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懿一臉和氣地將新月郡主送出偏殿，囑咐道：“郡主小心慢行。”

新月郡主回過頭說：“哦對了，皇奶奶送給我幾匹鳳翎綢，一會兒讓阿蓮給你送一匹過來。”

蘇懿連忙道謝：“多謝郡主。”

新月笑了笑：“是我該謝謝你才對。”

阿蓮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

若鳳見此瞇起眼笑容一滯。

這蘇二小姐到底跟新月郡主說了什么，才會在眨眼的功夫里，讓那刁蠻郡主的態度來個一百八十度的大轉變？

待那主仆二人出了殿門，若鳳隨口問了一句，只換來蘇懿一個高深莫測、意味深長的笑容。

“佛曰：不可說。”

開玩笑，若鳳是澹臺明庭的人，她要把自己坑她主子的事兒說出來，那不是往槍口上撞嗎？

不過誰叫那妖孽把自己拖進這攤渾水中的，有此因果，也是他活該受的。當然，如果能順便替宋元恒把他的婚事兒給解決了，那可真就一箭雙雕了。

“公子……”

若鳳突地喚了蘇懿一聲。

蘇懿回頭：“咋了？”

“您再笑，嘴角都要咧到耳后跟了。”

“哦是嗎？”蘇懿臉上笑意不減。

果然啊，一想到澹臺妖孽攤上大事兒了，她體內的幸災樂禍就控都控制不住呢。

新月郡主倒是個說干就干的主兒，聽說從她那兒出去之后，她就徑直地去找太子妃了。

一進門就甩下一句話：“我要退婚！”

太子妃是個和善人，自太子病后就一直吃齋念佛甚少管事兒，一聽自家馬上就要成親的閨女突地要悔婚，悔的還是皇上欽點的、誠國公府宋小公爺的婚，可把她嚇了一跳，連忙帶著新月找珍妃拿主意去了。

珍妃跟皇后的差別，也就差個鳳冠鳳印了，掌管六宮那么多年，什么大風大浪、陰損玩意兒沒見過，一聽太子妃的來意，點了點頭，叫了新月到跟前。

她摸著新月的腦袋，語氣平和又慈祥：“咱們家新月好像又長大了一點啊，變得越來越好看了。”

皇家的基因，自然是不差的，哪家不是削尖了腦袋，把最漂亮的閨女往宮里送？

新月原本賭著氣，準備硬碰硬、大不了來個魚死網破、一頭撞墻上去來表明自己退婚的決心的。結果準備了大半天，卻不料自家皇奶奶不僅沒發怒，反倒聞言細語地同她說話。

她呼出一口氣，語氣也軟了幾分：“皇奶奶，新月是真的不想嫁給宋元恒。不管你們今天說什么，這婚我都是一定要退的。如果退不了婚，我還不如死在這里。”

“你這丫頭，說什么大逆不道的話！”太子妃聽得焦心不已，連忙呵斥。

珍妃倒是掛著淡淡的微笑，不以為意：“新月長大了，有自己的主見了，這是好事。不過既然要退婚，也得有個理由不是。否則縱使你死在這里了，你皇爺爺那兒也肯定不會松口的。”

新月見自家皇奶奶不僅沒有訓斥她，話里話外反倒是處處支持，心中感動非常：“我……”

她剛想開口說她想嫁給澹臺明庭，卻難得的，在這種時候多留了個心眼。

“我就是聽說宋元恒他是個花心大蘿卜，不僅滿京城的勾欄院都有他的紅粉知己，就是家里也不知道藏了多少嬌美人兒。我要是嫁給這么一個男人，那還不得活脫脫受氣死？與其到時候也是個死，還不如早死早超生呢！”

“呸呸呸，快呸一下。”太子妃聽著這話慌忙地道，“女孩子家家怎么能說這些話呢？”

珍妃卻笑了笑：“本宮還以為是什么大事呢。不就是紅粉知己金屋藏嬌嘛，這是男人的通病。只要他沒鬧出事兒來，過去的就讓他過去吧。本宮會替你做主，讓他遣散家中妾室，讓他一心一意對你，這不就好了嗎？何必鬧得要死要活的呢？”

新月著急地道：“狗改不了吃屎，他肯定會再犯的！”

珍妃道：“新月啊，你有你皇爺爺、有本宮、有你父皇母母妃、還有你王兄，這么多人替你撐腰，你還怕什么呢？”

“我……我……我就是……”新月支支吾吾說不出話來了。

珍妃關切地拉著她的手，道：“新月啊，你老實告訴皇奶奶，你是不是有喜歡的人了？”

“我……”新月抬起頭看著珍妃，一下子愣住了。

太子妃聽到這話，也驚訝地抬起頭來。

看珍妃毫不意外的表情，顯然她早已猜到新月沒有說實話了。但她卻沒有直截了當地戳破，反倒是順著新月的話，一步一步地將她引到自己設置的陷阱中來。

新月哪是珍妃的對手，在她踏入這宮門的那一刻，她就已經潰不成軍。

“我……我……”

新月遲疑了，停頓了。

“讓本宮猜猜……”

珍妃依舊溫和地看著新月的臉，可那雙眼睛，卻好像什么都能看透一般。

“咱們的新月一直生在宮里長在宮里，自然不可能認識外面的男子。能接觸的，數來數去也就那么幾個……所以，是澹臺明庭嗎？”

新月眼睛瞪得老大，正想要不要否認。可如果她現在否認了，那她和她的明庭哥哥，就可能真的沒有以后了。

她咬著牙，似在下什么狠心。

太子妃慌忙地道：“新月啊，你想好了說，可千萬別胡說八道啊……”

早知道會鬧這么一出，她就應該把新月關起來，關到成親那日就好了。如今新月嘴里要說出什么不該說的話來，那可就要有大麻煩了。

珍妃不悅地掃了太子妃一眼：“別插嘴，讓她說。”

新月深呼吸一口氣，道：“對，母妃，你別攔著我。既然話都說到這里了，那我索性全部說了吧。沒錯，我是喜歡明庭哥哥，我想要嫁給他，成為他的妻子，而不是嫁給什么勞什子的宋小公爺！如果不能嫁給明庭哥哥，那我就誰都不嫁，出家當姑子去！”

太子妃聽到這話真是氣狠了：“胡鬧，真是胡鬧！阿彌陀佛……阿彌陀佛……”

珍妃卻笑了，語氣不急不緩，不快不慢：“新月啊，你在這里非人不嫁，可你確定，人家非你不娶？可別到時候剃頭挑子一頭熱，你在這里要死不活，人家依舊逍遙自在著呢。”

新月想到蘇懿給自己說的那番話，信心堅定地道：“那是自然！我相信，明庭哥哥對我的感情就跟我對他的感情一樣，只是他不善于表達而已。而且皇爺爺不是最喜歡他了嗎？讓我嫁給他，皇爺爺肯定會答應的！”

這傻妮子。

珍妃真是又氣又好笑。

皇帝讓新月嫁給宋元恒，是什么目的大家都看在眼里。這不是隨隨便便的一門婚事，而是聯姻。是把宋國公府和賢王綁在一條繩上的謀略。而澹臺家已經有了個當賢王妃的澹臺明慧，她是澹臺明庭一母同胞的親妹妹，自然是不可分割的關系。嫁給宋元恒和澹臺明庭，這性質能一樣嗎？

不過對于這事兒珍妃是一點也不擔心的，她先陪新月說了會兒話，穩住她的情緒，讓她先在她宮里住下。

然后讓太子妃先回去，不要在這里多嘴多言。

最后，她喚了人進殿，吩咐道：“請御刑司澹臺大人來一趟。”

御書房。

澹臺明庭手執一枚白子，思忖片刻，落了下去。

棋盤上，黑子白子交織羅列涇渭分明，將那星羅棋盤密密布滿，咋一看雜亂無章，細看之間卻覺局勢風起云涌、暗含澎湃波濤。

老皇帝年事已高，可那雙利目卻如鷹隼，萬千事物，洞徹清晰。

他輕飄飄落了一子在棋盤上，頭也不抬地道：“聽說最近如琢對太子的病頗是費心啊。”

澹臺明庭答得當是不卑不亢：“太子沉疴病榻、飽受折磨，圣上憂子之心、護犢子情，微臣都看在眼里。作為大周的臣子，微臣也想為家國社稷出一番力，為圣上分憂盡一份心。”

“難得你有這份心，也不枉朕這么信任你。你若肯好好為大周、為朕效力，榮華富貴，顯赫尊榮，自不在話下。”老皇帝先給了顆甜棗，再給一巴掌敲打道，“但你若生出了什么不該有的心思，也別怪朕不念舊情。”

二人你來我往之間，手下的棋路自然也沒落下。

澹臺明庭望著棋盤上己方的棋局已成困獸之斗，不由笑道：“孫猴子再厲害，也翻不出如來佛的掌心。微臣即便有什么心思，圣上也將微臣看得通透了。請圣上放心，我澹臺家，世世代代，永永遠遠，必忠于圣上！”

“你是聰明人，想來知道該如何選擇，朕也就不多說了。”

老皇帝在棋盤上落下最后一子，徹底將澹臺明庭的布防擊得潰不成軍。

澹臺明庭望著棋盤，微微擰眉，又很快不動聲色地舒展開，神色一如往常的優雅如曇。

在御書房陪著老皇帝下了會兒棋，說了些你明白、我明白，但是我們就是不明說出來打啞謎一般的話，老皇帝才揮了揮手，道一句“朕乏了”，讓澹臺明庭退下。

澹臺明庭躬身行禮退出御書房，出來的時候面色有些微沉。

卻不想他才剛出來，就見尋風疾步到了他的面前：“大人，那邊來了個小太監，說是珍妃娘娘有請。”

“珍妃？”澹臺明庭艷麗的眉眼略是上揚。

皇上最忌后宮干政，所以后宮的妃嬪就算是同前朝有著千絲萬縷的關系，也只是通過自己的家族暗里聯系。

像這種直接派人在御書房門口攔人的，倒是頭一次見。

他問道：“可問清了是什么事？”

尋風壓低了聲音：“是關于新月郡主的。”

頓了頓，他又補充了一句：“剛剛若鳳來了消息，新月郡主是從蘇二小姐那里出來才變得不對勁的。”

新月、蘇懿，這兩個闖禍王撞一起會鬧出什么后果，那可真是難以估料。

澹臺明庭真是給氣笑了：“小丫頭可真會跟本座找麻煩啊。”

都鬧到珍妃親自派人來請了，想來這回的麻煩小不了了。

“走吧，總不好讓珍妃娘娘久等。”

澹臺明庭臉上換上那一如平常春風入髓的優魅笑意，抬步朝繡章宮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