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叫啼笑皆非？

什么叫哭笑不得？

現在這情況，大抵就是了。

軒轅棣想到自己聽到蘇懿被趙妃叫過來時候的場景，連奏章都來不及批復完畢，火急火燎地往這邊趕來，冒著得罪皇爺爺、得罪趙妃的風險，鬧出這么大的陣勢，甚至還緊急召喚了他的影衛出來，準備暗中救人。結果在他跟一個老太監廢話這么半天、墨跡那么半天之后，這丫頭居然大搖大擺地在眾目睽睽之下走了出來！

她可真是……每次都讓人大感意外啊。

要說蘇懿自己跑出來，反應最大的就是章公公了吧。

他剛剛還信誓旦旦地說蘇懿沒到菊馨殿來，結果轉眼蘇懿就自己從里面走了出來，簡直“啪啪啪”地打臉。

而且明眼人都看得出來，老皇帝是把軒轅棣當儲君培養的，他居然敢欺瞞當今的皇長孫賢王殿下，那簡直是自個兒往刀尖上撞――不是找死、而是花式找死了。

“賢王殿下喲，這……這……這不關老奴的事兒啊……這……這易醫官……”

變故來得太突然，饒是他章公公在宮內混了那么多年，也有詞窮的時候，支支吾吾地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趙妃是他主子，主子自然是不會有錯的，那么錯的自然只有是他們這些當奴才的。

他有些氣惱地去瞪秀玉，她不是說人已經中毒絕對不會出什么意外的嗎？那現在這人自己跑出來了又算怎么回事兒？

可等他回過頭去找秀玉的時候，才發現她早就不知道什么時候離開了。

嘿，那死丫頭，莫非讓他一個人抗不是？

軒轅棣微微一笑，目光看向他：“不是說人不在這兒嗎？章公公在宮里待了一二十年，不會不知道欺上瞞下是個什么罪名吧？”

“賢王殿下……”章公公“撲通”一聲就給跪了，磕頭磕得“梆梆”作響，“奴才也是一時糊涂啊，求殿下看在奴才平日里沒犯過事兒的情面上，饒過奴才這回吧。”

軒轅棣單手靠在太師椅的扶手上，身體略往前傾：“一時糊涂？就算是一時糊涂，也得有個理由吧。你把專為太子治病的易醫官扣留在菊馨殿，難道連個理由也沒有？聽說，下了朝之后，瑞王來過菊馨殿啊……你若肯老實交代，本王就饒過你這一回。”

這字字逼人的姿態逼得章公公冷汗直掉，那冬日厚厚的衣衫，仿佛背心都給濕透一塊。

不能說……

千萬不能說……

軒轅棣在逼他供出趙妃和瑞王，可一旦他真說出了口，那才真的是死無葬身之地了。

在這種情況下，他都愣是扯了個借口出來：“不關娘娘和瑞王殿下的事，其實是奴才私下聽到眾宮人傳聞易醫官妙手回春、醫術無雙，又見娘娘日益病重、痛苦非常，所以才起了私心，想把易醫官請來為娘娘診治。可易醫官是專門負責醫治太子殿下的，奴才這么做已是僭越，又見殿下過來要人，說是太子殿下不適，奴才一時心慌、鬼迷了心竅，這才對殿下撒了謊，還請殿下……請殿下饒了奴才這次吧！”

軒轅棣聽到這話冷冷一哼，抬起頭看向蘇懿。

這鬼丫頭，這時候就沒什么話想說？

蘇懿一手支肘，一手捏著下巴，似在思忖。

章公公這說辭還真不好反駁，她被下毒的事兒也拿不出什么證據。從她出來開始那秀玉就不在這里了，只怕這會兒那些飯菜早已被處理干凈了。

而只要章公公咬緊了這個說辭不松口，軒轅棣想把瑞王和趙妃都扯進來的計劃也是行不通的。

怎么看，都是她這個受害人比較弱勢。

畢竟人家一個是三宮六院三主宮之一的趙妃，一個是老皇帝的親孫子、太子的親兒子，而她是什么？不過是一個官宦人家的良醫官罷了，連御醫都不如。

這事兒不管鬧到哪兒，最后會被拿來開刀的都肯定是她，誰叫她什么也不是呢？所以那章公公才敢這么理直氣壯地睜著眼睛說瞎話吧。

蘇懿想了想，對軒轅棣道：“賢王殿下，章公公也是護主心切才會出此下策，您就對他從輕發落吧。”

哎？

章公公有些意外地看著蘇懿――她居然替自己說情？

嗯？

軒轅棣眉梢一挑抬眼掃向蘇懿――她居然會替敵人說情？

蘇懿緊接著把后半句補充完：“我家大人說，最近京城治安變好，御刑司里的犯人驟減，牢房空得厲害。不如就罰章公公去御刑司住上一段時間，也讓里面有點人氣兒嘛。”

說著她搓了搓手臂，好似抱怨地道：“要不然每次進去，都覺得鬼氣森森的。”

御刑司那地方，比天牢還要恐怖一萬倍！

聽說送進去的人，是沒有什么秘密能隱瞞住的，因為在你死之前，他們總會有千萬種方法讓你開口、交代出他們想要知道的一切！

送他去御刑司……

章公公一聽這話，整顆心都提到嗓子眼了。

軒轅棣聽到這話著實想笑，這小丫頭，要收拾人，總有想不盡的法子。

可那笑弧剛揚起一半，就驀地停住了。

御刑司是什么地方他自然是知道的，那里面的手段，他更是比誰都清楚。而就在年初的時候，他為了娶澹臺明慧得到誠國公府的支持，親手設計將他的未婚妻蘇懿，送進了御刑司的大牢……

是的，就是面前這個，輕易撥亂他心弦、本該是他王妃的女子。

蘇懿的表情淡淡的，似帶著笑意，卻并不達眼底。她一頷首，狀似恭謹地喚了他一聲：“賢王殿下……”

軒轅棣的心亂了一下，又很快收攏，目光淡漠地落在章公公身上：“那就罰你去御刑司反省一段時日吧。”

章公公聽著這話，真是還沒到御刑司，就感覺渾身開始疼了。卻還不得不咬著牙磕頭道：“謝賢王殿下開恩！”

軒轅棣讓人進去把處置結果給趙妃娘娘說一聲，不一會兒秀玉出來行了個禮，說了句“娘娘說但憑殿下處置”，便又轉身進了內殿。

軒轅棣揮了揮手，讓人把章公公送去御刑司。

能撬開他的嘴問出些什么來自然是好，就算是問不出什么要緊的，讓他吃點苦頭，給蘇懿出口惡氣，或是敲山震虎、警告一下那些蠢蠢欲動的有心人也是好的。

從菊馨殿出來，軒轅棣心情十分地愉悅。

蘇懿出事的時候，第一個想到的就是他。甚至今日她難得地沒有給他甩臉色，也沒有伶牙俐齒地對他明譏暗諷，這是不是代表著，她心里其實還是有他的？只是之前恨極了，所以才那般決絕？

其實軒轅棣真的是想太多了。

蘇懿今日出事之后第一個想到他，只是因為軒轅冽和澹臺明庭都不在宮里，只有他最閑、最近、最好使喚。

至于沒對他明譏暗諷，則是因為……她體內余毒未清，根本沒那體力也沒那心情啊！

她扶著額頭，只覺得天旋地轉。

原本以為能堅持到回東宮的，現在看來……還真有點太傻太天真。

“懿兒，你怎么了？懿兒……叫御醫！快！”

軒轅棣抱住突然昏倒的蘇懿，連忙吩咐了屬下，就要抱著人回東宮。

卻不料他才剛起身，就有人來報：“殿下，圣上要見你。”

軒轅棣眉頭都擰在了一起：“現在？”

“圣上的意思是，無論殿下在做什么，都全部放下，立刻去御書房。”

那蘇懿……

軒轅棣低頭看著懷中的可人兒，那嘴唇變得烏青烏青的，一雙明亮又狡黠的眼睛緊閉著，完全沒有了平常那股子讓人恨極也愛極的機靈勁兒。

該死！

他竟然一直沒發現她中了毒！

這哪兒是叫她來治病？那趙妃和瑞王，分明就是想要她性命！

可是即便滿朝文武都知道，他是下一任的儲君，是未來的大周皇帝，可是在現在，他卻還是什么都做不了。

明知道趙妃和瑞王心懷不軌，他卻只能眼睜睜看著蘇懿中毒，不能動他們分毫。

這種感覺，真是糟糕透了！

“蕭允！”

一直沉默寡言的蕭允上前一步：“屬下在。”

“你先把人護送回東宮，待御醫檢查之后，再將結果稟報本王！”

“是。”

軒轅棣閉著眼睛深呼吸一口氣，收了所有心思，抬步朝御書房的方向走去。

終有一日……

終有一日，他會成為這天下的主宰，再不受任何人的制肘！

問老皇帝為何會在這么關鍵的時刻傳喚軒轅棣去御書房？

自然是兩個老狐貍的設計。

一開始的時候若鳳便將消息傳了出去，軒轅冽雖在京城，可為了做戲，兩人到底演了一出去夏春秋藥莊接人的戲碼，等緊趕慢趕入了京接到消息的時候，蘇懿已經進了菊馨殿好一會兒了。

當聽到蘇懿機智地找軒轅棣去救她的時候，軒轅冽和澹臺明庭的表情是十分復雜的。

既然敢把她放進這龍爭虎斗危機四伏的皇宮，那他們倆自然是做好了萬全的準備的，就算她不叫軒轅棣，她也不會有事。

只是沒料到壓根兒不需要他們的人出手，小丫頭便自己給自己找到了退路。

皇宮是灘渾水，而很顯然地，她在里面游得自在得很啊。

“養傷歸來”的煜王殿下本來要等明日面圣的時候才進宮，不過發生這事兒之后，他自然坐不住了，坐在回去復命的澹臺明庭的馬車上，一并進了宮。

澹臺明庭見此自然知道該怎么做了，輕嘆了口氣，認命地道：“沒想到本座也會有做好事的一天。”

軒轅冽一拂袖，一派朗朗風月：“正好抵一點你身上的孽債。”

“呵，那我余生光做好事只怕也抵消不完了。我啊，生來就是下地獄的命。”澹臺明庭自嘲地笑了笑，連這樣的表情，那眼都似帶著動人波光。

他微瞇著眼，遙遙望著那如牢籠一般的皇宮。

若真善惡有報，那有的人的報應，怎么還沒來呢？

軒轅冽和澹臺明庭在半路分道揚鑣。

澹臺明庭去御書房復命，向老皇帝稟明了軒轅冽現如今的情況，順便提了一下――長信侯一案，有了大進展。

長信侯滅門慘案拖拖拉拉一年多時間，總算是有了進展，事關重大，老皇帝立馬派人傳了軒轅棣過去。

而軒轅棣剛帶人離開，軒轅冽便快步走了出來，從蕭允手里接過了蘇懿，輕輕地一聲喟嘆。

“小丫頭，可真是不讓爺省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