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崎事件過了一周后，重新裝上了全套義肢的妮婭，終于恢復了活蹦亂跳的模樣。

可她卻并不怎么開心，因為她剛買的新房子，被蘇哲拿來當成了倉庫。

現在，她那一百平的漂亮大客廳里，已經被三臺臟兮兮的機甲殘骸給完全占滿了。

望著三臺差點把自己拆了的無極之侍殘骸，妮婭冒火萬分，臉動手打掃的心情都沒有了。

“蘇哲，你留著它們做什么？”

受到質問，閉目在陽臺躺椅上恢復精神的蘇某人，懶洋洋的答了她一句：

“賣錢。”

“一堆廢鐵，能賣幾個錢？”

余恨未消的妮婭，趁著報廢的機甲不能還手，狠狠地踢了它們的遺體幾腳，然后愉快得跳起了舞來。

站在機器人的視角，她這行為，純屬于是墳頭蹦迪了。

“還記得老爸那個前同事嗎？大胡子那個。現在他在昊龍研究院當工程師。我通過他，聯系上了昊龍的科研管理人，他們愿意出一個億，打包收購這三臺報廢機甲。”

一聽被自己踩著的這堆鐵疙瘩居然值這么多錢，妮婭趕緊找來了抹布，擦干凈了小皮靴留下的腳印。

“天吶！昊龍的人腦袋秀逗了吧？你怎么忽悠他們買這個的？黑進軟體篡改了他們的思維？”

面向陽光，反復把玩著手里那塊剔透的紫色靈晶，蘇哲滔滔不絕的滿足起了自家小女仆的求知欲。

“哪有那么離譜的黑客技術。很簡單啦，昊龍眼饞訊影軍工的軟體技術已經不是一天兩天了，可惜訊影那邊貿易保護一直很嚴，帶專利的產品基本不準往洛都賣，所以昊龍的人也一直找不到突破口。”

盤膩了手里的紫色石頭，他把這塊名為史密斯的靈晶，往客廳角的狗窩里一拋，弧線完美的一把就投進去了。

“干嘛呢？好好的靈晶石不拿來用，你就這么丟著玩？”

妮婭趕緊跑過去，彎下身，把石頭從狗窩里掏了出來。

“你知道嗎，史密斯的靈魂被困在了里面。用了這塊石頭，反倒是解放了他。但如果我一天不用，他就一天要被困在里面。那里是一無所有的，永無止境的黑暗。”

聽到蘇哲這么說，妮婭想了想，把石頭又丟回到了狗窩里.

“考你個問題，你知道監獄里的罪犯，最害怕的是什么嗎？”蘇哲問她。

“我怎么知道，我又沒被執法局抓到過。”妮婭歪著頭，臉上寫著困惑。“你問這個干什么？”

話雖如此，她其實也是被逮到過的。只不過每次她都能很快就越獄出來，所以對于囚犯的心路歷程，她還是比較陌生的。

“我從書上看到過，相比起打和罵，監獄里的犯人，最怕的其實是被關禁閉。在黑不見光的狹窄小屋里，一關就是一個星期。沒有娛樂，沒有交流……很多狠人，據說都在這種精神折磨手段里敗下陣來過。”

冰雪聰明的妮婭，一下就明白了蘇哲話里的含義。

“你的意思是說，史密斯他現在，就是在被關禁閉？”

“差不多吧。他的思維還活動著，但由于靈魂已經脫離了軀體，他是什么也感覺不到的。”

與外界完全隔絕的痛苦，蘇哲是親身感受過的。

他來到這個世界的頭幾年里，意識完全沒有依托，只能一直漂浮在極地無邊的白雪上方，日復一日的看著星空，望著極光，遠眺冰海與大氣相連而成的無盡天際線。

那五年里，無事可做的他，只能孤單的獨自思考著。

思考人生，思考歷史，思考宇宙……

他思考自己為什么來到了這里，沒有答案。

他思考是不是有某個存在，把本該消亡的他送來了這兒來，那祂是有著什么目的？

也沒有答案。

他思考活著的意義是什么，然后發現，似乎「存在」本身，就是自己存在于世最大的意義了。

活下去，觀察世上的一切。

求知，讓自己愉悅。

“原來如此。”

想明白了這一點，光圈狀的蘇哲，開始「格物」。

他觀察極地上空星辰變化的規律，觀察日升月落，冰雪消融，觀察浪濤翻涌，云海舒卷……

時間長了，竟然真的讓他看出了一些門道！

直到不久之后他才知道了，自己琢磨的所有東西，在這個世界上，被稱作是：

「奧術」。

奧術，探究奧秘之術。

研究與利用宇宙運行的規則，即是奧術。

這是一個多么令人興奮而又神往的詞匯啊！

奇怪的是，奧術這種東西，在這個世界是被嚴令禁止的。

十幾年前，來到極地研究靈晶結構的洛都科研團隊，發現了掩藏在冰川之下的史前文明遺跡。

同時，他們也檢測到了漂浮在遺跡之上的蘇哲的精神體。

科考隊利用遺跡里的科技和設備，成功捕獲了蘇哲的意識。不久之后，學者們又把遺跡里的靈晶石退化成了一副肉身容器，接納下了他無形無影的精神體。

于是，黑頭發黑眼睛的蘇哲，便從極光里誕生了。

回憶著這些前塵往事，蘇哲漸漸抓住了一絲隱秘的脈絡。

他對妮婭說：

“我覺得，那次事件，可能跟老爸的研究有關。記得出事那天，他跟我說過，他的靈晶研究實驗取得了重大的突破。而且他還把初步成果報告給了上級。我在想，會不會這個，才是導致了他們遭到襲擊的真正原因？”

在很長一段時間里，蘇哲和妮婭都以為那群朝自家閣樓發動襲擊的惡人，是因為圖財故而害命。畢竟科學家和歌唱家夫婦結婚這么多年，還是攢下了不小一筆積蓄的。

但是后來，蘇哲不這樣認為了。

幾年后，他去卡文迪許以前供職的研究所調查過，發現那個小小的科研單位，竟是已經人間蒸發了。

更詭異的是，卡文迪許發表的部分論文，也被人從賽博網絡上完全刪除了干凈，一點痕跡都沒有留下。

蘇哲記得，那幾篇論文，全都是關于《靈晶石構成與應用》的研究成果。

“我查到那個電路蝎子的標志是什么了。”

當蘇哲說出這個消息的時候，妮婭瞪大了眼睛，柳葉般的眉毛瞬間就豎了起來。

歪頭看了自家炸毛的女仆一眼，蘇哲安撫她道：

“你先別激動，不是你想的那樣。這東西并不是什么組織或者家族的標志。它出自于一家已經倒閉了上百年的硬件制造公司，是個商標。”

在賽博時代，虛擬網絡技術已經發展得十分成熟先進了。

但諷刺的是，星球上各個城市之間的網絡互聯信道基礎設施，仍舊建設得非常的不完善。

一方面，這是因為各大城市之間，大片沒有人煙的廣袤空地上，充斥著體型巨大且生性兇猛的變異惡獸，所以城市間也很難能拉得了一條能用于通訊的光纜出來，更別提鋪設好之后還需要日常進行維護了。

另一方面，如今的人類，衛星資源非常的緊缺。

世界上有四家大公司，然而只有其中三家，各自擁著一顆獨立的衛星。

至于剩下兩顆公共衛星，則是全星球的人類一起共用著的。

這種情況導致了無線通訊的成本非常高昂，如果不是緊急事項的話，人們幾乎都不會花費巨資進行跨城通信。

換言之，雖然如今處在賽博時代，人類的網絡卻沒能實現互聯。

賽博網絡，幾乎都是各個相鄰城區之間在抱團取暖，由此形成了一片又一片的離散“局域網”。

也正因為各大城市之間的道路與通訊是如此的蔽塞，才給各種愿意鋌而走險去跨城跋涉的行業提供了生存的土壤。

信使、鏢師、雇傭兵、賞金獵人……

這些刀口舔血的職業，才是這個時代的人們最為推崇的職業。

同時，城市間的信息隔離，也造成了一些歷史資料難以傳播和保存的遺留問題。

賽博網絡并不如想象中的便捷。

世上并沒有什么搜索引擎，能讓人足不出戶就輕松檢索到自己想要的消息。相反，對于某些有價值的信息，是需要在特定時間，前往特定城市，訪問特定網絡，才能收獲得到的。

不過蘇哲就不同了，他有奧術符文的加持，因此可以在同一時間，訪問星球上所有地方的開放網絡。這也給了他這個死宅老板無比靈通的消息，讓他夠膽子開一家百事屋，什么委托都敢接都敢做了。

畢竟富貴險中求嘛。——蘇哲

有了充足的經費后，升級好自己的云處理器，蘇哲終于通過對賽博網絡進行反復的檢索，從海量信息中，查到了那只電路蝎子圖標的原始出處。

“百年之前，有個叫卡俄斯的人，創建了電蝎科技公司。一開始，這家公司主營的方向是基礎的義體硬件制造，后來開始涉足仿生器材領域。再后來，他們開始搞人工智能，并且在機器人仿生方面，取得了不少的突破。”

蘇哲把一份文本殘缺的檔案資料共享給了妮婭。

“這個卡俄斯，他主導的人工智能開發工作，奠定了如今智械學的基礎。訊影軍工的前身，其實就是電蝎科技旗下的一個智械軟體開發工作室。”

名不見經傳的創業極客卡俄斯，居然就是現在如日中天的訊影軍工的祖宗，蘇哲的發現，著實讓妮婭狠狠吃了一驚。

更讓她吃驚的事情，還在后頭。

“晚年的卡俄斯，開始追求永生。一開始，他想延長人類肉體的壽命。后來發現生物醫學這條道路走不通，干脆就轉變思路，把精力放在了尋求人類精神永存的方法上。據說他人生中的最后一次實驗，就是把意識上傳進了賽博網絡空間里。”

“啊？這？科學界不是證實了，人類的意識是無法脫離生物大腦單獨存在的嗎？”

就連科學素養不怎么樣的妮婭，都知道這事兒根本行不通。

卡俄斯的結局，那就不言自明了。

“對，所以他最后失敗了。”

蘇哲用手心的立體呈像設備，在身前投影出了電蝎的商標圖樣。

“但是他的理念傳承了下來。一群認為上傳實驗其實獲得了成功的狂熱信徒，堅稱卡俄斯的意識已經潛藏進了賽博空間里。他們開始追逐自我的意識上傳，對機械義體表現出了無比的執著，而且還成立了一個教派。”

“這我知道，飛升教嘛。「血肉苦弱，機械飛升」，不就是從那群人中間流傳出來的梗么。”

飛升教派的影響力過于廣泛，妮婭不止聽說過他們的大名，甚至還曾經接受過他們信徒的傳教。

但她也一直沒有把這個教派，和電路之蝎聯系起來過。

“電蝎是另一個教，或者準確點說，電蝎才是信奉卡俄斯的原始教派，飛升教反而是衍生出來的分支，只不過后來它發展得更壯大了而已。電蝎的人，隱藏在更黑暗的世界里。他們強大，也更邪性，會接一些難度極高的委托，完成常人根本無法想象的任務。”

盯著電蝎標志不斷旋轉著的全息影像，妮婭估計，整件事情蘇哲已經有了眉目。

“你是不是已經知道該去哪里找他們了？”

一把握住電蝎的全息投影，蘇哲只對妮婭說了兩個字：

“里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