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東澤推開門，便看見灰衣老頭打算伸手去摸武器陳列柜上的【玄夢之杖】。

“老劉，好久不見。”

那灰衣老頭猛地一縮手，背對著林東澤咳嗽了兩聲：“林部長，好久不見。”

“喜歡這杖？喜歡就說嘛，咱倆誰跟誰啊，送你了。”林東澤忍住一絲絲心痛，開口笑道。

“唉，使不得，林部長，使不得，無功不受祿。我可不是那種人。”

劉子預轉過身，輕撫著下巴上不太長的灰白胡須。

呵呵，無功不受祿……林東澤對自己面前這老頭可以說非常了解了。

這糟老頭子，精明得很，非常喜歡在言語里藏些彎彎繞繞的東西。

就例如這句無功不受祿，聽上去非常客氣，但實際的意思卻是：我馬上就要立功了，你這東西給我準備好。

林東澤思緒一轉，就聽出了這話語中隱含的提醒。

劉老頭要“立功”，說明這夏委員應該是來者不善。

是要讀自己的心？還是已經發現了自己的不對勁？

外務廳廳長，劉子預，心靈領域七階造夢師，據說即將晉升八階【欲念師】，但這個“即將”具體要多久，沒人說得準。

不遠處的資料架旁，并排站著一個少年和一個中年男人。

正是樂飛星與夏天游。

少年正興致勃勃地介紹著暗殺部的基本情況：

“夏委員，咱們暗殺部各個都是人才……”

見林東澤走了過來，夏天游轉過頭，不再理會樂飛星：

“林部長，打攪了，我們只是來做一些例行的調查。”

他友善地笑了笑，臉上皺紋細碎匯攏，看得出，這位委員已經不再年輕，但又沒有老到劉子預那個程度。

樂飛星顯然有些失落，他也不是小孩了，明白這位委員壓根就沒在聽自己講的那些東西。

“飛星，叫上賽亞諾，你們倆合力把這個任務做了。”

林東澤沒去理會夏委員，直接走到樂飛星身旁，遞給了他一張任務檔案。

樂飛星點了點頭，沒在這兒多停留。

“咳，林部長真是愛惜自己的部員啊。”劉老頭適時插了一句嘴。

場中只剩三人，林東澤收起了笑容，似乎連一點客氣都懶得給出：

“二位的來意我已經清楚，咱們廢話咱就跳過，直接進入正題吧。”

劉子預眼神一瞪，語氣中明顯帶上了怒意：“小林，就算我們不是你的直屬上級，至少也是你的長輩。”

以劉子預的心機，當然不會如此容易被激怒，他心中更多的則是疑惑。

林東澤今天吃錯藥了？

夏天游眼睛微瞇：“哦？你清楚我們的來意了？”

“不知在玄靈仙凡界中，跟在我們身后的，是兩位中的哪一位呢？”林東澤一開口，便讓場上的氣氛寂靜了下來。

劉子預嘴唇微張，明顯沒料到這個發展，夏天游表面上眉頭舒緩，視線卻死死盯在了林東澤身上。

林東澤很早便確認，讓余榮去而復返的，必然是造夢師一途的能力。

在玄靈仙凡界中，他便猜測是劉子預跟著自己，而現在看來，或許是夏天游親自出手也說不定。他雖然修行深淵八途，但欲念師的本領還是有的。

往這個方向略做思考，影響陳墨的，很有可能也是造夢師一途的強者。灌輸欲望，至少虛假的過往。

如今兩人一起到來，更是說明這一捕風捉影的猜測，很可能就是答案。

“剛才那小子樂飛星似乎也步入六階了？時空領域？”一陣靜默后，夏天游笑了笑，聊起了別的。

劉子預臉色一下子變得柔和，接下了話茬，嘆了口氣：“唉，想當年，我們邁入六階都已經是近百歲的高齡，真是后生可畏。”

這兩人似乎完全不打算聊林東澤問出的問題。

但很多時候，不回答，實際上也是一種回答。

兩人這般反應，倒是坐實了林東澤的猜想。

“這沒什么，我成為六階的時候比他還要年輕。”林東澤輕聲笑道。

劉子預一時語塞，你小子今天是真的瘋，就不能好好說話么？

“看來林部長是一點口水都舍不得浪費在我們兩個老家伙身上啊。”夏天游嘴角勾起，無奈地笑道：“那好，我們便直接開始聊正題。”

“您說。”林東澤點了點頭。

“你在楊天啟的心中讀到了什么？”夏天游溫和開口道。

“讀到的內容很多，不知您指哪個方面？”林東澤反問道。

不指名方向，他可以把楊天啟的日常生活拿出來說一天。

“他的力量，從何而來？”

問出這個問題的時候，夏天游眼神一下子變得銳利，似乎剛才的平和都只是假裝出來的。

“這……我當時沒有仔細看他的所有記憶，畢竟形勢緊張。但隱約讀到，他很感激他的系統，或許，是他的系統帶給他的？”

林東澤略作沉吟。

這是真話，他早就從智慧權柄口中得知楊天啟的力量來源有問題，那當然不會再去深究。

劉子預笑了笑，搖頭道：

“楊天啟走的是七權的修煉道路，力量怎么可能來自系統？就算相應領域的修煉方法外泄，他又如何獲取修煉材料？即使把他那玄靈仙凡界全部煉化，也不夠他升到八階。”

林東澤裝作好奇地聽著，似乎這些知識對他而言也十分新奇。

“很抱歉，我只知道這么多了。”

劉子預似乎松了口氣，補充道：“好了，這也并不是什么錯誤，只是略微有些遺憾而已。”

夏天游靜靜聽著，沒做出任何反應，就任由著劉子預結束這個話題。

“就這樣吧。”他緩慢轉身，似乎要離開了。

“夏前輩，我有個問題想問。”林東澤突然開口道。

劉子預皺了皺眉，拼命打著眼色。好不容易陪你小子把這位打發走了，你小子還要自找麻煩是吧？

但林東澤只當沒看到。

夏天游看向林東澤，平靜開口道：“你想問什么？”

“您覺得，陳墨失蹤之前，究竟找到了什么線索，才讓他急匆匆地跑到玄靈仙凡界去呢？”林東澤笑道。

劉子預反應極快，幾乎還沒等林東澤說完就開口道：“好小子，你這問題，不去問陳墨，問夏委員作甚？”

“因為我不敢啊，這兩天我連陳墨的面都不敢見，就是怕萬一真的問出些什么。”

林東澤眼睛都笑得瞇了起來，語氣卻逐漸變冷。

劉子預臉色連變，似乎林東澤說了什么不得了的東西一般。

他瞬間抬手，無數陰影從掌中蔓延開來，將三人拉到了夢中。

【入夢】

“劉廳長，不必如此，這之中并沒有什么見不得人的事情。”夏天游嘆了口氣。

夢境的灰霧之中，三人靜靜對視著。

“您想好了？”劉子預突兀問道。

林東澤愣住了，這似乎和自己想象的發展不太一樣？

不是應該夏委員直接出手篡改自己的意志么？

只有如此，讓他看到自己的“全部心靈”，才能獲取信任，消除懷疑，一勞永逸。

這才是他預料之中的發展。

只要夏委員動手，自己就有把握獲取高層真正的信任，才能真正稱得上解決了這次的問題。

但此時，一切似乎朝著他預計之外的方向開始發展了。

“林部長非常年輕，將來必然會晉升八階，甚至更高。”夏天游緩緩說道。

這意思是，自己一定會進入委員會的核心圈？林東澤在心底補充著對方沒有說完的話語。

“所以有些事情，提前知道也無妨。”他看向了林東澤。

明明是平靜的眼神，卻讓林東澤莫名有點緊張，不是裝出來的緊張，而是真正的，面對自己能力之外的事情的不安與悸動。

林東澤眉頭微蹙，他已經隱約感覺到，自己似乎錯判了很多東西。

“委員會內部并不平靜，這萬仙山懸案，確實是我的手筆。”夏天游說道。

竟然直接承認了！林東澤心頭劇震，這位是什么意思？不怕自己記恨他么。

林東澤突然意識到自己似乎抓錯了重點，這句話的后一半雖然出乎預料，但本身便已經呼之欲出，只是夏天游親口說出，讓人感覺不真實而已；但這句話的前一半，才是真正的石破天驚。

委員會內部并不平靜？

“馬奇與陳墨，我為他們灌輸了一些額外的欲望，從而開啟了這萬仙山懸案。本來希望能攪動風云，卻不曾想……”

林東澤略微思索，這是嫌棄自己心思太多，揣摩上意過于精準？

希望能夠攪動風云，說明委員會高層對懸案早就有所了解。否則就不會用“攪動風云”這個詞，而是“破解秘密”了。

也對，一群八階的大佬，甚至還有幾位九階的存在，真想要調查懸案，又能有什么阻礙呢？

讓陳墨身先士卒，是為了引起關注，同時也是早就計算好了楊天啟的力量強度，保證陳墨不會有生命危險。

讓馬奇組織調查，推進這一切，同時劉子預在身后跟隨，確保所有人的安全。

之前沒有貫通的細節，此時夏天游略微點撥了一下，林東澤腦中的猜想便迅速貫通了。

“本以為您是不拿馬奇和陳墨性命當回事，現在看來，您真正想要犧牲的，是我啊。”林東澤嘆了口氣。

“但你卻非常巧合地沒有讀到真正關鍵的信息。”夏天游笑道。

“如果我讀到了呢？會怎樣？您想借助我的嘴，將這所謂的秘密說出去？”林東澤問道。

劉子預站在一旁，沒有像之前那樣時不時接一下話茬，事情的走向，也已經出乎了他的預計。

“如果……”夏天游再次開口，才吐出兩個字，便被一陣猛烈的咳嗽聲打斷。

這咳嗽聲正是劉子預發出的。

“咳！您想好了？”他開口道。

“我很欣賞他。”夏天游和藹笑道，微不可見地點了點頭。

林東澤只感覺道一點莫名其妙，這是要干什么？殺人滅口？

“小林，你有沒有想過，如果沒有委員會，這萬界會更好？”夏天游說道。

他語氣出奇地平和，但卻如雷聲，響在林東澤耳邊。

沒有委員會？你想干什么？

林東澤下意識后退了半步，眼神再也無法保持平靜。他本以為夏天游會說什么委員會高層有嫌隙，或者有不同的派系之類的，卻沒想到這位夏委員竟然直接想要“謀反”。

他暗中推動萬仙山懸案的破解竟是為了摧毀委員會。

想借自己的口傳播某個秘密，傳播權柄出逃的秘密。這背后的目的便可以解釋了，夏天游想攪混水，然后再次上演權柄突破封印的鬧劇。

林東澤感覺自己腦子好多年沒轉這么快過了。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那這夏委員，現在是在……招攬自己？

夭壽了！

冷汗瞬間布滿了林東澤的后頸，此時，他真正體會到了所謂的芒刺在背是什么感覺。

“林小子，你怕了？”劉子預笑道。

這也并不是他想要的結局，他多次提醒，多次阻攔，就是為了不讓事情走到這一步。

但林東澤卻總想要聊的更深，這是他咎由自取了，老子仁至義盡了。劉子預默默想道。

如今，事情的性質已經變了，這已經不再是什么篡改意識或者記憶能夠兜得住的程度了。林東澤很清楚，如果他說“不”，下場只有一個……那就是死。

原來夏天游剛才那句“委員會高層并不平靜”是這個意思，真是離了大譜。

“為什么？”林東澤沉默許久，終于開口。

“秩序，是一種阻礙，不是么？”夏天游看向左手手心，那里正凝聚著一個新的意識。

若是林東澤沒有價值，便可以取而代之的，新的意識。

作為活了不知道多久的老家伙，作為委員會的真正高層，他并沒有看上去那么和藹。

林東澤咬了咬牙，問道：“您希望我做什么？”

“去探索更多懸案吧，去探索那些家伙諱莫如深的秘密。我并不需要的你順從，你不必緊張。”夏天游笑道。

這話沒半點說服力。

林東澤能夠感覺到，無論是劉子預，還是夏天游，都沒有使用半點心靈領域的能力來影響自己。這對于造夢師和欲念師而言，并不尋常。

他們似乎真的期望著自己能夠真正認同他們。

「你在猶豫什么？」

林東澤意識深處，那光球傳遞出一個清晰的念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