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門口有條老街,叫甘泉路。
路口有家三間門面的飯店,賣包子、干拌面、小炒。二樓是客房,住客不多。
飯店的店招保持著20世紀60年代的風格,常年日曬雨淋已經褪色甚至坍圮,只能模糊認出商號。昏暗的店內十分整潔,后廚里幾個廚子膀大腰圓搟面抻面燉高湯切肉絲,傳菜的小伙子“來嘞來嘞”地叫著,三四個店員忙里忙外,順帶著腰間的潮手巾抹一下桌面,幾張八仙桌常年保持一層水珠。老板娘是個白皙姣好的女人,坐在收銀臺里輕聲細語。閑下來就拿起掃把掃地,靠在店門柱子上看路上的車。
她家的干拌面格外好,在整個市區都很出名。我非常習慣去這家飯店吃早飯,標配干拌面腰花湯。去了,沒位子,就端了碗站在店門口吃。
長此以往,站著吃的里頭總會有幾個臉熟的。有一個看著和我同齡的、愛扎高馬尾的姑娘,好像特別臉熟,也經常和我打招呼。
揚州這座小城,無論給本地人還是外地人,都會留下不錯的印象。溫和的氣候、舒緩的生活節奏、好聽的吳語區方言、清恬可口的淮揚菜,沒有什么理由可以阻止一個揚州土著熱愛家鄉。走在街上,總會有人很和藹地向你微笑問好。
但我不是一個非常熱衷社交的人——但這是從我畢業返鄉工作開始的,我不知道怎么微笑,也不希望會有人這樣對我問好。我用極快的速度走在街上,避免和任何人的正面眼神交流。如果讓我選擇和貓狗還是人一起生活,我肯定都不要。一個人工作、一個人做飯、一個人去看春天的蜀崗……一個人生活就沒有什么可以煩惱自己和他人的,餓了才吃飯,困了就睡覺。我曾經養過金魚,給他們喂食、置辦冬暖夏涼的住所、生病了治病,但他們還是要死掉。
有種錯覺,我好像越來越封閉且健忘。生活、寫作都是這樣,我想要記錄些什么或者表達些什么的時候,筆尖極難挪動,思維極難飛舞,這種錯覺在抒發感情和表達感受時由為激烈。我可能的確是經歷或忘記了什么事情。
后來我搬家了,再沒有去飯店吃過干拌面腰花湯。
揚州的秋天風煙俱凈,蜀崗清疏俊朗,似乎攜帶者千年的秘密、暗示和期待,期盼人們理解什么。如果有秋雨,蜀崗的時間便被切換到另外時刻,變得昏暗非常。
不討喜。屋子里濕氣大,床單被子手巾衣物都濕漉漉的,等好久,雨聲才慢條斯理地由遠及近。空氣中充滿了枯爛植物腐敗在泥土里的氣息。鄰居在炸小肉圓子,廚房飄出肉香,被這道氣息攔腰砍斷。文昌閣的流光溢彩的時裝店也變成了灰白色。
這很容易讓人回想起剛剛過去的夏天,啤酒汽水冰棍汗流浹背,路邊梧桐上知了在無休止地歡歌。知了的消失似乎很突然,記憶里昨天還在炎熱的午睡中被他們叫醒,今天整棵樹都找不到一只聒噪的知了。淮海路,落葉被雨水打濕,淡黃的枯葉染成了深黃。
我們緬懷一座城市,通常會想起某種味道。這種味道氤氳在記憶里,把這座可能并不完美的城市渲染得非常誘人,如同冬天剛出爐的烤山芋。就像不管過去多少年,一聞到熱干面的味道,我們就能想起那年隔著大鐵門和防盜窗,青年醫生穿過幾個省投身去了一線,在防護服里三天三夜沒合眼,她和兄長開著滿載物資的卡車,橫渡憂心忡忡的中國一起投身抗疫……城市的性格和氣質,被定格在了這里。
這幾年的秋天似乎很難熬,每次入秋,我就很難再做什么事情,只有日復一日的偏頭痛。幾年后我離開揚州去了省城南京,想做出一些改變,常常想起故鄉揚州,想起豆沙包豆腐皮包翡翠燒賣、大煮干絲松鼠桂魚清燉獅子頭。至于干拌面,吃了二十多年,并不想。
南京的秋天更加喜怒無常。上午秋老虎還在盤坐養神,下午就已經陰云密布滿城梧桐絮了。習慣性的過度疲勞加上不斷地過山車,我有點吃不消了。
醫生嘆息著,幾年前你開始健忘的時候就該去醫院了啊,不至如此……
某個無所事事的清晨,丹進入我的病房。她指給我看剛發表的論文、一些社會熱點,文件袋里雜亂的文稿、新雜志,以及一個透明盒子里呆著的幾乎隨時在咀嚼的嚙齒動物。她告訴我這是荷蘭豬,就是豚鼠。我被這只油光水滑的動物吸引住了,一直注視他吃完了盒子里所有的干草。它有三種毛色,陽光下漆黑的、雪白的、土棕的不斷顫動的身子閃爍著奇特的活力的光輝。醫院里的伙食很糟糕,但看這小家伙吃草,我莫名很有食欲,和護工要了一碗餃面,大口吃起來。
丹在一旁咯咯笑,說我吃面的樣子簡直像三天沒吃東西。我很局促,解釋成面得快點吃不然會糊,但事實上之前住院的日子確實沒怎么吃過飯。在大學,丹大我四個年級,是我的同門師姐,第一次認識她時話劇演出成功后一起唱歌打臺球。她和我一樣很愛呆在圖書館,之后每次去圖書館,我就會問圖書管理員關于丹。
管理員翻著登記冊:還沒來呢,昨天是九點一刻來的,現在才八點半。
住院生活非常枯燥,和我同病房的是一位退休的老同志,我們會一起聊理想。但他需要檢查的項目很多,大多數時間,病房里只有我一個人躺著打點滴。后來,鑒于我精神狀態的愈加糟糕,醫生把我的同病房舍友調走了。醫院的走道昏暗,有一股消毒水的味道。我拿著熱水壺穿著病號服走過長廊,四周都是病人家屬。
這孩子怎么回事……
這才多大年紀怎么就住在了這……
……
丹每周會來一兩次,帶著一些工作和生活中的新鮮事和小玩意。
有一天,丹問我是否愿意她每天把三餐提到病房和我一起吃。我支吾了半天。當她再來,文件袋不見了,透明的盒子放在床腳,餐盒放在桌子上。
“嘗嘗!”她坐在床邊,“我煲的粥。”
我很餓,她舀了一碗,我抱著桶喝完了剩下的。看著收拾桌面的丹,我居然在害怕和局促外有了一些莫名其妙的親切和快樂。
好喝嗎?
我毫不猶豫地點頭。我從沒有嘗過這么鮮美的粥,自獨立生活以來。
后來,我每天六點起床洗漱,端坐著等丹來。醫生看我似乎恢復得不錯,非常高興,告訴我按照這個趨勢,不出半個月我就能出院了。
沒有人知道,我第一次看見丹,以為是看見了爺爺相簿里的戀愛中的已經過世多年的奶奶。
她在淡粉色的毛衣外面套了件黑色外套,皮鞋鞋帶松散地系著。瓜子臉,單眼皮,淡眉毛,小鼻子,皮膚白得反光,臉頰上有一些若有若無的雀斑,一笑,露出一排潔白整齊的牙齒,面頰升起紅暈。她卷起袖子,在劇中扮演一個勤勞得主婦,頭發在腦后盤成球,家務坐累了,就坐在條凳上歇息,用手腕拂去額頭細密的汗珠。她愛笑,不愛講話。她太像我記憶中得奶奶了。
但我從來沒有和丹說過這一點。
奶奶走的時候,我剛一歲出頭。奶奶有兩個女兒和一個兒子,她還帶過一個外孫女、一個外孫和一個孫子。關于她的大部分記憶,都是爸爸和兩個姑姑幫我填充的。
我只記得,奶奶的懷抱似乎是媽媽外最安全的存在。
我很難去描述這種錯覺。丹走進我的病房,我和她共同呼吸著一個空間的空氣,吃著一同碗她做的菜,聽她講日常見聞,卻又同時感覺到前所未有的孤獨,這種煢煢孑立的感想,在看著她收拾完碗筷逗豚鼠時尤為強烈。
最近好嗎?
挺好的。
工作順利嗎?
挺好呀!
我想說我也在慢慢好轉,但我說不出口。每當我試圖表達自己的感受,我總能想起一些眼光、言語或行動。到嘴邊的話,抓破了床單就是說不出來。
事實上,丹來了之后,很多無足輕重的人事物:許久不聯系的所謂朋友、同事;曾經的伙伴和競爭者;上司、老板都瞬間消失似的,重要的愈發重要,我和父母的電話也從一月兩個變成了一周一個。曾經的病情讓我很容易墜入情緒,一到秋冬暴躁易怒,一點點暗示或明示就會把我置入憤怒或狂喜的深淵。我買好儲備干糧,然后整月把自己關在家里盡情撕碎往昔的稿紙。
而他們也確實消失了。
熟悉后,在醫院允許放風的日子,丹請我去她家玩。
一間面積不大的整租房,中間隔成了兩層,樓梯上去是榻榻米,下面是餐桌、廚房和盥洗室。餐桌上臥著一只極胖的貓,豚鼠在他的透明盒子里咀嚼。我們給貓取名寧寧——南京的寧,豚鼠叫蘇蘇——江蘇的蘇。雖然取名非常沒有內涵,但她和我一起前仰后合了很久。
丹在廚房做飯,說要給我嘗嘗她新開發的菜,用她最愛的食材雞肉和最愛的烹飪方式川味火鍋。我覺得干坐著不好,但似乎也沒有我幫忙的地方,就順手收拾了一樓。南京的冬天冷得非常快,我下樓買了一個排插,打開取暖器,又把烘鞋器放進她的皮靴里。取暖器燒紅的屋子里很暖和,雞肉火鍋很好吃,紅光下的她一直在笑。
丹用電動車送我回醫院,告訴我明天她還會來接我。路邊一個長發、羊毛襯衫、黑牛仔褲的看起來是同齡的男人,在用嘶啞的喉嚨唱《走馬》。寂靜、孤獨但似乎并不憂傷的嗓音在寒冷的長江路上回蕩。歌者在地上灑滿了玫瑰花瓣。丹也大聲唱了起來,這是她最愛的歌。電動車很快到了醫院,她提出回去歌者那里再聽一會。我們再次路過時,他已經用羊毛襯衫包起了玫瑰花瓣,坐在路牙上安靜地抽煙。
你唱的走馬真好聽。
謝謝。
丹把電動車停在了1912街區,她希望我們能散散步。我腦海里迸發出無限的感受和情感,就像一眼阻塞干枯了數年的泉眼重新煥發生機。我急著表達今天她帶給我的快樂、平靜、安全,以及對她的喜愛和感謝,但恢復這喪失多年的能力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我臉憋得通紅。天空開始飄起雨珠,越下越大,我們在醫院門口得回廊下,一時陷入沉默。耳畔是雨聲,以及和雨混在一起的機器或人的聲音。我聽不真切。時間好像停止了。遮雨棚上的雨聲尤為刺耳,玻璃上流淌著一道道細痕。
今天,也許會有很多情侶分手,會有很多詩人對著秋菊吟唱,會有團圓的家人一起煮火鍋,會有音樂家創作出恢弘的交響曲,會有放學的孩子努力踩高水花。
謝謝你。
我很開心。
我艱難地吐出這七個字,時間漫長到仿佛過了一個世紀。
病情并沒有想象中恢復得那么快,看來大抵只是有精神支柱,第二年夏天我才出院。在這期間,丹一直這樣看望我。
因為孤單,人們總是需要和某些人呆在一起。
在遇見她之前,我并不感到孤單;遇見她之后,我也再沒有孤單過。
我一直對自身的存在感到淡漠和不真實,這種觀點進一步加深后,我不能表達除了憤怒外的其他情感,我的情感反正也無足輕重。對自己以外遇見的人、發生的事情更是無能為力。每一天過著平淡、封閉,但似乎必須過下去的生活。我想要按照醫生的方法擁抱、熱愛點什么,但門關著、掛著一把又一把沉重的鎖。圍城,我出不去,他們也進不來。無論什么人試圖走近,或者我試圖走近什么人,結局都是一樣的,絕無變化的可能。
小菀,你有自己的康復計劃了嗎?
我不太清楚。
我想找回我自己。
“一起生活,一起愛。”
“我們要走很長很遠。”
這些袒露心扉的話只會出現在特殊的時間和地點,比如深夜,比如鏡子前。一遍又一遍的比劃和嘗試。我想感受打開內心的感覺,我相信那些近乎歌唱的聲音,已經近乎完全出自真心。
出院了,丹還是會經常邀請我去她家吃飯,我也會帶上一些雞肉和一個鍋子。看著她在廚房忙碌的背影,我很想把排練了無數次的兩句話說給他,但她就是那樣融化一切地笑著,我開始局促、不安,仿佛她早已知道我的臺詞。
“今天不吃火鍋,我做了面條。”她端上來,“嘗嘗是不是這個味道。“
干拌面腰花湯。
我說,你怎么知道這個。
“早上站著吃的,我是那個每天喝豆漿的。”
她端起面碗,大口吃面,還是熟悉的笑。
記憶就像潮水般涌進來,丹,就是她,那個扎高馬尾的,那個面帶微笑向我問早的,那個踩公路車上班的,那個愛吃豆沙包的,那個大我四年的師姐,那個陪伴我走出陰影的,那個唱走馬給我聽的——
我,喜歡的。
我似乎把一切忘記了,畢業,回到家鄉,前往南京……我到底還忘記了什么,我的過去和過去的我,我認識的世界,我的夢想和信仰,我愛過的人……我想起來了,畢業后的失戀,一個我曾以為可以依偎半生的無足輕重的人、一段我以為可以成為信仰的荒唐透頂的愛,所有的畸形的、壓抑的、病態的感受。被瞬間擊潰再充實希望是一件不太難的事情,但被一件事、一個人或者一段感情慢慢磨損你的思維、你理解生活的方式、你眷戀和依靠的一切,直到你不再是你,回首過往的自己時,看見的仿佛是另一個人,一個你永遠不會成為或努力成為的陌生人的絕望,一手締造這一切的的你深愛的人和你曾經深愛過的自己,還在用似有若無的眼神看著你。
沒有一種真實的愛可以是理性的。
沒有一種真實的愛可以通過放棄愛自己而實現。
我發瘋一樣地哭泣,跑回了家。
當我認識到我的情感和感受的泉眼再度打開時,疾病已基本恢復。我覺得寫作可以解決大部分問題。很少做夢了,自從走出疾病后,我便很少做夢,除非一些真實的記憶或真實的預告。
直到我夢見了丹。
雨夜,電動車,取暖器,火鍋,干拌面。
走馬。
從那天我哭泣著奔跑回家,我有整整兩年時間沒有聯系丹。
丹不會走的。我在心里說。
“一起生活,一起愛。”
“我們要走很長很遠。”
我買了一只雞,循著記憶去了那間復式房間。
敲響了防盜門,有一只貓在尖叫。門開了,門里站著一位陌生男性。
寧寧!不要碰寶寶!他喊著。
他說:你找誰?
我說:我找徐丹女士。
他上下打量了我一番。廚房里,她在忙上忙下,誰啊誰啊。
他說:這里沒有徐丹女士。
我打了個電話給我媽:
“媽,我想吃干拌面腰花湯了,特別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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