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歌呆呆地看著面前的母親。

她心中并非沒有埋怨。自她記事起，她的生活中就只有父親。

當她問起：“別人都有媽媽，我的媽媽呢？”

父親總會沉默，而后簡短地回答道：“她很早的時候就離開了。我們見不到她。”

而今天她生命中，又闖入了自稱是“母親”的人。她很疑惑，很不解。

在突然間洞悉了事情的原委后，她心中馬上騰起了憤怒的火焰。她想不停地質問，為什么？

多年的生活中，父親作為一個男性終究是有許多不便，很多事情都需要小歌自己去解決，去找到答案。

修行上的問題并沒有那么多。而作為一個女孩，多年以來，她的的確確缺失了來自母親的那份支持和關愛。

在她的成長中，沒有了那個和她感同身受，本該在心靈上與她最為貼近的人。

她想，那也沒辦法。當她成長起來，這些事情，也不再重要。是不是有這個母親，也并非必須要探尋的結果。

面前的女人，她哀傷又疼愛地看著自己，似乎有著無窮無盡的愧疚。

面前的女人，是如此的果決。也許當年她也如此的果決，為了修行而拋棄了他們父女。現在也是如此的果斷，為了能夠贖罪，自廢修為。

這能有什么意義嗎？

小歌搖搖頭。她也不清楚。如果她早就得知自己的母親就在某一域，她心中一定早已盈滿無法化解的怨恨和怒火。

但是現在，這個女人就站在她面前。

小歌看著她的面龐，突然很難怨恨起來。事實上，她不曾體會過、得到過母愛，又何來那么大的怨恨。

她一時并不能接受現在的事情，轉身朝著房間外沖出去。

女人身體劇烈的顫抖起來。她身旁的道果法相徹底消散，房間里漂浮著淡淡的藍色光芒。

她再也支撐不住。道基已毀，她此時就是一個沒有修為的普通人。

渾身的力氣仿佛都被掏空，她雙腿一軟，就倒向了后面。

院長身形閃動，將女人輕輕扶助，靠在他懷中。

他流著淚嘆息道：“你這又是何必呢...”

然后再也說不出來話，兩人相顧無言，默默流淚。

院長散發神力，緩緩地滋養著女人的身體。他進行了一番探查，而后神色劇變，眼中的悲痛與難過再也無法掩飾。

“自廢道果，越強大的人所遭反噬就越大！”他悲傷地說道。

女人微笑著對他說：“與我過去犯的錯相比，這樣的事情又算得上什么呢。”

她此時精神懨懨，面容上疲倦與痛苦之色逐漸浮浮現。這位一域之主，文曲星上諸位最強者之一，失去了她無匹的氣息與強大，只留下了痛楚與懊悔。

“我本就年紀不小，道基又重創，沒有修為的支撐，怕是沒有很長時間可活了。”女人輕輕說道。

“在剩下的時間里，我就留在這里吧。”

“我想，我已經錯失了那么多和你們的日子，我不能再錯過了。那我的人生將留下巨大的遺憾。”

院長輕輕點頭。他與女人的恩恩怨怨，就這樣不咸不淡地維持了多年，也沒翻起什么浪花。

但他們卻都欠缺對小歌的考慮，一個不完整的家庭究竟給她帶來了哪些情緒與負面的影響。

他們欠她的。

小男孩一直在旁邊默默地注視著他們。見到此情此景，他不由得想起他的父母。

他也和小歌老師一樣，從小就經歷著家庭不完整。

這種人生給他們都帶來了一些東西，比如心理上較早的成熟，還有對失去的那個親人的種種考慮與想象。

但是，小歌老師的母親已經出現在這里，一家人也能夠相見，那自己的父親呢？

小男孩搖搖頭。他知道父親已經離開人世，自己能做的就是找到殺害他的真兇，洞悉那些模糊的真相。

這個時候，小歌老師才更需要安慰與支持。

小男孩微微施禮，輕聲輕腳地退出了房間。

他很快來到了小歌老師的房門口。小男孩并沒有馬上敲門。他聽到房間里傳來微微的啜泣聲。

小男孩輕輕地嘆息。過了一會，他感覺到房間內的動靜小了一些，輕輕地敲了敲門。

“小歌老師，你還好嗎？我有些話想對你說。”

房間內一時間沉寂下來。然后，小歌老師抹了抹眼睛，走過來打開房門。

小男孩施禮，而后走進來。小歌老師讓他坐在了椅子上。

兩人都沒有馬上說話。小歌老師調整了一下情緒，淡淡地看著王時。

她突然意識到，在這四人中，也許只有面前的小男孩能最理解她的感受。

他幼年喪父，家庭中也缺失了一位重要的人，此時他又怎會沒有感想。

“小歌老師。”小男孩張口說道，目光堅定又柔和。“我想，我應該能體會你一部分的感受。”

“從小，一直都是媽媽把我拉扯大。爸爸和媽媽之間倒是沒有種種恩怨，我很清楚地知道，爸爸已被人所害。”小男孩緩緩說道。

“我長大到現在，也不清楚，爸爸到底是什么樣的。他是怎樣的人？如果在一起生活，他又會什么樣的？也許我沒有機會再了解了。”

說到這里，小男孩眼圈泛紅，沉默了一會。

“而我現在更加意識到，如果親人尚在，還能夠回來，這也是一樁很幸運的事情。”他抬起頭來說。

小歌老師點點頭。她雖然埋怨于父母的所作所為，但眼前的小男孩要更不幸一些。

他已然不能再見到他的父親，在他的人生中，注定要缺失來自于父親的情感。

她摸了摸小男孩的頭。小男孩突然笑了出來：“哎呀，老師，明明是我安慰你，怎么變成你安慰我了。”

小歌老師也笑了出來。在這種時候，小男孩毫無疑問成為了一顆小小的“開心果”，讓她難過的心緒有所緩解。

“謝謝你。”她輕輕說。小男孩咧嘴笑了笑。

小歌老師又問道：“那你覺得，院長和我...母親，他們又如何呢？”

這是個什么問題？小男孩疑惑地想道。他突然明白，老師是對父母的做法感到不公與憤怒。這是她此時要面對的主要問題。

小男孩站起來，在房間內踱步，好一幅學者思考的模樣。

他轉過來說道：“我認為，老師與師娘所做的，毫無疑問，不好。”

“無論如何，他們倆一個直接斷聯系，一個覺得虧欠不敢見，都不是負責人的行為，很明顯對你欠缺考慮。”他認真地說道。

“但是他們都還在。”小男孩看向小歌老師。

“你可以去責怪他們，讓他們遭受應受的批評。但是，他們還是你的爸爸媽媽。”

“讓他們用全力去彌補對你的虧欠。也許始終無法彌補上，但是你們三人，仍然有著家人的情感。不然你們三人也不會都如此悲傷。”

“這種親人之間的關聯與感情，也許是這世間，最為珍貴的東西。”小男孩輕輕嘆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