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好這時候,廚房邊的門開了,保潔阿姨良姐進來了。
她兩只手里又拎又抱的好多東西,浴室的門斜對著保姆門,南與朝聞聲,從那片廢墟和那只神獸那里退了出來,趕緊過去幫良姐拿東西進屋。
良姐一邊往里整理東西,一邊不自覺用眼睛在搜尋著什么。
“哪來的孩子?是家里來孩子了嗎?”良姐的聲音特別溫柔,是那種典型的能干又懂適宜的南方女人。
她來這里工作已經3年了,從不多問,從不多說,一應事情出了這門便毫不相干,一無所知。
南與朝這樣謹慎的人才會長期雇用她。
今天,算是她最主動好奇的一次。
“嗯,朋友寄放的。”南與朝眼睛落在別處,聲音很輕。
“寄放?”良姐暗自一樂,果然自己也還是孩子呢,這詞兒用得可真別致。
不過她也不開口爭辯,而是循聲就進了浴室。
不一會兒,里面就傳來細細碎碎的吳儂軟語。
“哦呦,好漂亮的小弟弟啊。”
“怎么光著?來,阿姨給儂穿穿好。
“這件藍色好伐?”
“幾歲了?......”
南與朝覺得自己竟長長吁出一口氣,心情從新輕松而平靜下來。
不一會兒,抖著小唧唧的宋喬柏就變成了穿戴得知書達理的小牛津宋喬柏出來了。
天藍色套頭衫,淺灰色運動短褲,衣擺下面還露出一小截白T的邊兒,腳上是小黃鴨圖案的黃色襪子。
南與朝呆了一下,這孩子原來長得這么白凈毓秀的模樣啊。
宋喬柏頭發吹干了,看著順滑濃密,發尾一點點彎曲,挺韓范兒的,良姐還給他梳了個三七開的頭,有模有樣,乖巧聰明的樣子。
“這個樣子就老討人喜歡了,是伐?”
宋喬柏立馬小眼神飄向南與朝,還很收斂含蓄地說了個“謝謝”。
“謝謝哥哥,謝謝良姨,新衣服很合身。”
南與朝看看他,又看看良姐,揚了揚眉,只差給良姐比個心。
原來,小孩兒這種恐怖值絕對超出預判的小怪獸,真的只有女人能帶他們飛。
“餓么?”良姐慈祥地問。
“不餓。”
“我餓。”
一大一小兩個聲音同時和聲。
“那阿姨給你做點好吃的,番茄炒蛋和紅燒排骨好不好?”
顯然她只聽到了小的那個聲部。
于是兩個人宛如相親相愛一家人一樣,一起去了廚房。
南與朝看著宋喬柏獻媚邀寵地抄著小短腿兒,在良姐身后有說有笑的,一副求生欲很強的小樣兒,他嘴角不禁漾了漾,不過很快又被他收緊了。
這小子自來熟的本事可真不是蓋的。
這下沒南與朝什么事了,他也乏了。
一夜未眠的的疲憊緩緩襲來,他便回了臥室。
可剛安靜了一會兒,良姐便過來輕輕地敲門。
“請進。”
“南先生,這孩子是會住一陣子嗎?”良姐進了門,微微掩門,才小心地壓低聲音地問。
南與朝想起,他剛剛順手把宋喬柏的手機信息導入信息后臺,屏幕上顯示的結果。他雖沒細看,但是一時半會兒送這孩子回家怕是不太現實了。
“嗯,大概得住一段吧。”他回答。
“那我把西邊的客房給收拾好,伊住?”良姐試探著問。
“好,您費心了。”
“伊跟我講,儂要收養他?”良姐接著又問,聲音雖很小聲,但并不遲疑。
良姐從沒這樣過,過去這些年她從沒有因為什么事來敲過南與朝的房門。
今天她細心觀察,少言寡語的南與朝沒有要回避的意思,關于這孩子是愿意多說兩句話的,就大著膽子都問清楚了。
看來她是真上心了。這才剛見面,這再過些日子豈不是要當成親生的來寵著?
南與朝也不奇怪。
良姐現在正到了天天盼兒子結婚抱孫子的年紀,見不得孩子,見了就忍不住要操心。
只是良姐這問題,在他們之間隔著幾件家私躊躇了一會兒。
南與朝聞言,沉默了。
窗外這時候強烈的陽光透進來,晃在他眼里,什么也看不清。
他垂下眼睛,陽光又給他細密的睫毛鍍上一層淡淡金輝。他似乎想起一些什么,并不受他自己控制,是他不想深陷的那些思緒。
這不是收養一只寵物,認領一個慈善捐贈,他向來不喜歡麻煩,更不應該讓自己有什么牽扯。
可是,如果......那年的如果,人生何來如果,不過都是未果,所以遺憾,所以心中有愧。
他再抬起頭,眸光已平靜如常,淡淡說:
“我可以暫時收養他。”
良姐心中一喜,臉上笑意盈盈。
“那好,我去忙了,儂好好休息,打攪儂了。”
良姐走了,他卻不困了,倒在床上也睡不著。
他想找煙,一個人抽一會兒。
可再起身他卻沒有去書房。而是徑直穿入衣帽間,那里有一扇上下開闔的閘門,他已經很長很長時間沒有去過那里。
從那扇門走下去,下到樓梯的底部就是樓下那一層,和樓上一樣,只是完全是一個封閉的私人空間,南與朝從不示人,他買下這兩層的那天,就從沒有告訴過別人樓下也是他的。
裝修的時候,也是他自己親自動手,所有的設施都是他獨立施工完成。所以除了清潔機器人,智能家居和他自己,幾乎從沒有人來過這里。
只有一樣東西,是請人搬進來的,一架三角鋼琴。
他打開了所有的燈,同時所有的百葉窗也自動閉合了。把陽光,喧囂和人世都隔絕在外,這里變成南與朝寄居的背殼。
其實,沒有人能真的走進另一個人的世界,就算進去了,也不能永遠待下去。
如果真的想要某個人永遠待在我們的世界,多半也是我們已經失去了的人。
我們就是這么可悲的動物。
南與朝從壁櫥里拿出一只楠木盒子,里面是音準儀、音叉、止音夾,調音扳手等,很陳舊的一套普通工具。看上去他卻保管得極其珍貴。
他走到鋼琴邊,小心地把盒子放在琴凳上,撐開琴板,開始調音。一個音一個鍵一個音錘地慢慢進行,不急不緩,好像耳中已自有音律。
他調琴并不吵,噪音很少,比普通的調音師更沉著優雅。
修長的身體依偎在鋼琴上,骨節優美的手指握著工具在琴弦音錘之間游走,卻像靜止般寂靜安詳,仿佛這一刻沉浸在一片水域之中。
等調好了音,他收拾好一切,終于徐徐在琴凳前坐穩,雙手如鐘擺般自然地放上了琴鍵。
他已經很久不碰琴了,今天卻忽然興起,就像他曾經放下大提琴,忽然興起開始自學鋼琴時一樣,自然而然,無可抵擋。
他今天彈了一首很難的曲子,布索尼改編的那首巴赫的《恰空》。
這整層都是用隔音板包裹著的,他不想讓別人聽到他的琴音,他的琴,只屬于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