

葛維品說得邪乎，最后都整到梁山好漢上去了。

“剁二斤鹵豬肉，叫一瓶高爐陳釀，大口吃肉，大口喝酒，梁山好漢的日子也不過如此。”

小橋爹一咬牙剁了三斤鹵豬頭肉，晚上人多。

龐老大家晚上很熱鬧，該來的人都來了。

下放、驢樁、驢套、海子，還有其他師兄弟都來了。

小橋娘下午就開始在鍋屋里忙活，鍋屋里熱氣騰騰，離大老遠都能聞到香味。

幾個孩子在院子里玩鬧著，嘰嘰喳喳叫個不停。

龐老大的瞎眼老娘，感受到多天不見的煙火氣，露出了笑臉。

“小橋，小橋怎么沒來？”

老太太聽了半天，沒聽到小橋的聲音，拉著小小橋娘問。

小橋娘知道晚上人多，沒敢讓人來瘋的小橋過來，晚上這么多人，小橋來了，還不得上天。

“癩子，去把小橋喊來，把幾個孩子都叫來，不就是添雙筷子的事，小孩子又吃不到東西。”

龐老大老娘就稀罕小橋這孩子，再說了，這些天忙里忙外的全靠著小橋爹、小橋娘，說啥也不能把幾個孩子關在家里。

“下放，我給他們做好飯過來的，讓她們在家里玩好了。”

小橋娘攔著劉下放不讓去，海子一溜煙的出去了，邊走邊喊，

“嬸，我去叫，人多了熱鬧。”

滿滿一大桌子菜，圍了滿滿一圈子人。

坐不下，旁邊還支了張小方桌，小橋娘招呼著幾個年輕媳婦坐在一起。

酒是高爐陳釀，絕對的糧食酒，瓶蓋子剛掀開，滿屋就是濃郁的酒香。

龐老大的老娘坐在正中，笑呵呵地吃了幾筷子，就坐在那里聽后輩們說話。

“來！下放、大收（驢套）、紅旗（驢樁）、小海（海子），志武來，咱們都端起來。”

小橋爹起個頭，端起酒杯說，“這第一酒，為咱們平安回來，走一個！”

小橋爹一仰脖子，呲溜一聲酒下肚，又拿過酒瓶要把酒寫上。

下放一把搶過酒瓶，給小橋爹和幾個倒滿。

“這第二酒，咱敬你們奶奶，祝她老人家身體健健康康的，長命百歲。”

龐老大的老娘，笑的合不攏嘴，一個勁的說，都是好孩子。

“這第三個酒，咱敬未來，咱吃過苦了，受過罪了，啥叫苦盡甘來？就是說咱這樣的，咱們的好日子還在后頭呢。

大收，你們都給我抬起頭來。

天還沒塌，日子咱好好過。你師父不在，可這還是你們的家，都好好的。”

“嗯！”

驢套抬頭把一杯白酒悶進肚里，一個勁的點頭。

“叔，我給你端個酒！這些天都是你忙前忙后，謝謝！”

劉下放雙手捧起一杯酒，穩穩地遞到小橋爹面前，眼中滿懷感激。

如果說以前劉下放喊小橋爹一聲叔，是比著龐老大，喊得心不甘情不愿，那么現在，劉下放真的由衷地打心眼里感激小橋爹，真心的想喊這一聲叔。

“一家人不能說兩家話。好，這酒我喝。”

小橋爹也是一掀一個底朝天。

今天的酒桌上，沒有劃拳，沒有老虎杠子，酒桌上氣氛卻很好。

劉下放在這里感受到是家的感覺，是親人們在一起的輕松，是放下所有什么都不用想的無拘無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