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黎倫薩爆炸事件一周后，位于溫帶與熱帶交界線處的阿穆旦市，郊區(qū)又一次刮起了遮天蔽日的沙塵暴，

漫天的黃沙之中，運輸公路的盡頭，緩緩走來了三位風塵仆仆的外鄉(xiāng)人。

他們?nèi)齻€，正激烈爭論著一個問題。

“咱們先捋一下，現(xiàn)在，我是妮婭的主人，而蘇菲，又是我的主人，也就是說，妮妮婭，你是咱們?nèi)齻€人里地位最低的那一個，你負責去訂住處吧。”

承載著蘇哲靈魂的意識數(shù)據(jù)，已經(jīng)被轉移進了一具臨時義體的腦袋里。

現(xiàn)在的他，長得跟量產(chǎn)的智械仆人一模一樣，說話的語氣也非常生硬，跟代碼自動生成的電子播報員講話差不了多少。

“不是的，我是你的主人，妮婭姐是我的姐妹，所以蘇同學才應該是負責跑腿的那一個才對?！?

時間過去了一周，精神遭受了巨大打擊的蘇菲，終于稍微緩過來了那么一丁點。

十年之前，為了吊住妮婭即將消失的生命，蘇哲把自己作為一個錨點，與她簽訂下了一份仆從契約。

從此，妮婭成了他的眷者，二人的靈魂間建立了一種依附聯(lián)系。

那之后，妮婭就能在保持全身機械結構的狀態(tài)下，依然擁有著肉體才能產(chǎn)生的欲望了。

現(xiàn)在，為了吊住蘇哲的命，它也啟動奧術，與蘇菲簽署了一份仆從契約。

不同的是，這一次，錨點是蘇菲，沒有了肉身的蘇哲，成了依附者。

于是情況就變成了，蘇哲從蘇菲那里共享一份欲望本源，妮婭又從他那里分享了一部分二手的「人性」。

對此，妮婭頗為不滿，吐槽蘇哲說，從來只聽過發(fā)展下線的，哪像你，發(fā)展了個上線回來。

兒子撿回個爹來了屬于是。

兩個姑娘都覺得，既然蘇菲是蘇哲爹字輩兒的存在，那和她情同姐妹的妮婭，至少也能算是蘇哲的叔叔輩兒了。

對于此種歪理，蘇哲表示不予接受，并且強烈譴責。

“什么跟什么？你們難道都沒去超市門口搖過那個嗎？爸爸的爸爸叫媽媽，媽媽的爺爺叫奶奶，奶奶的兒子叫叔叔……輩分跟尊卑是不能亂的，不然倫理就出大問題了。”

“所以呢？”

妮婭拉起蘇哲的手，啪嚓一聲，把他的金屬胳膊像擰甘蔗一樣扭了下來。

“好，我去訂?！?

被真理說服，蘇哲往前快步小跑了出去。

他一邊跑，還一邊低聲念叨著什么“世道淪落，人心不古”。

嚴格說起來，現(xiàn)在他們?nèi)齻€都不能算是人類了。

蘇哲還拿這個安慰過蘇菲。

“別難過了，你看，現(xiàn)在我們都一樣。我也不是人了。”

說時遲那時快，不會聊天的他，立馬就被妮婭一腳踹了出去。

“你本來就不是人！你是真的狗！”

說來也怪，看著兩個人打打鬧鬧，一直愁眉不展的蘇菲，竟也露出了個勉強的笑容。

至于現(xiàn)在，他們會跑到阿穆旦這片鳥不拉屎的大戈壁上來，是因為從麥爾薩斯遺落在戰(zhàn)場的腦袋里，蘇哲提取到了一部分與這片土地有關的記憶。

似乎在永生神教里，麥爾薩斯的地位不算很高，所以他能接觸到的有關電蝎組織的核心內(nèi)容是非常少的。

他大部分與組織有關的記憶，都被植進腦中的自毀程序給刪除掉了。

在他純金屬構成的腦袋里，只有一小段最近參加過的線上會議的畫面，被蘇哲用黑客手段給搶救了下來。

在那段記憶畫面中，賽博空間內(nèi)的十幾個永生神教信徒，他們的虛擬影像都是一團一團的黑影，無法查明身份。

那群人討論所記錄下來的音頻文件，也幾乎都被清除得殘缺難辨了。

唯有麥爾薩斯在會議上吐槽另一個認識的人時說的一句話，被清晰的提取了出來。

這條他在會議上的唯一一句發(fā)言，內(nèi)容是這樣的：

“雷克薩，你在阿穆旦的軍火生意做不下去的話，不如讓給我和金布利吧。”

雷克薩，阿穆旦，軍火生意。

得到了三個有效的關鍵詞。

于是蘇哲決定了，下一個目的地，朝著阿穆旦市出發(fā)。

可惜的是，金布利的腦袋爆掉了，不然蘇哲感覺，能從他那里薅出來更多有價值的東西。

感慨無用，打點好一切之后，三個人便穿過了奧術空間，來到了這片常年混亂的法外之地。

“幸好呀！幸好以前我做生意來過這邊，留下了空間印記，不然奧術空間就過不來了！”

奧術空間，只能連接蘇哲去過的地方。

忙著邀功炫耀的他，被兩個姑娘拋在了身后。

她們攔住了一輛路過的貨車，把坐不下的蘇哲機器人，丟到了貨箱里。

搭上便車，來到阿穆旦市中心的五星級酒店，三人用偽造的身份，住進了城主套房里。

“這不像你的風格吔，我小氣的主人。在這住一晚，開銷不會低于十萬的吧？”

“不要隨便給我加前綴啊笨蛋！我包月了，省了一半的錢，嘿嘿……啊，咳，不是，住在這里，主要是方便咱偽裝成土大款，去接近軍火商。而且，咱也不缺錢啊，宮崎太子，哦不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總裁了，前幾天才答謝了我八點八個億來著~”

這件事情是這樣的。

三天前。

因為蘇哲曾請宮崎涼介向以黎倫薩執(zhí)法局發(fā)出過一封公函，所以那位剛剛上任的年輕總裁，一直就對這個城市的事情留心關注著。

在得知爆炸發(fā)生后的第一時間，他就組建好了交涉團隊，在大公司的高層們獲得消息之前，趁著以黎倫薩旅游公司群龍無首，找到六神無主的臨時負責人，以極低的價格收購了這座城市的旅游資產(chǎn)。

等到大公司的代表們聞訊趕來，慌亂中賣掉了公司的臨時負責人終于回過了神，交接手續(xù)都已經(jīng)辦完了。

商業(yè)嗅覺敏感的宮崎涼介，就這么以低于市場數(shù)百億的價格，收購了這座體量不小的旅游城市。

為了答謝蘇哲能將對方城主炸了的消息第一時間通知給他，宮崎總裁豪爽的就從個人的賬戶里，劃出來了六點六個億送給蘇哲，當做酬謝。

“蘇老板，感謝的話我就不多說了，這點心意還請務必收下。在下知道你們洛都人比較講究一個吉利，所以就選了包含得有兩個六的金額，希望閣下能萬事大順。”

“哎呀，宮崎老哥客氣了，我只是做了點微小的貢獻嘍。雖然都說無功不受祿嘛，但這錢，不拿，又顯得不給你面子對不？這樣吧，多的我就不要你的了，咱就湊個整，去掉零頭，你干脆給我十個億好了。”

不知是不是衛(wèi)星距離太遠，導致信號不夠穩(wěn)定的原因，宮崎涼介那邊的通訊，靜默了有足足十秒。

“洛都有句古話，不知道你聽沒聽說過，叫做過猶不及。八億?！?

“哎呀，還有句古話嘛，叫禮多人不怪，成大事者不拘小節(jié)的啦！八億八?！?

頭一次在送禮的時候被人講價，宮崎涼介嘆了一聲，同意了這個數(shù)額。

但他心里不痛快，還是忍不住多說了一句：

“以前我一直以為洛都是禮儀之邦，洛都人都尊崇圣賢之道?？磥碓谙逻€是了解得不夠啊?！?

湊在蘇哲旁邊的妮婭，替宮崎涼介把這句通訊翻譯了一下：

“你丫也太無恥了！丟光你們洛都人的臉了！”

蘇哲沒理她，替自己，也替洛都，辯解了一句：

“我不是洛都的，我早就把戶籍遷到神濱去了。俺是咱神濱人啊老鄉(xiāng)！”

不愿與這種老鄉(xiāng)為伍，宮崎涼介中斷了通訊。

“太沒禮貌了！居然掛我電話！”

“電話是什么？”

“就是……打出電磁波進行的對話通訊的意思啦，簡稱電話?！?

妮婭還是疑惑。

“那為什么不叫打波？”

無言了片刻，蘇哲才勉強的給出了一個更讓她難以聽懂的解釋。

“可能是因為審核不過吧……”

又搞到了一桶金，他岔開打波的話題，講起了自己的商業(yè)構想。

“先不管那個波。你看哈，我們在以黎倫薩郊區(qū)那有家幻夢店，收益還不錯的。不過那東西有點害人，妮婭你以后讓店員控制下價格，以及給貧民的量，別讓他們太上癮了。當然最好是搬到市區(qū)去，專門給那些人上人服務，賺有錢人的錢！”

仍舊在糾結波的事情，妮婭白了他一眼，不太想理他。

事業(yè)心突然萌動的蘇老板，倒是卻越說越起勁了。

“對，就開到富人區(qū)！雖然那幫家伙不是很需要做夢，但咱們可以提供一些新鮮刺激的東西給他們看吶！比如，讓他們跟性感的帶毛動物，很像人但又不是人的那種……”

不太樂意繼續(xù)聽他這些奇思妙想，妮婭拍了他腦袋一巴掌，打斷了后面的瘋話。

“你真的還要繼續(xù)經(jīng)營那家幻夢店啊？那個生意，太缺德了。”

“我跟你說，堵不如疏的。你不經(jīng)營，自然有別的人跑來補上空缺。相比那些沒底線的家伙，至少我們還算是在意窮人死活的。大的環(huán)境不改變，很多事情都是徒勞的。除非你能當上四大公司的高層，下道命令說取締自家轄區(qū)的幻夢產(chǎn)業(yè)，就像昊龍那樣。”

覺得蘇哲的話貌似挺有道理，妥協(xié)接受后，妮婭下了決心，要降低那個店鋪的收費，并且嚴格控制單人單次的入夢時長。

“然后嘛，咱們在這邊，可以當一當雇傭兵，接觸一下這兒的游騎兵。說不定用不了多少時間，咱就能碰上那個所謂的軍火商雷克薩斯還是啥的了。”

時間回到現(xiàn)在。

月華初上，已是子夜。

入住了城主套房后，仍處在自閉狀態(tài)的蘇菲，把自己關到了房間里。

妮婭則跑去洗了個澡，換好女仆裝，躺在沙發(fā)上，閉眼開啟了購物之旅。

無事可做的蘇哲，則是掏出了一套高價買來的星盤水晶球，鋪上靈晶石，念念有詞搗鼓起了什么。

復盤了一遍這次的以黎倫薩之行，蘇哲感覺，一整趟下來收獲還是比較多的。

至少錢是賺了好幾十個億。

變成機甲醒來后，它先是把以黎倫薩城防軍的研究中心給揚了，然后打開奧術空間，把隔壁倉庫里儲備的軍火盡數(shù)搬空，大部分賣到了阿穆旦這邊，狠狠發(fā)了一筆戰(zhàn)爭橫財。

回味自己在研究中心那段先苦后甜甜甜甜甜的快樂時光，蘇哲想起來了一些事情。

當時身為意識體的它，似乎是在看向宇宙終極的驚鴻一瞥里，發(fā)現(xiàn)了檢索歷史的方法。

雖然未來有無數(shù)條世界線，無法直接觀測，但過去是確定的呀！

只要把量子預測的符文反過來寫，那么，只會有一種可能性的過去，不就能被我直接看到了？

照著這個思路，他把星盤上面時軌的刻度往前撥了一百年。

他想瞧瞧，百年之前，在這片土地上，賽博網(wǎng)絡還沒誕生的時候，舊世界里究竟發(fā)生了什么。

伴隨著咒文被誦念出口，星盤下方，出現(xiàn)了一個桌面大的眼球狀藍光法陣，散落在靈晶石旁的符文，也微微泛出了白色光紋。

但就在這個時候，蘇哲看到，自己眼前的世界，突然變紅了。

轉瞬間，法陣消失，符文暗去，周遭空氣里的靈能流動，全部都散去無蹤了。

“什么情況？”

似乎是重溫了一遍被老杰克的禁魔燈給照到的感覺，迎著紅光映來的方向，蘇哲仰起頭，望向了天空。

是月光。

緋紅色的月亮，已經(jīng)悄悄翻轉了過來。

從未被世人見過的月球另一側，上面鑲著一只橫跨月面的巨大眼睛。

或者應該說，月球，就是一顆眼球。

此時的緋月，打開了眼瞼，瞳孔驟縮，盯向了人間的蘇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