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奕夏做了一個夢，那個夢很長、很長，中間她曾被鬧鐘驚醒三度，但依舊沒能阻擋夢境延伸的腳步。

夢里她穿梭在高中的每一個角落，每推開一扇門，門后就是一個她正在殺人。陰冷的空氣從牛仔褲的褲筒里向上蔓延，難以忽視的鐵銹味通過空氣充斥鼻腔，逐漸占據她的主要意識。她看向自己的手，還好，還是純潔無暇的。她松了一口氣，走上前去，拔出那女孩胸前的刀刃，女孩仿佛不是她夢境的碎片，而是鮮活的肉體——只不過生命正在逐漸流逝。因這拔出冷刃的舉動，女孩的身體向前挺了挺，像是案板上新死的魚，因為生命的抽離微微顫動。

她難以忍受地看向自己的手，上面沾染了血跡，她很少做夢，卻發現這些夢境無比真實，像是自己的良知一遍遍地提醒自己，究竟做了多么不堪的事情。

她從夢境中驚醒，大口喘著粗氣。何歌語在廚房切菜，在案板上剁肉的聲音清脆分明，像極了方才血肉模糊的聲音。

她起床刷牙，強忍喉嚨深處干嘔的不適，讓嘴里那股不知從何而來的血腥味被濃厚的薄荷味替代。

何歌語端上早餐：“起床啦奕夏！”

平平無奇的煎蛋配帶血牛排。張奕夏握住銀色的刀叉，卻遲遲下不去手，她強忍著惡心，慢慢地把牛排切成一塊塊，然后淋上黑椒汁。

“昨晚超市打折，我看便宜買的。以前在家里媽媽也是讓阿姨這么做來吃的。”何歌語自顧自地說著，她似乎對自己的廚藝很滿意。

張奕夏試著吃了一口，只有黑椒的味道，她想，這很好。于是她把牛排搬到了電腦桌前，開始寫一封郵件。

郵件的收件人是，“黎言”。

黎天仲找到黎澤秋之后，只有簡明扼要的一句話。“黎言不見了。”

黎澤秋正在玩游戲，聽到這個消息之后他操控的角色也停了下來，接著被其他玩家打死了。“你確定嗎？”

“今早我提了新車在山上飆車，就看到她匆匆忙忙地擠公交下山，我覺得好奇就發了條短信給她。現在還沒回我，按理說平時她都會回的。還有她導師問我為什么黎言沒去上專業輔導課——這不是不見了還能是什么？”

黎澤秋腦子里“嗡”的一聲，他也不打游戲了，直接關掉電腦準備出門，黎天仲急匆匆地跟在他后面，“你不找輛代步工具嗎？”

“你的車呢？”黎澤秋問完才想起黎天仲的車是輛三輪，從他爺爺那里淘來的。黎天仲吐了吐舌頭，有些不情愿的地指向樓道口的代步車，“諾。”

“……這種滑板車有什么用。”黎澤秋無奈，“又不能載人。”

“所以我‘借’了黎言的小電動。”黎天仲從兜里掏出一串鑰匙，上面有可愛的兔子玩偶掛墜，“我去開車，你看路。”

兩人沿著白梅山附近的國道向北一路疾馳，黎天仲還覺得奇怪：“為什么黎言不開車去，自己行動的話不應該是騎車比較方便嗎？”

“她不方便透露自己的位置。”黎澤秋感覺頭上有冷汗在飆，“這輛車裝了定位，是我裝的，她應該發現了。這次她應該是要去見什么人或者拿什么東西，只不過這個人或者東西不能被我們知道。”

“我知道了，她去找張奕夏。”黎天仲一語道破。黎澤秋心中最大的恐懼還是被發現了，只不過他不愿意承認，猛地被人這么一提，他心里并不舒暢，于是語氣也跟著多了幾分不耐煩：“問題是去哪里找？”

“看樣子只能多派些人地毯式搜索了。我記得你的權限可以發布全校乃至全家族的懸賞，你看看怎么弄？”黎天仲也很焦急，畢竟黎言也是自己重要的朋友。黎澤秋打開手機，快速編輯好帖子，然后發布。

似乎有一道光從黎澤秋的手機中筆直地射上云霄，再裂解，消失在山間田野之中。蘇曼正在看書，冷不丁被這加急的短信紛亂心神，她拿起手機，仔細閱讀了上面的內容，接著閉上眼，動用能力開始搜尋。

能力“天秤”，增加相對成功概率的能力，有人對這種失傳已久、聞所未聞的能力嗤之以鼻，同時也有人覺得這個能力的擁有者并不能因此自保。畢竟以命數為代價，換取某件事情的絕對成功，是一種非常不利于自身的事情。關于這個能力的爭議自古便有，但蘇家似乎對靈能的研究充滿了興趣，蘇曼也作為蘇士卿的研究個體，被強迫去做各種飽含爭議的事情——蘇曼本人并不能直接掌控自己的靈能，她必須聽命于自己的“父親”，至少是生物學意義上的父親，蘇士卿。幾經排查，她終于發現了一處地點，此時的她已經非常虛弱，可她仍然堅持著下山，準備前往那個地方。

她回想起先前她和黎言看完一部電影，兩人回宿舍的路上聊天，電影是很無聊的國產爛片，但是黎言卻哭的稀里嘩啦，好一會才緩過神來。

“你知道這個電影里最虐的是什么嗎？”

“什么？”

“女主跟她的閨蜜約定說，以后結婚你做我伴娘吧！可是閨蜜和女主在這期間卻一直沒有見面，也沒有什么往來，最后女主婚禮上的伴娘是其他的人。”

“不是女主先這么約定的嗎……毀約的人是女主呀。”蘇曼有些摸不清頭腦。

“但是閨蜜也一直不理會女主啊……女主也想過要不要去找她，可是閨蜜也總是推脫說太忙，有時候甚至連消息都不回——這種絕緣似的冷漠真的足夠隔絕一切的友情。越是情真意切的告白，得不到回應之后傷得越深。”

“如果是閨蜜約定的呢？”蘇曼突然想到了另一種可能性。

“那就是人渣了，平時又不聯絡感情，關鍵時候又要別人來幫忙，這不完全是個利用別人友情的廢物嗎？”

黎言說話一向心直口快，不太理會他人的感受，蘇曼想要反駁，可是也想不出什么有力的話語：“朋友都是階段性的。”

“但是有人的朋友很多，而且知道怎么維系感情，我為什么不去跟他們做朋友呢？”黎言無所謂地編著頭發玩，“又不是說少了誰地球就不轉了。”

可是人的生命中總會遇到幾個人，蘇曼想，把話慢慢咽了回去，他們值得自己為之燃燒生命。

此時黎言還沒有意識到有一些人拼了命也要找到她，她正沿著樓梯慢慢往上。這是一處爛尾樓，當地嚴氏財團的手筆，自從他們舉家覆滅，這處房產也停止了開發。選在這里結束嗎？也好。黎言自嘲地笑笑，她把背在身后的刀袋打開，里面不是木劍，而是實打實的隕鐵之刃，“絳”。她把刀袋丟棄在一旁，雙手持劍，來到預先約定的平臺。

“你來了啊。”

“哼，沒想到還是晚了幾分鐘，你還真是守時守約。”黎言說不上自己心里是什么感覺，被好友背叛的感覺仿佛是一把粗糲的砂石，被人直挺挺地撒在她的傷口處，她冷笑，“真是個不折不扣的偽君子。”

“我很抱歉。”張奕夏捂著臉，似乎在隱忍什么。“但我傷害你確實是無心的。”

“無心？哈哈……哈哈哈哈！你說得對，你確實——沒有心！”少女凄厲的笑聲回響在夜空，此時她已經不是她了。

“黎瑾，第118號危險人物，你該和我們回去了。”張奕夏嘆了口氣，舉起手中的步槍。

“原來如此，這是你的任務？”黎瑾的眸子像蛇一樣，閃動著晦暗不明的光，明明被瞄準了要害，卻依舊游刃有余。“特地把她叫來，就是為了這把刀，還有我，對嗎？”

“看起來介紹中寫的不假。”張奕夏依舊是面無表情，“你確實是一個聰明的人，資料里還寫你非常的心狠手辣，應該會特別難纏。”

“這算是一種夸獎嗎？”黎瑾格格地笑了。“真難得，你愿意夸獎這孩子還是因為她姐姐的緣故。”

還沒等張奕夏反應過來，那把槍便被瓦解成了部件。只不過，那把槍又復而在張奕夏的背后排開，各個鋼鐵制作的部件中似乎蘊含了巨大的動能。

“臨兵斗者，聽我號令，速速現形！”

周遭的氣氛無端地陰森了幾分。黎瑾召來陰兵，于四面八方圍攻張奕夏。她面無表情地抬起左手，立掌，結印。深紅色的光交替幽藍，化為利刃疾矢，刺向黎瑾。

黎瑾自上方空門處下落，將重力壓于刀尖上，“絳”血色刀刃所及處，空氣發出尖銳的哀鳴，張奕夏卻渾然不覺。黎瑾露出餮足的笑，但，“絳”停下了，短刃顫抖地接下了這一刀。

“鉻，已知硬度最高的金屬，但合金具有更高的韌度。你的玄鐵還好嗎？”即便身處喧囂的戰場，黎瑾也還是聽見了刀刃崩裂的輕微聲響。

刀魂受損，她定會失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