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地下城與怪物狗
- 范德密,露西
- 李香彌
- 9209字
- 2022-01-24 13:52:29
黑狐貍的黑狐石可以指引他找到狗頭山。他在每一個座找到的狗頭山用撒尿的方式,留下他特有的狐騷味,注明這是他領地的標記。在找到狗頭山不久之后,黑狐貍在山里面建造起地下城。
黑狐貍的狐騷味可以千年不散,在世界各地隨著天氣風云,循環往復的漂轉。那味道的蒸氣是黃沙過濾般蒸氣的霧色,一般肉眼難以觀測,要戴上超高清分辨率相機般的眼鏡才能看見。但是人類現在還沒有發明這款實用眼鏡出來,就像有色眼鏡,不需要科學家的發明也能出現。
真正的人類聞道這股狐貍的味道,出于本能反應,會捂住鼻子跑過去或者跑到廁所嘔吐。怪物狗不是人類,他們習慣了狐貍所散發的味道,不覺得難聞。這股味道,反而能給他們帶來安神的作用。聞到這股味道會讓怪物狗產生歸屬和家鄉的味道,這種迷幻般的錯覺。
幾千年類來對于這種狐騷味的熟悉,刻在了怪物狗的基因記憶里。由于遺傳性的原因,加上天生靈敏卓絕的嗅覺,怪物狗的祖祖輩輩,都能找到黑狐貍,狗頭山的位置。黑狐貍以前是不穿衣服的,他后來做地上城的生意,就要守地上城社會文明的規范。他穿法國百年手工藝坊定制的金絲鑲邊黑色晚禮服,帶黑色高頂爵士帽,手拿權杖。在他的西服口袋上別著黑狐貍爵士勛章。
每年的三月份、六月份、十二月份,是怪物狗的遷徙季。他們通常成群結隊的前往狗頭山,就像傍晚歸巢的麻雀,從四面八方趕往狗頭山,來到狗頭山的腳下。黑狐貍會脫下禮帽,從禮帽中取下來一萬米長卷的怪物狗花名冊。用他隨時攜帶的拐杖雨傘化成派克牌鋼筆,寫下工作契約條款,怪物狗們在花名冊上踩上他們的腳印,合同就算簽好了。萬米長卷飛回到黑狐貍的帽子中,怪物狗們的腳印也被收走了。黑狐貍,戴上了帽子。
怪物狗生來沒有眼睛,他們沒有黑色的概念。他們的尾巴生下來就被剪掉了,方向感的辨識非常弱。黑狐貍通過氣味的方式,引導怪物狗向東,怪物狗就往東走。黑貂貓引導他們進入狗頭山的嘴巴,他們就進入狗頭山的嘴巴。他們嗅覺記憶非常的強,來過一次,幾乎就不在需要引導。
往后,狗頭山的嘴巴在每天早晨八點準時自動打開,怪物狗們依次排隊進入。走過幾千米凹凸顆粒的長隧道,周圍是坑坑洼洼的粘稠液體,散發一股令人潮熱,難以呼吸的水蒸氣。
他們在這幾千米的行走過程中,必須保持忠誠的前行。一旦偏離軌道,身體若是觸碰到旁邊的粘稠液體,他們就會被腐蝕,連尸骨都找不到。這是黑狐貍用來測試他們是否忠誠,是否有叛逃意圖,設下的熱酸冷林。
怪物狗們的伙伴,有一小部分,還沒有走完熱酸冷林,就消失了。剩下的怪物狗們,是通過考核,值得信賴的合格品種。他們將搭乘造價昂貴,鋼鐵制造,直筒型的地下滑梯,通過一個小時的下滑降落,來到地下城工作。
他們來到這里之后,黑狐貍的下屬黑毛豬會根據他們到來的先后順序發放黑狐貍代碼,HD001等,印在怪物狗的眉心上。從黑毛豬那里,獲得通過資格的怪物狗會領取到一個關竅珠,戴在眉心的位置。黑毛豬告訴他們,這是一種黑狐貍頒發認可殊榮的象征。怪物狗感到非常的光榮,即使他們天生看不見,他們也每天都戴上關竅珠上班。怪物狗會通過貼臉觸碰另一只怪物狗的方式,去察覺對方有沒有獲得黑狐貍的殊榮。
黑狐貍有一個怪癖,他會每五分鐘打一個鬧鐘般的飽嗝。地下城設置了一種自動鐳射電光波,每五分發出閃電般的巡查掃射。怪物狗根據黑狐貍的飽嗝聲頻,調整了狗刨式掘山動作。他們狗爪子都刨出血了,過些日子又好了。每個爪子都長滿了厚厚的繭,他們刨起數字石來不痛,也不流血了。他們漸漸既能抗,也能打,一次能背五十斤的數字石。
地下城終日陰冷、潮濕,天氣極端惡劣,常年暴雨、寒風,該地區不屬于三界正常氣候流動循環管轄范圍。怪物狗在地下城將種族吃苦耐勞的精神發揮到了極致,不管是刮風下雨,還是大雪紛飛,他們都能照常的工作。
怪物狗有些家屬住在地下城,黑河上的烏篷船,兩平米半的地方,可以住兩只成年怪物狗,兩只三歲小怪物狗。有些家屬住在黑河岸邊的木棚屋,四平米的地方,可以住兩只成年狗,五只五歲小怪物狗。有些怪物狗,住在狗頭山外的藍色鐵皮屋集體宿舍,六平米的地方,上下鋪,可以住下八只成年單身狗。他們住在這里可以節約錢,攢錢娶媳婦。
怪物狗們雖然做了長久的打算,留在地下城。但很多不確定事件的發生由不得他們的理想主義。有一年為了迎接地上城金狐貍的檢查,他們對地下城進行了大改造。地下城內部的模樣變得和狗頭山外部的鳥巢一樣的好。改造完后,黑狐貍一聲令下,不允許他們再出現在狗頭山黑河流域附近。他們滿身污氣糟黑,破破爛爛,影響城市容貌。他們必須在一夜之間消失在狗頭山,遣返回到原來的土地。
一大群怪物狗在黑夜中提著大包、小包的行李,走出了狗頭山口。路上有很多走累的怪物狗,吃路邊的樹葉,枕靠在行李上,睡在路邊。睡醒了,又挑著行李上路,尋找另一只黑狐貍。如果黑狐貍發生了金融風暴,場面更加的壯觀,不止是怪物狗,還有其他動物,黑貂貓、黑毛豬也會帶著大箱、小箱的行李,從大樓中走出來。曾經為黑狐貍設計鳥巢的工程師藍孔雀,也未能幸免于難。他們開始跑去和怪物狗們爭搶垃圾回收的地盤。他們從前是多么的不屑于此。
每天每只怪物狗工作配額是裝滿六輛火車廂的數字石。地下城每天有一輛飛行的小火車,為他們送來豬骨頭和冬季蘿卜那么大的火腿腸,配上青菜豆腐湯,葷素搭配,營養均衡,干活不累。他們的體重胖瘦不是由他們自己決定的。黑狐貍的生意好,伙食就開好一點,他們那段時間就長胖一些。黑狐貍的生意不好,伙食就開差一點,他們那段時間就長瘦一些。從他們的身形判斷,可以知道黑狐貍的生意經營狀況。
晚上十二點的時候,怪物狗再從黑狐貍的肛門在被拉出來。每個月他們可以分配到十分之一節火車廂的數字石。他們通常很少用到這些數字石,而是積攢下來,存在黑狐貍銀行。等數字石存夠了,就在地下城買一節黑狐貍開發的鳥巢。這至少需要怪物狗積攢十年以上的數字石,不過怪物狗來到這里,就沒有打算在回去了。他們覺得慢慢的儲蓄和積攢,總有一天能買得起黑狐貍開發的狗頭山鳥巢。
黑狐貍雇傭怪物狗挖掘狗頭山的狗頭石,在城市中交易。再用交易賺來的數字石,在狗頭山根據地形建造鳥巢。黑狐貍對外宣稱,他的財富是從狗頭山來的,他要還給狗頭山。他要給狗頭山的怪物狗們建造居所。山頂的是一等圓形鳥巢,山腰的是二等方形鳥巢,山腳下的是三等梯形鳥巢,山底下的是四等長方形鳥巢。每升一等,價格就貴一百倍。
怪物狗們有工種之分,不同工種的怪物狗得到的數字石不同。有些怪物狗用十年的積蓄可以付一個山頂鳥巢的首付款。有些怪物狗用十年的積蓄都湊不齊山底下鳥巢的首付款。只要買鳥巢,就相當于半生傾家蕩產,自愿給黑狐貍簽下了終身的賣身契。想著欠黑狐貍的錢,心里做起事情來,勤奮、謹慎、小心翼翼,瞻前顧后,不敢得罪。
他們有很多簽下賣身契的理由,比如地下城曾經發生過一次歷史性的狗瘟,很多怪物狗沒有錢打疫苗,他們就死掉了。他們找黑狐貍簽下終身賣身契,換來抗瘟疫苗,保住家中的孩子;他們家中有人重病,黑狐貍醫院醫藥費用高昂,他們一個家族數字石頭都不夠生病的怪物狗在醫院住上一個月。他們害怕死亡、生病。
他們有的怪物狗得了癌癥,黑狐貍研發的藥物,一劑需要120萬個數字石,那是他們120年工作獲得數字石的總量。地下城的時間運行系統與地上時間運行系統相差十天。在地下城一天,是地上城的十天。而他們在地下城的人均壽命才30年。
黑狐貍的鳥巢的確很誘人,那些鳥巢可以散發溫馨、好聞、安全、幸福的味道。那些鳥巢安裝有天然暖氣,可以讓常年在外忍受凄冷中怪物狗,感受愉悅、放松和溫暖。這些味道在地下城其他地方是沒有的。他們十分喜歡這些味道,他們渴望工作之余也能聞到這些味道。為此他們愿意付出巨大的代價:狗的品格。
一些怪物狗們非常的天真,他們異想天開,要是只用交每月工資的十分之三,就能住上哪怕是四等山底下的鳥巢,也是多么幸運的事情啊。他們常常在夢里,夢見自己住進了鳥巢。夢里什么都有,現實中他們很現實。實際上,沒有這樣的奢望。他們深有自知之明,他們是買不起鳥巢的。他們也知道,鳥巢不是為他們這類在地下城工作的怪物狗建造的。
怪物狗們不是黑狐貍的目標服務客群。黑狐貍不知道怪物狗最想要的不是鳥巢。鳥巢是給樹上的鳥住的,他們的理想型是,金窩,銀窩不如自己的狗窩。他們想要的是一個自己的狗窩,生一堆小狗崽子。
一開始,從四面八方來的怪物狗,是有毛的,有長毛和短毛,有各種各樣的顏色。有黃色的、白色的、黑色的、紅色的,斑點混色的,最后都變成了黑狐貍一樣的顏色。他們在地下城工作三年之后,有些怪物狗來的時候還會有吼叫,漸漸就不吼了。他們的發聲系統出現退化,很多狗一輩子都不再叫了。
地下城終日充斥工業機械攪動機滋啦烏滋的聲音,像是一頭豬永遠在啃噬豬食的聲音,聽起來感到沉悶、壓抑、煩躁。一只巨大的超級鷹爪,發出來下冰雹砸碎玻璃,兵~嘣~兵~嘣~的聲音,聽起來感到毀滅、刺耳、恐懼。一只巨大的鋼鐵知了,發出來的聲音是整個夏天所有知了加起來的分貝,聽起來泄氣、緊張、毛孔撕裂。一些怪物狗逐漸失去了聽力。他們中有些認為,失去聽力后,就不用聽地下城發出來的聲音了,反而能夠更加安心的工作。失去聽力,且不就是,兩耳不聽城內事,擼起袖子,干活干到底。
汗液中加入狐臭味攪拌,翻炒五天后長出霉菌,腐爛的米飯,撒上狗騷與狐騷味,倒入浸泡在垃圾場的水,混合成這個世界上最難聞窒息的味道。不過鼻子具有適應味道的能力,沒多久,他們的鼻子就適應了。一些怪物狗逐漸鼻子失靈了。他們中有些認為,既然已經黑狐貍和狗頭山,能不能再聞到味道,也是無所謂的。鼻子失靈后,就不用聞地下城發出來的味道了,反而能夠更加安新低蛾工作。鼻子失靈,雙竅不聞地下城,擼起袖子,干活干到底。
他們的身上的毛色漸漸開始脫落,有些身體部位有毛,有些身體部位沒有毛,最后都掉光了,成了一毛不拔的怪物狗。他們的身上出現了病變,一些身體器官受到損害,身上找了很多像是樹木遭到病蟲害的樹疙瘩。有些怪物狗身體部位受損,再也不能傳宗接代。還有些怪物狗身體一點事情也沒有,只是感到大腦中有無數的蟲子在咬他。他感到痛苦,去到地下城黑狐貍的醫院檢查,身體一點毛病都沒有,身體各項指標良好。這只怪物狗受不了痛苦,他無法再工作,他不要成為家人的負擔,他從醫院的樓上跳了下來。這是自發行為,不能算是工傷,他們的家人不會因此得到一分錢的賠償。
怪物狗們身上沒有毛皮了,他們天生就看不見,當然無法感知能看見的動物定義的美丑。他們覺得身上的皮毛,有沒有也是無所謂的,掉了就是掉了,反正看不見。怪物狗們的堅持不懈、勤勞忠誠、每天按時上下班。讓黑狐貍的毛色黝黑又發光,黑狐貍很愛惜自己的毛色。掉了毛,發生病變的怪物狗,黑狐貍從來不正眼看他們,丑得無法直視,他讓黑貂毛將所有的怪物噴上染色劑,統一成和他毛色一樣的顏色,黑色。怪物狗不變的是他們的牙齒,還是和進入地下城之前一樣的白。
兩百年間,黑狐貍的數字石地下城不斷的壯大,從這座黑狗頭山,到那座銀狗頭山,從鄉村的狗頭山進軍城市的金狗頭山,從城市的金狗頭山進軍國際的黑鉆狗頭山。怪物狗跟著黑狐貍一個山頭,一個山頭的轉移根據地。“黑狐貍到哪里,我們就到哪里,跟著黑狐貍有飯吃。相信黑狐貍,相信未來。”怪物狗團結一致捍衛黑狐貍的事業遠景,高喊忠誠的口號。去哪里不是去,到哪里不是到,還不是一樣的挖掘和搬運,數字石。這是我們最擅長的。這就是我們的本職工作。這就是我們該做的。
他們在黑狐貍尋找到下一個山頭之前,就沒有活干,也沒有飛行的小火車給他們送狗骨頭和蘿卜那么大的火腿腸。怪物狗需要補鈣片,他們的骨頭才長得壯。可是一瓶鈣片的價格是108個數字石。他們吃不起。怪物狗中大多數都是軟骨頭,不是硬骨頭。很多怪物狗鈣元素不足,得了佝僂病,彎腰駝背的走路干活。
他們在這里等待黑狐貍回來的日子,是他們最放松的日子,打牌、喝酒、釣魚,用數字石在地下城的商場買小二黑香煙、一大堆饅頭吃。坐在狗頭山,吹風口,喝黑啤。他們的煙,抽得總是只剩下煙屁股。他們喜歡吃肉,但很少買骨頭。因為骨頭價格貴。一頓骨頭的價格吃饅頭可以抵上一周。沒有工作的時候,也不需要那么營養和能量。每當他們的數字石快要沒有的時候,他們就會祈禱祝愿,黑狐貍能成功找到下一個更好的,更大的山頭。
地下城沒有怪物狗的挖掘和搬運,黑狐貍的數字石就無法完成地上城虛擬貨幣的現實交易。黑狐貍是不能沒有怪物狗的。怪物狗也是不能沒有黑狐貍的。怪物狗不知道這個世界上除了黑狐貍,還有誰能給他們,足夠多的數字石。他們覺得自己在地下城,是有用的。通過自己四肢的勞動,不僅養活了自己,還養活了家人。他們還會感謝黑狐貍,給他們工作,讓他們每天都有飯吃,每個月有數字石可以領。有一些怪物狗認定,黑狐貍就是他們的救世主。
他們還會把家中十歲的小怪物狗領到這里來。小怪物狗進入地下城的第一天就成了大怪物狗。2008年的這一天,地下城發生了大爆炸。雖然地下城平時也有事故發生,黑狐貍有地下事件專案組,輕松解決突發事件。很多怪物狗終其一生的夢想,是在地下城擁有一個他們自己的鳥巢。狗頭山鳥巢,黑狐貍多到已經和他身上的黑毛還多,拔一根毛的事情,不痛不癢。實在難以處理的,就拔兩根毛。黑狐貍的不痛不癢,卻是怪物狗用生命為家中其他怪物狗做出的最大貢獻。
一陣驚雷閃電,像是十萬噸隕石落在鋼板上發出的巨大聲響。這次地下城大爆炸事發嚴重,有10008只老怪物狗死在了這場爆炸中。有7778只老怪物狗從四條腿變成了三條腿。還有2231條老怪物狗只剩下了一條腿,十萬戶怪物狗的家庭都受到了牽連,那些死去的老怪物狗靈魂不得安息,在地下城飄零徘徊,冤魂久久不散,“我死得好慘啊,我死得好冤啊,我一輩子這么辛苦的工作,為什么要落得個這樣的下場。”有些死去的怪物狗尚還未娶妻生子,他們連母怪物狗的手都還沒有牽過。他們不肯過奈何橋,喝下孟婆湯,這打擾了三界輪回轉世的秩序與流程。孟婆已經無法處理這件棘手的事情,將此事稟告了三界生靈法庭。
同時,地下城十萬怪物狗群起狗吠,痛哭哀悼,披麻戴孝圍在地下城。舉行了史無前例,兩百年來第一次大罷工,聲勢之浩大,場面之壯觀,前所未見。黑狐貍的地上交易供應鏈受到影響,波及地上和地下的正常生物經濟運行,動物聯合大法庭緊急召開會議。
槍打出頭鳥,敢與黑狐貍作對。你是哪根蔥,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敢罷工鬧事,誰借給你的狗膽。鎮壓,先抓罷工典型,以殺害生命的理由,入獄判死刑。看還有誰,敢鬧事。
地下城沒有書,他們中也沒有一個是會用羽毛筆,進行申訴的。他們中沒有一個,明白地上城是怎么運作的。地下城的怪物狗不懂怎么和地上城的動物聯合法庭溝通。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他們罷工,只是傷心過度,受不了的自然反應,卻提不出任何建設性的要求和綱領。
整整停止了三個月的罷工,罷工就此作罷。三個月之后,地下城又恢復了正常的運作。這些怪物狗肉在滴血,但是他們想吃骨頭,想吃骨頭啊,想吃骨頭的念頭,骨頭的味道,在他們上空打轉轉。欲望越來越強,強到像是吸血鬼,要喝同類的血了。他們再這樣下去,再沒有骨頭,他們很快就可以和死去的怪物狗一樣,死去了。
那只十歲的小怪物狗在爺爺和爸爸的雙重肉體圍護下,活了下來。怪物狗的工頭已經55歲了,在爆炸事件中死了兩個兒子。白發人送黑發人,他絕后了。在傳宗接代的道德觀念下,他對不起列祖列宗。
他想著他絕后了,反反復復神經質的念叨,他絕后了,哀痛欲絕,一蹶不振,躺在床上呆若木雞。當十歲的小怪物狗去看望他的時候。他恢復了過來,緊緊捏住小怪物狗的手說:“知識就是力量,知識就是力量,你去地上城念書。你一定要去地上城念書,改變我們種族的命運。”工頭說完,就一命呼嗚了。他們家,這下真的絕后了。工頭把事故所有的賠償款都給了小怪物狗的母親:十萬塊。
又到了復工的日子,小怪物狗跟著怪物狗們進入狗頭山攔了下來。他們把小怪物狗驅逐出了大怪物狗部隊,不準小怪物狗再跟著他們進地下城。小怪物狗站在狗頭山,山口,看著成千上萬的怪物狗,帶著黑狐貍發的關竅珠,扛著鋤頭,又陸陸續續進入地下城。
一只老怪物狗把小怪物狗領到了地下城通往地上城的黑石斷層涯,這里設置有電子網,曾經有只老怪物狗不知深淺的跨越過去,觸碰到電子網,引起信息警報,電子網啟動十萬伏特的電力,瞬間犧牲。怪物狗們都聽過這個事跡,從那之后,他們中沒有誰,再靠近電子網。那只犧牲的老怪物狗就是小怪物狗的爺爺。
這一次他們為了送小怪物狗上去,在十萬只自愿報名參與怪物狗中,挑出了一萬只具有優秀跨越能力的怪物狗參與行動。一個也不能少,一個也不能失誤。這一次,只許成功,不許失敗。稍有不慎,就功虧一簣。這一萬只怪物狗成功完成了任務,輕松跨越了電子網。
其實電子網運作工程難度高,耗電量大,成本費用高。黑狐貍改變了策略,平時是不啟動的,只有在周日,怪物狗休假時間,才打開電閘。這一天的行動在星期五,他們是幸運的。這幸運,有天道運行的真理與事實的依據。
一萬米向上的距離,需要一萬只怪物,一只壘在一只的肩膀上,搭成肉梯才能到達地下城的出城口,地上城的進城口。那是一道奇觀,從遠處看,像是一陣搖搖欲墜的龍卷風,從天上向地下襲來。怪物狗們在哪里,風口就在哪里。老怪物們說:“踩著我們的肩膀,一直走上去,寸步都不許往下退。”
他們要快,只有四個小時的時間,在夜黑風高,明月當空的晚上,那是下完晚班后的凌晨十二點,集結一小時全部就位,撘肉梯兩個小時,小怪物狗跑上去一小時。從地下到地上,四小時的秘密行動,他們用了整整五十年的時間準備。他們一輩子從未這樣勇敢,從未如此堅定,一定要送小怪物狗到地上城去。
進城口的地方,一只老怪物再三叮囑他說:“以后你都不準再往下看,你要一直往上,一直往上走。還有一萬米向上的距離,是有梯子的。你要憑著你的嗅覺找到那把梯子”小怪物狗那時候還小,茫茫然,不知這群老怪物狗,為何要如此做?為何如此的狠心?要把他拋棄到整個種族之外。他一邊不停的往上奔跑,一邊不停的哀嚎。老怪物們像是多諾米骨牌四散倒下,悄然向狗頭山的地下城方向回去。距離第二天開工的時間,還有兩個小時。
小怪物狗在進入地上城和地下城的中間時空,為什么老怪物說知識就是力量。知識有力量嗎?知識有什么力量?知識有多大的力量?改變的力量?活下去的力量?智慧的力量?承擔的力量?知識從何而來?知識用來干什么?怎么用知識的力量?知識可以獲得思考的力量,一只狗的力量能有多大?他不斷徘徊,不斷困惑,不斷質疑,不斷思考,兜兜轉轉走了二十年。
他用小木棍在黑暗中這里敲敲,那里敲敲。他打開他的耳朵,汽車滾動嗚嗚咻咻,像是下雨、叫賣喲喲、行人走路,踢踏,踢踏,談話、笑聲。整座城市嘈雜的聲音匯集在一起,像是泥濘中帶土的雨,一直在下個不停。他的身體沒有打濕,心卻早已濕透透了。
這些陌生的聲音,這些陌生的事物,他感到這不是屬于他的世界,他好像被孤立在世界之外。孤獨和寂寞像是在偌大的世界,屹立在交通的十字街口的電線桿。小怪物狗就隱形在地上城那一根根電線桿里面,聽著外面的聲音。
他想要回去,回到地下城。他站在馬路,局促,站立不安,只覺得這不是屬于他的地方。往左,還是往右,猶豫糾結的小步挪動。他咚咚敲拐杖,決定發出聲音:“有人嗎?有人嗎?有人嗎?”一個人走過來。問他:“你要去哪里?”小怪物狗說:“我要去雙道口職業學院。”路人看他是盲人,說:“那你要坐709路公交車,坐到沙坪北街站下。我帶你過去吧。”小怪物狗,在路人的攙扶下,坐上了人生的第一輛汽車。
這輛車子的窗子全部是打開的,上下坡前行,一路走走停停,風從四面八方出來。小怪物狗剛從地下出來,迎面而來,所有的味道都是陌生、好奇、刺激的新信息。他瘋狂的這嗅嗅,那嗅嗅,每一個角落留下的味道都不放過去聞嗅、記憶、熟悉。
小怪物以前和老怪物狗都不坐車,他們在地下城多是步行。那人,看著小怪物狗坐上了公交車,公交車開動,他才離開。白狐貍特意提醒司機,小怪物狗眼睛不方便,到了沙坪北街站,記得提醒他下車。
小怪物狗只去過地下城一天,他的毛發還在,是原來的黃色。他的聽覺、嗅覺都沒有受到影響,只是他的心理見過地下城,是霧霾的灰色。
小怪物狗循著味道,停在了一家面包店的門口。她想起,奶奶生前最大的愿望就是吃一口地上城的紅寶石蛋糕。但奶奶還沒等小怪狗帶回地下城,奶奶就死了。她的奶奶一輩子沒有吃過紅寶石蛋糕。可是奶奶為什么最大的愿望是吃一口紅寶石蛋糕了。那是奶奶對無法企及的美好生活,一點生前奢望。小怪物狗有很長的一段時間得了抑郁癥。重要的東西遺忘了,時間會為你暫停保存。等你想起的時候,時間才重新算數。想到這里,小怪物狗每每經過蛋糕店,就想起紅寶石蛋糕,想起奶奶。他后來有了很多的錢,卻買不回奶奶可以品嘗的紅寶石蛋糕。
小怪物狗剛來到地上城的眼睛看不見,他通過空氣中的各種聲音和味道,觸感辨識道路。這里的墻是滑滑的和地下城凹凸的墻壁不一樣。他沿著凹凸的盲道,一萬米向上的距離,他用貝多芬給的小木棍,一厘米一厘米的敲擊探路,認識每一厘米道路聲音的不同。
露西看過一些書,時間太久的遺忘,是那本書,羅曼·羅蘭的《約翰·克里斯多夫》。大一暑假,她曾在圖書館看過這本書。看過之后,她在學校的練琴房感受貝多芬的《暴風雨奏鳴曲》,一位老師走來告訴她,你很有天分。他小露了一手“到這里的時候,應該這樣,這樣。”“打開你的心,露西。”他起身拍了拍露西的肩膀,走了。露西,沒有當回事。自從她初中那次拿獎狀回去,趙大姐對她沒有好臉色。她對任何人的夸贊都失去了感覺。大二的時候,她獲得去丹麥音樂求學的名額,這位老師主動推薦了露西。
貝多芬隱形在露西的內在人格,音樂的信仰融進范德密的血液。失去聲音的露西,失聰的貝多芬,相同的年齡階段28歲左右。露西,造就相似坎坷與困苦的境遇,是否就是要在這中場命運的輪盤,緊緊扼住命運的喉嚨,恰若貝多芬,在絕望之時對生命的吶喊,領受天賦使命的到來。范德密對小洋樓的露西說:“你依舊還能聽見聲音,你還可以作曲。用音樂的旋律,去成就黃鐘大呂的生活。一個人,來到這個世界上,總要留下些跫音的足跡。”
小怪物狗繼續敲擊每一塊巖石,找尋每一厘米向上的道路。他撞倒在占用盲道的建筑用地圍欄,撞得頭破血流。這路不通,他又換另一個路,一厘米一厘米匍匐在地上敲擊,感觸凹凸的指引,一厘米,一厘米挪動,全身在地上與石頭中碰撞和摩擦中,磨皮、流血、潰爛,結疤再愈合。就這樣一厘米,一厘米敲擊,挪動,年復一年的磨練,他的皮膚變得和巖石一樣堅硬。
他是一個在深淵的攀巖者,拼盡全力的抓住每一厘米向上的巖石。他看見一雙絕對不要掉下的眼睛。一只手抓在巖石上,其他身體掉在半空,看準時機,再一次抓住下一塊向上的巖石。他用了二十年,終于找到了那把一萬米向上旋轉梯子的大門。
地上城市的大門向他打開。地上城的光照耀進他整個的身體。春天萬物蘇長的季節,狂爽的風從大草原的萬馬奔騰,越過他身體,送來了屬于他的自由。那一刻淚水和傾盆大雨一起大,沖刷在過去一萬米黑色的道路上,清澈的向未來奔流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