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懿很快才知道――什么叫真正的煩死了。

趙妃瘋了。

對，沒錯，就是那個三宮六院三主妃之一、為老皇帝產下第二子瑞王的趙妃，她瘋了！

蘇懿聽到這消息的時候，瞪得眼睛都快掉到正在喝粥的碗里。

“怎么就瘋了？”

能在宮中屹立不倒這么久，定然是要些手段才能做到的。趙妃不是什么白蓮花，那小心肝兒也不脆弱。那會兒她見她的時候在病中，她那滿腦子的算計也沒停過。

就這么突然瘋了，怎么說也說不過去吧？

若鳳小聲回道：“聽說德毓皇后的鬼魂天天過來找她，她日日誠惶誠恐、睡不著覺，就在昨晚，終于挺不過去，發瘋了。”

不是說老皇帝已經讓御刑司的人負責去調查此事了嗎？在澹臺明庭的眼皮子底下，都還有人敢搞事情？

這馬上就要到軒轅棣娶側妃、新月郡主下嫁誠國公府的日子了，東宮這邊熱熱鬧鬧，菊馨殿卻鬼氣森森、趙妃還發了瘋，這情況，可真是越瞧越詭異。

不過蘇懿還是牢牢記住軒轅冽進宮前的交代――不要多管閑事。

“易醫官在否？”

外面有人喚了蘇懿一聲，若鳳聞聲走了出去，又很快回來，搖了搖頭。

蘇懿見她這表情，總覺得有些不太妙：“什么事兒？”

若鳳回道：“是皇上的人。說是叫公子過去，給趙妃診治一番。”

老皇帝叫她過去？！

蘇懿只覺得自己整張臉都快耷拉成苦瓜臉了。

老皇帝可不是什么善人，被他叫過去，比那日被趙妃傳喚的時候，心里還要慌得厲害。

可是能不去嗎？

明顯不能啊！

不僅不能不去，還得腿腳快點兒才行。

蘇懿將自己簡單拾掇了一下，背著藥箱，認命地趕往趙妃寢殿。

菊馨殿外面站著一大堆的侍衛宮人，蘇懿停住等那公公進門通報之后，她才抬步進入里面。

才剛走到一半兒，就聽里面那撕心裂肺的鬼哭狼嚎，還有“乒乒乓乓”各種摔東西的響動。

秀玉的聲音清晰地從里面傳出來：“娘娘！娘娘你冷靜一些……娘娘……”

蘇懿低著頭，進了殿內。

老皇帝一身十二章袞龍袍常服，端坐在正中的寶座之上，正面色不改地慢悠悠品著茶。

大內總管崔正英連同幾個侍衛小心翼翼地圍在周圍，保護著他不被那到處亂飛的碎片傷到。

而在其他地方，到處是一片狼藉，沒有一處能站人的地兒。那趙妃鬢歪釵斜，一身華貴的貴妃宮裝被她扯得七零八落，真真個兒像一個瘋子一般，看哪兒砸哪兒，見誰咬誰，秀玉和幾個宮女用勁兒了拉怕傷著人，不用勁兒又拉都拉不住，只看著一人在跑，一大堆在追，鬧哄哄地一團。

蘇懿挑了下眉，還真瘋了？

她也沒敢多看，快步上前，正準備向老皇帝行禮。冷不防那趙妃一下子沖過來，抓著她頭發就是一扯，疼得她差點沒當場飆淚！

“賤人，你這個賤人，就是你偷了本宮的孩兒，你還本宮的孩兒！”

這幾句話趙妃說得又急又狠，煞有其事。一只手扯頭發、一只手抓肩頭，那指甲是尖利非常，一爪子過去，仿佛能陷進肉里。

蘇懿真想回一句――就瑞王那破樣兒，白送給她她都不要！

可趙妃好像認準了是她偷了她的孩兒，扯著她的腦袋就要往柱子上撞：“你個賤人，你去死！”

蘇懿從鬼門關走了也不知道多少次了，想一想，哪次不是驚險萬分？如今要被一個瘋子給弄死了，那才是冤枉得慌吧。

她食指出針，正順著趙妃推她的方向，往前一送，那針便進了趙妃身體，又在她倒下之前，迅速地將針抽了出來。

針是麻醉針，并沒有毒。趙妃只感覺自己身體某處刺痛一下，自己就在瞬間失了所有力氣，往前倒去。

蘇懿果斷閃在一邊，對秀玉道：“趙妃娘娘怕是累了，秀玉姑娘過來扶一下吧。”

一個她沒忘記自己現在是男人身份，去扶皇帝的妃子，那不是怕手多剁不完嘛。二個嘛，她就是不想扶怎么著吧。

就在她閃開的瞬間，趙妃不出意外地……摔了個狗吃屎。

秀玉連忙地過去扶人。

整個過程，老皇帝高高在上地坐在那里，遙遙望著，冷冷看著，也不吱聲兒，也不幫誰，淡漠得可怕。

蘇懿硬著頭皮，去給老皇帝行了禮。

“參見皇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起吧。”也不是老皇帝開的口，崔正英那尖細的聲音聽在耳里，仿佛能劃破耳膜一般。

蘇懿起身，垂著頭，側身站著。

接著照舊是崔正英開口：“趙妃娘娘昨夜突發惡疾，一眾御醫看過之后皆搖頭無解。聽聞易醫官醫術了得，圣上特傳你來為娘娘診治。這是圣上給你的恩典，若你能治好娘娘，圣上會破例許你不經醫考便入太醫院，直接升任太醫院醫正一職。”

醫考就跟科考一個理兒，當官要科考，當御醫自然要醫考。且太醫院醫正，那不就是太醫院院長嗎？

這算什么？

好事兒還是壞事兒？

蘇懿不免多了個心眼，小心翼翼地問了一句：“那要是治不好呢？”

“治不好……”崔正英勾起唇角笑了一笑，“太子殿下萬金之軀，只怕也不能隨便交給一個技術不精的庸醫吧。易醫官好生掂量一下吧。”

這是還沒卸磨就準備殺驢？

老皇帝到底是希望自己把太子治好、還是不希望治好？

蘇懿略是抬眼，往老皇帝方向看了一眼，卻冷不防對上那雙利如鷹隼的眼睛，正盯著她，驚得她連忙低頭。

老皇帝，好像一直在看她……

“微臣必當竭盡全力！”蘇懿鎮定著心神，拱手回道。

秀玉將趙妃扶著進了內殿，然后出來請蘇懿進去。

蘇懿警惕地防備著她，右手將小藥箱的袋子拽得更緊。

趙妃的寢殿還是跟她之前來過時的一樣，看來她壓根兒就不相信她說的每一句話。只是長期處在這樣的環境里，就是個好好的人也會憋瘋吧。

讓秀玉派人將屋內的火盆撤了三分之二出去，又叫他們拆了蒙窗戶的厚毯。蘇懿從藥箱里拿出凝神靜氣的熏香點上，才覺得自己呼吸流暢一些。

她走到床邊，從針包里抽出三根銀針，在趙妃的三處要穴上扎了一下，又喂她吃了一顆藥丸，這才見趙妃悠悠醒了過來。

判斷一個人發沒發瘋，得從神經學和心理學兩方面來看。一般來說，就是到了現代社會，判斷一個人是否發瘋雖然有一定的標準、且還有相應的儀器，可主觀因素還是占很大部分的。

也就是說，由負責檢查的人決定的。

而一般檢查那些地方呢？

無疑是言談舉止，生活細節。看她有沒有什么活動異常，比如打人啊、搞破壞等行為；再看她是否出現幻聽，覺得周圍老是有人啊、有鬼來找她啊什么的也算；還有妄想、性格突變、情緒失常、生活失常等一系列的表現。

而這些癥狀，從她上次來給趙妃檢查的時候，她就已經有了。

那這就能證明趙妃真的瘋了嗎？

顯然是不能的。

摔兩件東西，打幾個人，將自己的衣裳扯得亂七八糟，再胡言亂語兩句，就真的瘋了嗎？

又不是在演電視劇。

所以她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證明一下――趙妃是真瘋還是假瘋。

蘇懿不動聲色地看了一眼趙妃，也沒對她做什么檢查，而是將秀玉叫過來：“娘娘這樣，估計也問不出什么了。秀玉姑娘是娘娘的貼身丫鬟，我問一些問題，你簡單地回答我一下即可。”

秀玉微微頷首，側立一旁。

蘇懿拿出紙筆，像模像樣地做著記錄：“一般來說，發瘋的人都有一下幾點癥狀，我一一問來，你一一答。第一，趙妃娘娘會胡亂吃東西嗎？呃……比如吃墨汁、吃衣領上的狐貍毛、吃木頭等一切不能吃的東西。”

秀玉看了一眼床榻上的趙妃，搖了搖頭：“暫時沒發現。”

蘇懿頭也沒抬，繼續問道：“那娘娘大小便失禁了嗎？比如在床上、在吃飯的時候、在……嗯，大概就是這么個意思。”

秀玉扯了扯嘴角：“你說的這些，跟人有沒有瘋有什么關系？冷宮里有許多發瘋的妃嬪，也不像這樣……”

“那說明她們在裝瘋賣傻。”蘇懿打斷了她，“不過是為了活命、或者為了某個目的，不得已為之的罷了。發瘋的人思想由不得自己控制，行為由不得自己控制，會做出什么樣的事兒來，就連自己也不知道，又怎會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呢？”

真是這樣嗎？

咳，不過是真真假假混合著說罷了。

宮里的女人，裝瘋的不少。知道自己不該知道的秘密、做了自己不該做的事，為了保命，裝瘋無疑是條明路。

而有很多瘋子，雖然在某些方面有著異于常人的表現，但是又會在另一些方面保持著自己的習慣。比如曾有一位醫生發瘋之后總是喜歡帶紅色漿體的東西，最后淪落成一個殺人狂魔。卻在每次殺人之后，將所有地方清理得干干凈凈，連一根頭發絲兒都不允許殘留。

瘋子的表現萬萬千，蘇懿特意挑了一些比較常見、又不太讓人能接受的例子來試探趙妃。

秀玉聽到蘇懿的話有些微怒：“你是在質疑娘娘在裝瘋賣傻？”

蘇懿笑了笑：“不敢不敢，我是個大夫，要治病救人，自然得什么都問清楚，畢竟，病不諱醫不是嗎？”

秀玉被噎了一下，說不出話來了。

蘇懿又繼續問了好幾個問題，問完之后也沒說診斷結果，只開了兩張鎮定寧神的方子，讓早晚一碗，給趙妃調理調理。

出去給老皇帝復命的時候，老皇帝終于開口問了句：“如何？”

蘇懿回道：“趙妃的情緒很不穩定，得先做調養。至于她病到什么程度，明天就能見分曉了。”

“明天？”老皇帝目光深深地望她，“為何要等到明天？”

蘇懿賣了個關子：“等明日，皇上便會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